世上本沒有陰謀,但林大官人喊的多了,也便有了陰謀。


    拜林大官人所賜,在所有浙籍大佬自己還不知情的時候,他們要力捧陶望齡的陰謀就提前被全京城官員都知道了。


    在陸尚書公然打了退堂鼓後,就算確實有人動了心思,也很難再凝聚起心氣了。


    京城吃瓜群眾先是驚聞武狀元林泰來再次勇奪殿試第一,隨即又驚聞殿試第三名想當狀元。


    驚聞太多了,就有點心累追不動了。


    兩日後,所有進士前往城北國子監,要辦三件事。


    第一件事,領取典禮用的大紅朝服;第二件事,學習傳臚大典的禮儀;第三件事,祭祀孔聖人。


    在去國子監的路上時,董其昌對林泰來問道:“這兩日傳言紛紛,若弄假成真如何是好?”


    林大官人自我吹噓的說:“我還有壓箱底的最高端政鬥招式尚未使用!


    隻要我使出這招,就能鎮壓一切邪魔外道,就算即將弄假成真,也可以逆!轉!乾!坤!”


    友人們非常好奇,這壓箱底的最高端招式到底是什麽,但林大官人表示說出來就不靈了。


    到了國子監這個大明最大的撲街讀書人聚集地,新科進士們集合列隊。


    按照規矩,殿試前三名單獨站在最前排,於是林大官人終於有機會近距離打量陶望齡了。


    “坊間傳言,朝廷有人想把狀元換成你?”林大官人笑著問道。


    陶望齡很無奈的回答說:“在下絕無此意,能有第三名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林大官人點了點頭說:“看在申相的麵上,我相信你。”


    然後又道:“不過在陳橋驛的趙匡胤也說,他不想當皇帝,但將士們一定要黃袍加身。”


    陶望齡:“.”


    主持今天事務的人是禮部儀製司郎中於孔兼,在禮部這是最核心的分司,管理著朝廷儀禮、學校、考試等等事務。


    在會試的時候,於郎中就是沈尚書的助理,負責提調考務。


    今天看著站在首位的林泰來,於郎中眼神不加掩飾的厭惡。


    在至今還在活蹦亂跳、而且越混越好的林泰來的襯托下,於郎中覺得,先前上躥下跳的自己就像是個小醜。


    他每每看到林泰來,就要被迫回憶起自己的那些“愚蠢”,心裏別提多膩歪了。


    但到了這個地步,於郎中暫時已經無計可施了。


    於郎中正在走神時,忽然聽到林泰來說:“我要換一套。”


    “你說什麽?”於郎中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反問道。


    此刻正在發放明日傳臚大典的禮服,林大官人是第一個領取的。


    但他指著準備發給自己的大紅朝服,不客氣的開口道:“我說換一套!”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想換,但於郎中直接拒絕了:“不換!”


    林泰來指著於郎中,大聲的說:“我信不過你!擔心你這個小人會在這套朝服上做手腳!”


    臥槽尼瑪!於郎中頓時勃然大怒,怒氣直接滿槽!張口就來,一點基本邏輯都不講了是吧?


    林大官人直接攥著於郎中衣領,用力把他提了起來,質問道:“你敢罵人?禮部的官員實在太沒有禮貌了。”


    旁邊其他官吏連忙相勸,“林狀元!並非是不想換,而是沒有可換的!適合你身高體型的,就這麽一套,其他通用的幾個版型不合身!”


    林泰來這才扔下了於郎中,對著其他人說:“同年們替我作個證,如果朝服出了問題害我出醜,就一定是於郎中的責任!”


    之後於郎中悲哀的發現,這三百多新科進士裏麵,除了那些顧家班的人,都對他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冷淡和疏遠。


    沒想到菜鳥們這麽快就學會了第一課,無關對錯,隻有站隊。


    當晚,有個低調的中年文士進入了林府,自稱是東廠提督張鯨派來的。


    “廠公聽說,林狀元很有錢啊。”中年文士開門見山的說,“隻要一千兩,就不壞你的事。”


    林大官人十分詫異,這是要找老子收保護費?這輩子還沒有過這種體驗。


    關於東廠張鯨的名聲,林大官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貪婪斂財方麵十分出名。雖然此人屢次被彈劾,但每次都靠著向皇帝進獻金銀財寶而免於處罰。


    收保護費收到自己頭上,十分符合張鯨的行為邏輯,但林大官人絕對不接受。


    中年文士勸道:“馬上就要放皇榜了,林狀元伱也不想在最後關頭被人壞事吧?


    一千兩又不多,這是廠公給你的優惠價,買一個安心不好嗎?”


    林大官人直接喝道:“滾!”


    沒聽說過哪個穿越者為了狀元還要交保護費,傳回蘇州自己還怎麽維持坐館形象?


    再說萬曆年間的太監沒什麽可巴結的,也沒有王振、劉瑾、魏忠賢這種級別的權閹。


    萬曆皇帝因為張居正而防範大臣,又何嚐不因為馮保而防範太監?張鯨也沒什麽本事,當初隻是因為跟著幹爹鬥倒馮保才起家。


    又過一日,今年大比的最後一項、也是最隆重的傳臚儀式舉行。


    金殿傳臚大典乃是朝廷第一等級的典禮,和登極、大婚、元旦、萬壽一個級別,十分盛大。


    三百多名新科進士列班於皇極殿丹陛上,等候著典禮的開始。


    而在這時候,皇帝暫駐於皇極殿後麵的中極殿。這次萬曆皇帝勤快了一次,露麵參加大典。


    按照程序,所有殿試讀卷官會帶著金榜,在這裏先朝見皇帝。


    此時金榜上前三名還空著,就在這個現場開拆前三名試卷彌封,得知三鼎甲具體名次,將最後的懸念揭曉。


    然後將三鼎甲信息填入金榜,從此一切塵埃落定。


    如果皇帝有什麽想法,也可能在填榜之前,調整三鼎甲的具體名次,比如把第一名和第三名交換,很多換狀元流言的源頭都是在這個環節。


    這也能說明,為什麽換狀元的故事裏,大都是第一名和第二名、第三名換,因為隻能在這三個人裏選狀元,其他人都已經填上榜了,很難再更改了。


    當然今年比較特殊,前三名的試卷早就拆了,名次也早就流傳出去了。


    但為了尊重程序,金榜上前三名位置還是空白,一直留到了現在禦前填寫,算是天子取士的象征。


    申首輔上前奏請填榜,萬曆皇帝則對群臣多嘴問了一句:“爾等可還有什麽說道?”


    正所謂天威莫測,誰也不知道皇帝為什麽多嘴。一般大臣不會管這閑事,隻當沒聽見。


    但旁邊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張鯨為人比較二,又愛表現,開口道:“聽說第一名林泰來的風評不太好。”


    大臣們齊齊瞥了眼張鯨,這裏有你什麽事?難道因為林泰來屢次毆打錦衣衛官校的緣故?


    萬曆皇帝卻冷哼道:“張鯨你在殿試之前還一口斷定,林泰來不會八股文!”


    張鯨:“……”


    糟糕!難道因為這件事,在情報業務能力上失去了天子的信任?


    其實群臣都覺得,這事不能怪張鯨,但沒人幫張鯨說話。


    張鯨先噗通的跪下,叫道:“皇爺明鑒!臣今日也隻是實話實說!


    據統計,近半月西城群毆案件裏,有六成都與林泰來有關!


    這樣肆虐街巷的人物,何以為天下文魁?”


    萬曆皇帝又喝問道:“設置你們廠衛作甚?輯事官校為何不管?”


    張鯨奏對說:“官校也去過現場管事,但被林泰來無視並打跑了!況且沒有詔旨,也不便直接拿人!”


    萬曆皇帝扔下張鯨,又對大臣問道:“爾等有話說麽?”


    大臣還是裝聾作啞,就是林泰來的仇家也不說話,誰知道皇帝是不是釣魚?


    跳出來落井下石看似簡單,萬一被皇帝認定為與張鯨勾結就虧大了。


    張鯨又進讒言說:“廠衛官校乃是天子親軍,林泰來如此蔑視廠衛官校,就是蔑視陛下啊!”


    在這時候,戶部尚書王司徒忽然站了出來,斬釘截鐵的說:“這三個人裏,狀元隻能是林泰來,其他兩個人並不合適!”


    申首輔看了眼王司徒,若有所思。


    聽聞林泰來還有壓箱底的最高端招式備而不用,足以在皇帝麵前逆轉一切不利,掃蕩一切邪魔外道,難道現在要見識到了?


    在期待中,又聽王司徒繼續說:“第二名吳道南,姓名前兩字音同無道,有無的無!


    稍微有點常識的都知道,無道這樣的名字,怎可為文魁?”


    申首輔:“???”


    這就是林泰來所吹噓的,最高端的政鬥招式?這不是愚昧迷信麽?


    王司徒還在說:“至於陶望齡,名字望齡這二字,細思之下也極恐!


    齡為歲數年限之意,那麽望齡又何解?歲數一眼望見頭?還是盼望著年限將至?


    陛下千秋萬年,怎麽能點這種名字為文魁?”


    申首輔:“……”


    高端,實在太高端了,簡直一擊必殺!


    最後王司徒一錘定音:“三人中隻有林泰來之名寓意吉祥美好,意味著好運將至,又切合了九元祥瑞,故而狀元非林泰來不可!”


    萬曆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下旨說:“申先生就按既定名次填榜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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