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縣的心裏,是傾向於支持範姓孝婦索賠的,但這並不是因為有什麽交易關係。


    而是因為範姓孝婦剛才通過一些表現,已經證明了她對律例和人情的熟悉,所以這是一個懂得怎麽“鬧”的人。


    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判決一般都會傾向於善於“鬧”的,以免惹出更多麻煩上身,人性皆如此。


    如此知縣便對範娘子開口道:“林某人若隻是賠付眼下的一二碎銀,確實對你不公道;


    但他又不能將今後收入無休無止的賠付與你,這樣也不公道!”


    範娘子回應說:“雖然聽說有人意欲贈金銀與林某人,但民婦所求不多,不會要這些不能生產的金銀。


    林某人隻需拿出一年之內置辦產業的三成,賠付與我即可。


    如果林某人沒有置辦產業的心思,便將金銀半數賠付出來。”


    聽到這裏,林泰來終於可以肯定,這娘們費盡心思並不是為了點銀子或者修理自己,所圖真就是綁定自己。


    她能幫自己弄來五百兩銀子“風投”,然後又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確定占股比例。


    以賠付代替占股,知縣的判決書具備法律效力!不得不說,範娘子這個心思也夠巧妙的。


    難怪當初自己連個項目都沒編出來,她就一口答應幫自己去拉投資。


    原來根本不看項目,就是衝著自己這個人來的!


    冷靜的想了想,林博士發現自己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除非自己完全不要那五百兩銀子,無欲則剛。


    這時候,另一被審的五錢小妹黃素珍忽然心中警鈴大作!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自己,眼前這個不正經的孝婦有問題!


    心念急轉後,黃小妹立刻對知縣開口道:“青天大老爺在上,小女子亦另有陳情!


    律法上說的賠付家產半數,前提是無故毆傷,但這次事出有因,並非無故。


    當夜是奴家有意對林壯士訴說自身遭遇,激起了林壯士的義憤,這才導致林壯士對武一魁出手。


    奴家情願代替林壯士,就毆傷罪責,對範寡婦進行賠償!”


    範娘子詫異的回頭看了眼黃小妹,她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敵意。


    心裏冷哼一聲,誰要你這個陪酒粉頭的賠償?你要戰,便來戰!


    便又對知縣稟報說:“替人頂罪這種事,本就是律法所禁止,毆傷先夫的人是林泰來,而不是黃姓女。


    更何況林泰來與黃姓女之間,不是父女、夫妻、兄妹這種近親關係,有什麽資格互相頂罪?”


    黃小妹立刻又反駁說:“是奴家故意引誘林壯士出手,所以奴家是教唆者。


    同案向來有主犯與從犯之分,奴家這樣教唆者應該定為主犯。所以由奴家來負責賠償範寡婦,才是正理。


    林壯士這樣四體發達頭腦簡單之人,完全是受了奴家蠱惑才憤然出手,隻能算作從犯。”


    林泰來無語,什麽叫四體發達頭腦簡單?


    五錢小妹你飄了,這要不是在公堂上,就讓你再組織一次語言!


    那邊範娘子也不甘示弱,絲毫不落下風的駁斥回來:“什麽主犯從犯,根本沒有實據證明!


    隻能說,關於先夫之死,兩人都有責任!如今黃小妹已經被判罰,而林某人仍然無責無事。


    如果讓黃小妹全部頂罪,而林某人逍遙法外,才是對律法的褻瀆!


    更何況民婦身為受害者遺孀,隻肯要林某人受罰賠付!還請青天大老爺大發仁善之心,體察民婦苦衷!”


    眼看著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唇刀舌劍的你來我往,圍觀審判的眾人心裏都有點怪異。


    好端端的審案現場,怎麽演出了二女爭夫的感覺?


    一個死活也要林壯士,一個寧肯自己全部頂罪,也不肯把林壯士讓出去。


    如果真是那樣,被這麽兩個厲害女人極限拉扯,林壯士的心裏一定很苦,一定很難以抉擇。


    知縣也很懵逼,這案子越審越詭異了。


    他隨即阻止了二女繼續鬥嘴,轉而對林泰來喝問道:“本官讓你上來陳述!”


    林泰來毫不猶豫的答話說:“我堂堂七尺男兒,怎能讓女人為我頂罪,這個懲罰我認下了!”


    又對黃小妹說:“當日打傷武一魁,原本也不圖什麽,若用你頂罪,豈不成了挾恩圖報之人?”


    黃小妹並不知道五百兩風投的事情,她此時看向林泰來的眼神裏,充滿了悲憤!


    自己被關在牢裏的這段時間,林壯士果然就和別的女人勾搭上了,而且還是敵人的女人!


    在大堂外圍觀的人不明真相,一起為林壯士叫好!不逃避罪責,像個男人!


    聽到叫好聲後,林博士靈機一動,張口就作詩了:“在下有詩雲,七尺意氣重,醉後多誤傷!正聲拒嬌娃,江湖心自涼!”


    吟完了後,林泰來便偷眼瞥向知縣大老爺。


    以自己這個壯士身份,突然能寫詩,絕對是一件稀奇事情!


    如果能引起知縣大老爺的興趣,豈不立刻發達了?


    不過觀察完後,隻發現知縣大老爺隻是皺眉,並沒有太多表示。


    於是林博士再次加碼,繼續吟詩說:“在下還有詩雲,男兒七尺豈沉淪,生來骨性氣幹雲!畏罪哪得成豪傑,左右紛紜吾從心!”


    知縣大老爺抬起了頭,下意識的疑惑道:“你怎麽可能隻有七尺?”


    林泰來非常奇怪,縣尊大老爺似乎對自己能寫詩完全無感。


    奇哉怪也,為何這個辦法失靈了?網文套路不都這樣的嗎?


    想來想去,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林博士真的不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裏?


    這知縣大概是個老好人性格,又好心提醒說:“本官還有數月就到期卸任了,你在本官這裏賣弄才藝也無用!”


    林泰來:“......”真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這倒黴催的,好不容易與縣衙最高統治者說上話,結果他過幾個月就要走人!


    難怪上半年縣衙的最重要任務就是催討去年欠稅,這直接關係到縣尊大老爺能否安然卸任。


    也不知道下任知縣是誰,如果是個大才子就好了,這樣就能和自己有很大的共同語言。


    性靈派文學大佬袁宏道在萬曆年間就就當過吳縣知縣,也可能是最有名的吳縣知縣,下一任沒準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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