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政治其實是公文政治,內閣製度成型後,中樞的奏疏運轉流程理論上應該是以下這樣的。


    第一步,司禮監文書房在會極門(之前叫左順門)代表皇帝收取奏疏,然後將奏疏呈交給皇帝禦覽。


    第二步,等皇帝看完後,奏疏下發給內閣,由內閣進行票擬。


    第三步,然後將票擬交給皇帝,如皇帝沒意見就讓司禮監批紅,再發回內閣草擬正式詔書。


    但這個流程實在繁瑣麻煩,皇帝自己都不耐煩,漸漸的就簡化了。


    如今實際操作中,司禮監文書房收了奏疏後,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就直接交給內閣,內閣先票擬,然後再連帶奏疏呈給皇帝。


    四月十二日武試第二場結束的那天下午,林大官人四處串門子,砸了幾家大門,但也都現場賠了銀子,在法律的邊緣瘋狂試探。


    四月十三日,首輔申時行來到文淵閣上班,剛在房中坐定,就看到文書房小太監王安送了奏疏過來。


    奏疏歸類挺整齊,比如邊鎮來的歸為一堆,從都察院來的歸為另一堆等等。


    鑒於最近的形勢,申首輔先翻看了從都察院過來的奏疏。


    他在心裏默默數了一下,前幾天隻有四份奏疏攻訐王之垣,今天就增加到了八份。


    再細看內容,大都是連王之垣和林泰來一起彈劾。措辭無非是狼狽為奸、沆瀣一氣這種,以及指責王之垣包庇林泰來。


    還有說林泰來德行有缺,不宜取材,應當逐出武試的。另外還有更懂行的,居然揭發林泰來在王家庇護下為害地方。


    看完後,申首輔深深的歎了口氣。


    如果庇護林泰來為害地方的人是王家,那申家又在哪裏?


    旁邊親信李姓中書舍人問道:“閣老何故歎氣?”


    申首輔指著奏疏說:“今天這麽多人彈劾林泰來,居然沒有人捎帶老夫。


    就在十天以前,他們還說我肆意縱容門客林泰來橫行不法。”


    李舍人無語,申首輔你的語氣怎麽還挺失落?


    別人又不傻,他們主要目的是為了拉王之垣下馬。在首輔明確表態之前,誰願意招惹首輔?


    所謂票擬,大體意思就是內閣代替皇帝草擬處理意見。


    申首輔對這八份奏疏的票擬是:“下都察院詳細勘查回奏,並委派禦史巡視武試考場。”


    李舍人看到這個處理結果,十分愕然,難道林泰來這是反出了申家,申首輔要清理門戶?


    在大明體製裏,言官上奏彈劾算是風聞言事,但都察院勘查就算是啟動“司法程序”了。


    但這股攻訐風波本來就是左都禦史辛自修操縱的,再發回都察院處理,那結果不言而喻啊。


    這種情形,有點“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本官”的意思了。


    八份彈章壓身,剛過了中午,戶部左侍郎王之垣又提前下班回家,再一次閉門謝客。


    王之猷、王象蒙都不在家,林泰來也不在家。


    王少司徒隻能對十五妹問道:“林泰來人呢?”


    王十五答道:“應該是去都指揮使鄭府了。”


    所謂都指揮使鄭府,就是鄭貴妃父親鄭承憲的府邸,參加武試的鄭國泰作為兒子,當然也住在這裏。


    王之垣愣了半天,就是理解不了林泰來去鄭府幹什麽。


    王十五又補充說:“聽林君說,他要去找鄭國泰以武會友,單挑決勝。”


    王之垣:“.”


    單挑這個詞怎麽聽怎麽幼稚,跟兩小兒打架似的,武科大比在你林泰來眼裏就是兒戲嗎?


    回過神來後,王少司徒對王十五說:“其實吧,那高家的日子雖然可能平淡了點.但這林泰來的行為實在太.飄忽了。”


    王十五勸道:“兄長不必擔心,林君折騰出的動靜越大,在武試裏就越穩,考官越不敢造次。


    所以林君這一切舉動,都是為了壓製鄭國泰皇親國戚身份帶來的加成。”


    王之垣有點生氣的說:“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重心爭奪戶部尚書,而不是那個破武試!”


    王十五笑嘻嘻的說:“林君不是說過了嗎,戶部尚書位置就是摟草打兔子順帶的事情。”


    站在帶俸錦衣衛都指揮使鄭府的大門外,林大官人負手而立,率領十來個夥計將大門外麵堵得嚴嚴實實。


    林大官人最近在京師的行為,已經隱隱然有門子克星的跡象,各家門子總是成為林大官人示威的犧牲品。


    所以鄭府門子連小門也不敢全開,隻透著一條門縫,與外麵的林大官人對話。


    “請貴府國泰大爺出來說話!”林泰來對著門子大喝道。


    門子答道:“我家大爺靜心準備武試,概不見客!”


    “呸!”林大官人大聲說:“伱們鄭家本就是皇親國戚,處處受到優待。


    如今竟然又使出了場外招,唆使一批言官攻訐我!敢做不敢當,算什麽好漢!”


    不知為什麽,鄭家表現得非常低調,隻讓門子傳話說:“此事我鄭家無關!”


    林大官人又道:“先前武試裏,我與鄭國泰皆為上上等,如不出意外,最終武試第一就從我們兩人當中產生!


    光說不練假把式,光練不說傻把式,又練又說真把式。


    我林泰來沒有別的本事,請鄭國泰出來,麵對麵公平較量!”


    門子又回答說:“後日就是第三場考試,考場上見真章,不接受私鬥!”


    林泰來大笑幾聲,“後日第三場就是刀槍兵器項目,考生舞刀弄槍,評定等次全靠人為。


    我林泰來隻是一個小小的平民出身,在人為評定的項目裏,又哪裏比得上皇親國戚?


    你們鄭家連發動言官攻訐我這種場外招都能用上,難道就不會在評定中做手腳?


    到時候給鄭國泰評一個上等,給我評一個中等或者下等,我又該去哪裏找公平?”


    縱然林泰來堵著門叫囂,縱然林泰來似乎有理有據,但鄭家始終沒有人出來,讓林大官人也無可奈何了。


    但林大官人也沒閑著,又又轉場到了禦史方萬山家門口,畢竟這是敵方的“先鋒大將”,要多關照一下。


    隻是昨天被林大官人砸爛的大門完全沒有重新修葺,方家就這麽門戶大開,完全不設防。


    然後還有幾個白發蒼蒼的老頭,蹲在影壁下,透過沒有門板的門洞,與林大官人對視著。


    這就讓林大官人有點苦惱了,怎樣才能像昨天一樣,不必衝進大門就可以騎臉羞辱?


    想了又想,最後還是弄來很多墨汁,在外牆壁上直接寫大字報:禦史言官,勾結皇親!


    又到次日,也就是四月十四日,左都禦史辛自修到了衙署後,便聽到了林泰來昨日的行為。


    但他不以為意,這都在預料之中,本來就猜出了林泰來必然要將鄭家與那幾個言官捆綁。


    然後又收到了旨意,讓都察院勘查林泰來,以及委派禦史巡視武試考場。


    這就讓辛總憲有點意外了,因為這個反饋來的太快了。


    昨天才有一批奏疏送進宮,今天就有旨意傳達下來,這效率快的實在不像是大明朝。


    以辛總憲的經驗,肯定是首輔票擬的快,然後皇帝也沒什麽更多意見就順手轉回,內閣又迅速下發。


    但是,那林泰來不是申首輔的門客嗎?


    大概年少輕狂的林泰來為了女色,脫離申家轉而投靠了王家,引發了申首輔不滿?


    如果真是這樣,倒是一個利好消息。


    隨即辛總憲就把去考場巡視的任務,交給了資深掌道禦史方萬山。


    本來就是方禦史檢舉的問題,再由他負責進一步勘查,這很正常吧?


    又過一天,到了四月十五日,萬曆十四年武科會試第三場如期舉行。


    第一場是策論,第二場是弓箭或者膂力,今天第三場就是刀槍兵器項目了。


    當然這肯定不是林大官人最期待的“大亂鬥”,考生隻能規規矩矩的持械演武,然後由點講台上的考官打分。


    這個場景說起來,有點像是後世的武術比賽似的。


    今天來參加第三場的考生們都明白,武試第一肯定與他們無緣了,他們所能爭取的就是武進士名額。


    畢竟上場考試出了兩個罕見的上上等,武試第一肯定出自這兩個人。


    今天這場指定兵器就是刀或者槍,這也是軍中最常見的兩種製式武器。


    林大官人選擇了槍法,畢竟從戚少保那裏學了幾天“唐氏六合槍”。雖然沒怎麽實戰過,但上場掄幾圈還是能做到的。


    就是當初時間有限,林大官人就學了些招式樣子,以後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所以在專家眼裏,林大官人的槍法還是花架子成分居多。


    被點到名字後,林泰來就提著大槍上了演武場,行雲流水的打完了一套。


    最大競爭對手鄭國泰也站在場地邊上,仔細看完了林大官人的槍法演練。


    於是鄭國舅便稍稍放了心,就林泰來表現出來的水平,明顯不是頂級。


    隻要自己演武評分更高,就能超越林泰來,成為第一,這應該不難。


    不多時,眾人就聽到了林泰來得到的評分,在上等、中上、中下、下等四個等級中,林泰來拿到了中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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