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陳景和崔英打著嗬欠,依依不舍離開暖了一晚上的床鋪。


    附近山林中的銀背猴群吼叫不停,農家山雞打鳴聲此起彼伏,甭管你是睡的多死、多香,都能把你從沉睡美夢中拉出來。


    晨鳴之中偶有青壯漢子的怒罵聲,仔細聽辨應該是打攪了美夢之類的,陳景和崔英已經習以為常了,隻不過依舊是睡眼蒙矓。


    出了木屋,和往常一樣,兩人起床是最晚的,師父和董爺爺、孟叔已經在院內靜坐了。


    兩個小人和三位長輩打過招呼,穆鴻風隻是揮手讓他倆人自行去洗漱。


    崔英端著木盆去灶房,舀上幾瓢水放回凳子上,陳景傷了手不方便沾水,女孩就幫他把臉巾浸入水中打濕,再拿出擰幹遞過去,讓他自己拿著擦臉了事。


    對比以往動輒掐架,崔英這般幫忙,陳景已經很感激了,若是得寸進尺讓她幫自己擦臉,那純屬做夢和找死,崔英會答應,陳景也不敢接受,說不得臉巾覆麵的同時,拳頭也跟上來。


    崔英自己洗臉顯得隨意,每次都是先把臉埋進水裏憋氣,等差不多撐不住了再抬起頭來,興趣來了,抬起頭的同時還會把吸入嘴裏的水連帶著噴出去,重複個兩三次,再用手隨便抹兩把臉蛋就完事。


    陳景用臉巾擦搓之後,總算是徹底清醒過來,本來也是可以和崔妞一樣憋氣洗臉,隻是看到她先出手打濕了臉巾,難得好心幫自己,也不願意拒絕這為數不多的好意,哪怕她是想在師父麵前做做樣子。


    洗漱完畢,照例是站樁打拳,陳景往常學劍都是傍晚時分,為的就是怕太過勞累耽誤隔天早上學堂課業。


    崔英今天打拳很是用心,更是用力,恨不能跑到師父麵前直白的告訴師父自己學有所得,日後給師父他老人家養老送終沒得問題。


    陳景本來和她一起打拳,節奏還在分寸之間,後麵的時候,女孩打拳越來越快,有些不管不顧的味道了。


    陳景皺著眉頭沒有跟上她,到時候出醜的很可能是自己,陪她站樁打拳,陳景更多時候求的是一個“穩”字。


    後知後覺的崔英察覺出了不妥,拿眼角餘光看向師父,後者隻是笑意盈盈,對她的小心思小動作不以為意,女孩也就安下心來,隻是出拳不再刻意求快求重,慢了下來。


    穆鴻風與鄰座兩位老友心聲道:“崔丫頭看上去有些天賦,與她的天生根骨無關,是我用了秘法禁錮了她先天魂魄,讓她得以一邊成長一邊反哺肉身,這手段說到底有些下三濫,甚至惡毒,可我既然看中了她,又收之為弟子重用,些許因果過錯我擔了,大不了以後告知她真相,我這裏任打任罵。


    至於小景嘛,我帶他出來,起初本意是將他寄養在別人家裏,自然是山下凡俗世家,家境殷實一些那種,小富即安即可,借用我這個‘神仙’名頭,沒人敢慢待與他,日後慢慢融入新家不難。


    大富大貴之家醃臢事太多,未必容的下他。反之,窮苦家的孩子一夜乍富,容易讓一個本性純良的孩子心境劇變,最後可能害了他。”


    說到這裏,穆鴻風感慨道:“也許是那句狗屁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又或許隻是看到本該意氣飛揚年紀的孩子心如死灰,我臨了改了主意,現在回想,顯得有些狂妄,不過既然現在已經再做了,就沒有後悔退出一說了。”


    穆鴻風手指在石桌上敲打幾下,“給這兩個孩子的東西,有多有少,誰多誰少,我心裏大概是有數了。後麵的事情,看我們如何教導,當然也看倆孩子自己走什麽路,我們隻管指明大路讓他們走,退一步講,他倆真走岔路了,也能把他們扳回到正途。”


    董川海心聲道:“老穆你也不用特意安慰我,故意說出好聽話,我等不到倆孩子成器的那天,孟恓到了約定的時候也會離開的,最後的最後,還得是你自己親力親為。”


    孟恓看向穆鴻風道:“老董說的沒錯,以後擔子確實要你自己挑的,這是事實。小事上矯情沒關係,大事上再矯情就沒意思了,不認也得認,除非有人幫你,不過你名聲敗壞在外,能幫你還不求回報的、還等得起、用得了心的,你能想出一手之數嗎?”


    穆鴻風看著兩個孩子喃喃道:“時不我待,如月如梭。”


    似乎預見到兩個孩子已經長大,依舊像現在一樣在院內站樁打拳,還是像孩童一樣打鬧,仍然為了名分高低吵架。


    一家人還是一家人。


    穆鴻風想象著以後的畫麵欣慰的笑著,“遙遠的將來不予理會,從今日起,就請兩位老夥計加把勁吧。還是老樣子,出了什麽事我來兜著,估計麻煩少不了,畢竟明天才是真的吃苦受罪。”


    孟恓想象著那兩個小家夥將要受的罪,嘖嘖搖頭道:“慘哦!”


    董川海看他不順眼道:“站著說話不腰疼。”


    孟恓不當出氣筒,“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長輩現在打得有多慘,以後就與你有多親近,打是親罵是愛,沒聽說過?”


    董川海還是不打算放過他,“你打算大包大攬?”


    孟恓扭過頭去,不看這個惱羞成怒的老家夥。


    站樁打拳有兩刻鍾的時候,穆鴻風讓兩個徒弟停下,趕緊吃飯然後去學堂,順帶著隨意誇讚了兩句不鹹不淡的廢話,“剛勁有力”、“虎步生風。”


    陳景臉皮薄些不經誇,渾身扭捏不自在,崔英對師父的話篤信不疑,全部受用了,還會有模有樣的拱手客套一二,“過獎、過獎。”


    早飯隻是米粥而已,不稀不稠的,填肚子也騙肚子,每次挨到中午學堂放課,肚子都是扁的叫喚,對此兩個孩子沒有絲毫埋怨,早上灌飽了肚子就不會多想了。


    崔英是單純覺得可以吃上三頓飯,就這一點,就比老家好多了。以前養育自己的孤寡老人去世後,自己吃飯沒個定點定量的,逢年過節婚喪娶家時,吃的滿肚肥圓。


    而有些時候,得靠好心人接濟才能吃上飯,光景不好的時候,得溜進別家灶房偷拿吃食才能活命。


    不像現在,一天三頓飯,還經常有肉吃,早上雖然喝粥,臨近中午餓得有些難受,但午飯晚飯也就吃得多啊。


    陳景的覺得吃飯就是享福,以前快餓死的時候,拿出揣在懷裏的紅薯舔舔,實在太餓就咬一小塊反複咀嚼,那時做夢大多都與吃食相關,如今被師父帶出來了,自然無比珍視食物,甚至飯吃多了,他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


    對於以前的經曆,陳景不敢輕易忘記,也不可能忘記,隻是師父曾經說過“過去了就過去了,慢慢嚐試走出來”,現在那種罪惡感的情緒少有出現了。


    至於三個長輩,自然是屬於不食五穀長生久視的修士,陪同兩個孩子吃飯,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平易近人”。


    吃完飯兩個小家夥飛跑著去學堂,早上餐碗慣例不用他倆收拾。


    陳景灌了半肚子粥,跑起來感覺粥在肚子裏麵晃蕩,像大牲口喝足了水似的。


    崔英不敢跑的太快,她自己喝太多粥,感覺要從肚子裏漫到嗓子眼了,下意識的張開嘴巴,想讓那些粥趕緊墜進肚子裏。


    來到學堂外,看裏麵沒有張先生的人影,這就算是沒開課,不過張先生往往是慢上一盞茶功夫才進來。


    真要開課遲到,要不就老實的在外麵罰站,要麽就趁張先生不注意偷偷溜進去,都是以不打攪張先生的自問自答為準則行事。


    陳景屬於前者,自己來晚了,有錯在先,崔英屬於後者,能進去坐著幹嘛站著,不過有時候她也會主動接受罰站,完全是無聊而已。


    老樣子,拿著蒲團隨意找個位置坐下,緊靠著前一個空缺就行了,崔英先把蒲團放下占個位置,自己並不坐下,站那兒昂著頭拿手拍拂胸口,想讓著米粥趕緊下去。


    仍是往常一樣,先生不在時是吵鬧的,聊的都是各種各樣的事,有說父母在兆安城掙錢的,有說爺爺奶奶和別人吵架吵贏了的,有說自己家裏遭了賊的,有說和長輩去打野豬的,人生百態之中表露喜怒哀樂。


    還沒有聊上幾句打屁話,先生就進來了。


    學童問安,先生點頭致意,每天的例行晨讀開始了。


    陳景對於張先生教授的兩本書,不管是字體還是詞意,大致都算是清楚了,按照張先生說的,這世上七八成的常用字都學會了,在他這個小地方可以出師了。


    在這個小學堂,張先生不能甚至不敢教的太好,兆安城裏的人都有一些勢利眼,瞧不起城外的窮人,自然也包括給窮人教書匠,自己無依無靠,教的太好容易招惹有心人動心思,肯定是歪心思,到時不免會有麻煩。


    若真想更進一步,則隻能去兆安城裏,找那些專門教課多年的老夫子了,張先生至多幫人寫信舉薦時潤色兩分。


    陳景沒有多想,隻是後來選讀了一本《千文字》聊以解悶。


    學堂孩子朝氣蓬勃,晨讀書聲琅琅,似乎隻有這一刻所有的人才把喜怒哀樂拋擲一邊,隻餘聖賢書。


    除了某個吃飯太多,不能低頭、張嘴說話都麻煩的家夥。


    正午時刻,張先生一聲“放課!”,頓時一屋鳥獸散,崔英做為學堂“先生之下第一人”,帶頭衝鋒。


    早上喝粥造成的圓滾肚子,中午餓扁,已經造反叫喚了,陳景也是差不多的情形,這讓他想起鄉親長輩們的一句話,“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撒野一般往家裏跑,崔英門外先大喊一句“師父,我回來啦!”


    進門以後再連接一句“董爺爺!飯做好了麽?”


    看到孟恓會不鹹不淡的喊上一句,“孟叔。”


    不出意外勢必會引發後倆位的調侃,“怎麽對自己的敬稱不是第一位啊?”


    往往這個時候陳景才踏進大門,打聲招呼就直奔灶房當個小幫手。


    午飯不錯,有兩隻烤鵪鶉,兩個小娃可以抱著啃,也用不著爭搶。一大盤野山椒炒肉,這道菜味道有些極端,味道極好又極辣,也算是故意克製兩個小饕餮的菜式,畢竟長輩還是要有下酒菜的。還有一盤拌涼菜,大熱天吃這個也算是舒爽。


    飯後兩個孩子小睡一會兒,繼續站樁打樁,約莫一個時辰,被師父喊停下,示意坐到自己左右。


    穆鴻風待到他倆坐下後說道:“師父這次回來帶了一些東西,實為難得的好東西,對你們以後的修行多有助益。”


    崔英問道:“師父,是錢嗎?”


    陳景斜她一眼道:“你自己俗,別把師父也想的那麽俗。”


    崔英不服氣道:“有錢啥都能買到!”


    再看一眼師父,嚷嚷道:“師父,我說的可對?”


    居中的男人隻是眯著眼,不理睬兩個小人的鬥嘴,開口道:“之所以給你們說這些,純粹就是提前告訴你們一聲,讓你們有個心理準備,日後你們就要吃苦了,不是一般的苦,會讓你們哭天喊地,後悔從娘胎裏麵生出來的那種!”


    男孩女孩聽完師父的話愣住了,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從來沒聽過師父說語氣如此重的話,連話癆的女孩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當然了,帶給你們的好東西,也是為吃以後的苦準備的,如果承受不了這份苦,按書上說的‘餓其體膚,勞其筋骨’,你們做不到的話,好處好東西也似手中沙粒慢慢流逝。


    反過來講,你們經受住了考驗,留給你們的東西也會讓你們受用一生。隨著你們走的越遠攀登越高,這些好處近乎無窮無盡,現在的你們是無法想象的。”


    崔英低頭想著師父剛才說的話,再抬頭看去師父,扣弄記下手指頭,來回兩次以後,終於忍不住問道:“師父,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吃不了以後的苦頭,師父你會嫌棄我嗎?”


    穆鴻風看著她,隻是略微思索便說道:“會的。不多,但肯定會有的。”


    這個時候,不能再哄騙他們了。


    崔英撅著嘴巴有些惱火。


    陳景想了想開口道:“師父,如果以後我盡了最大努力,依舊不能讓你們滿意,或者幹脆說我不成器,我還會是您弟子嗎?”


    穆鴻風聽到後,看著這個弟子清澈眼神,以及旁邊同樣聽到提問而盯著的女孩,對於他們最擔心的事情了如指掌,笑著柔聲說道:“你倆永遠是我穆鴻風的弟子,也是我的孩子。”


    兩個小人聽到後,神情明顯都舒展開來,嘿嘿傻笑,穆鴻風則是給他們後腦勺一人一巴掌,讓他們休息一下,後邊還要繼續練習。


    一直到晚飯以前,崔英的站樁拳樁一直不停,陳景繼續用受傷的手提劍練習劈砍。


    吃飯的時候崔英,身上的衣服差不多都已經被汗水浸透,陳景的手臂已經顫抖不止。


    匆匆吃完晚飯,兩個小人就想去睡覺,今天的氣力感覺已經被榨幹了。


    穆鴻風沒有攔著,隻是囑咐他們還要早起,以後每天都要繼續且加倍,兩個小人有氣無力的答應一聲就回屋了。


    三個長輩繼續在院中小酌,等到月上中天,穆鴻風抬頭看向空中明月,知道差不多該做正事了。


    其實也不用這麽晚,隻是真的踏出那一關鍵一步,還是心坎作祟。


    曲彈手指,一束光射入桂樹,桂樹從下到上軀幹一陣抖動,在原來的桂樹上一層幻影脫離出來,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起來,由整棵樹的樹葉形成的“傘蓋”,不斷擴張,幾十息的工夫,已經把整個院落包圍起來,還有向外延伸的趨勢。


    這棵“幻樹”生長出來後,院內還算皎潔的月光朦朧了起來。


    穆鴻風看到這棵幻樹完全包裹住院落後,大袖一揮院內其他東西,包括桌椅板凳,甚至其他兩間茅屋都收到了袖子裏,一些遺落的小東西全都收走了。


    走進兩個孩子的臥房,如出一轍,再次收走其他礙事東西,屋內隻餘兩張床鋪。


    看著床上的熟睡的兩個孩子,深呼一口氣,輕喝一聲“鎮”。


    對兩位老友點頭道:“該動手了。”


    從袖中乾坤袋攝拿出一枚菱晶,散發柔和的白色亮光,才一出來,就伴隨低吟雷鳴聲。


    院內像是自成一界,桂樹與“幻樹”之間慢慢開始積蓄出了些許翻滾烏雲,中間還夾雜著細小如絲線的閃電,閃電細碎,聲威卻是浩大,轟隆之聲連綿不絕。


    孟恓看到這枚菱晶,眼皮子不自主的跳了兩下,抱怨道:“因果太重了,一般人接不起啊。”


    穆鴻風說道:“現在就頭疼,等會兒你不得抓破腦殼。”


    孟恓曉得再無矯情的餘地,直接問道:“要我怎麽做?”


    穆鴻風指著懸浮空中的晶體,對著孟恓嘿嘿笑道:“砍它。”


    “啥?”


    院中雷鳴炸響,不再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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