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夜襲,火勢太大,一片狼藉不足以道盡,等到天亮時分,別院已經一地灰燼了,官府才派人姍姍來遲。


    幹脆點講,朱家派人過來打個圓場,對趙王兩家家主言之鑿鑿,言明會竭盡所能緝拿縱火凶犯,絕不放過任何漏網之魚,一旦捉拿歸案問出緣由,大辟罪行逃無可逃,即時處決,早日還玉京城一個朗朗乾坤。


    拐彎抹角到最後,還是為了自家著想。


    趙王兩家家主雖說麵對官府搗漿糊沒個好臉色,卻也沒有刻意為難,明眼人都曉得是這些人都是跑腿辦事,牽繩主子躲在後邊。


    昨夜夜襲,來的突然,消失更快,反應及時的修士都沒能攔住哪怕一人,隻能找到些許機關器械,還是被焚燒過的,若是沒人早做安排,誰會信?


    官府糊弄歸糊弄,有些事必須得做。


    別院一千多人,被安排擠進十家客棧,一行人乘坐馬車,浩浩蕩蕩數裏遠,正在半路上時,遇到另一股馬車長隊。


    打頭隊伍掀開車窗,搭眼一瞧,對麵也看過來,有不少都是熟人,立馬曉得了,昨晚金甌王朝下榻的北臨別院也遭夜襲,這會兒兩隊人馬,名副其實的“難兄難弟”。


    官府一聲令下,十家客棧近乎騰空,餘下零星幾個頭鐵的,眼看一大幫世家子湧進來,也乖乖搬了出去。


    進來一兩個,外人不服氣,三四個感到冒犯,五六個會有惱火。


    幾十個一起進來時,人多勢眾之下,除了乖乖就範還能如何?


    別院隻是掛個名頭,還真不一定比得過客棧,隻說房間寬敞一道,就能看出冠玉王朝這邊對外的吝嗇。


    趙伏華與他娘親各分一間,蒼爺與蔣安一間,餘下一間剛好分給陳景和崔英。


    陳景和崔英喝了半夜的酒,這會兒還沒停下,整間屋子酒氣衝天。


    “在玉京城地界,昨夜又事發突然,所以那些個養尊處優的大老爺大少爺,和他們的媳婦老婆,來不及應對,這才狼狽不堪逃出來。


    假若不是在玉京城,擱在任意一個窮山惡水地方,那些人也不至於此,畢竟罵歸罵,富家子弟能修行的不在少數。”


    崔英聽完小景絮叨,打個酒嗝說道:“你是打算為他們開脫?”


    陳景心頭鬱結,歎氣道:“可能是吧,我自己都不清楚。”


    崔英翻個身看向他,“你該去埋怨始作俑者的朱家才對,都這會兒了,你還看不明白?”


    陳景看去手上傷口,沒見血跡滲出,這才說道:“玉京城這邊,做事太過了,鬧這麽大陣仗,至於嘛?”


    “至不至於,咱說了不算。”


    崔英說完,悄咪咪道:“列骨山真是得罪咱倆才那樣的?”


    陳景無奈道:“說不清,當日曲梁河河神與我說過,卻沒多作解釋,害我這會兒還在迷糊。”


    崔英在乎那個河神所說真假,但更在意的是,若那個河神所說是真,這本事該咋個用嘛?


    拱手,然後說幾句客套話就行了?咋看都挺玄乎的。


    趙伏華敲門進來,才邁腳兩步,馬上捂住鼻子,這是喝了多少酒,屋內酒氣毫無醇厚,淨是酒臭。


    “兩位大哥要不要去榆華園瞧瞧?”趙伏華捏著鼻子問道。


    崔英眨巴幾下眼睛,滿是醉意,慢悠悠開口道:“來都來了,咋可能不去嘛,去,一定去,到時捎上我。”


    陳景卻問道:“商會召開幾天?”


    趙伏華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們這些外地來的,就看中頭三天,機密要事在榆華園內商議,餘下的六天敷衍了事,這麽些年來一直如此行事,可以說是雷打不動。”


    陳景腦殼壓在崔英後背上,吐著酒氣道:“第三天去見識一下,餘下幾天就不湊熱鬧了。”


    崔英嚷嚷道:“一天太少,三天不夠,五六天才過癮,就隻去一天,那也太虧了。”


    陳景也不回話,拿手堵住崔妞嘴巴,崔妞背著手抓他腦殼,你躲我閃,你來我往,兩個醉酒人在床榻上打鬧起來。


    趙伏華看得樂嗬,卻也不敢多待,萬一兩人酒勁上來,以小欺大,兩大之間為難小,有他的罪受,還是走為上計為好。


    商會如期召開,可能正因如此,一連幾天,再沒出現稀奇古怪的事情。


    不過已經有了前車之鑒,兩國四姓也是異常警惕,出入客棧人等皆是需要腰牌引信,外人非請不得入內。


    至於掌櫃的極力反對,自然是被人無視了,即便你是玉京城皇朝名下產業,麵對龐然大物般的上四姓,也隻得退讓。


    看在眼裏的陳景隻覺得冠玉王朝這邊,透露出一股“做賊心虛”做派。


    初六,榆華園內議事的最後一天,陳景和崔英跟隨趙伏華進去見識一番。


    來到榆華園外圍,崔英順著犄角外牆看上幾眼,迷糊道:“這才幾畝地大小,能塞進去幾千人?”


    趙伏華跟在母親後邊,笑著說道:“進去就曉得了。”


    蔣安不動聲色會心一笑,幾天前他自己也是這般想的,見識過裏邊神奇,終於不再是土包子臆想。瞥一眼崔道友,等著吧,這位待會兒進去,肯定要出醜。


    一行六人,進門被收去三枚雲錢。


    陳景問去趙伏華,“這就是朱家對你們四姓的抽骨扒皮之法?”


    趙伏華一臉心疼道:“隻是其中之一。”


    崔英走過去攔住他肩膀道:“這都能忍?”


    趙伏華怏怏道:“必須能忍,小不忍則亂大謀嘛。比起在裏邊聽來的見聞、研判、籌謀,千值萬值不敢說,勉強回本是足夠的。”


    崔英回頭看一眼,問道:“咱走了有一會兒了,從外邊看,沒這般大啊?”


    趙伏華看看左右無外人靠近,這才開口道:“整個榆華園,就是一處小天地,裏邊大小與外界沒多大關係。”


    “小天地?”


    陳景頭次聽說,不過他卻想到家裏那間“練功房”,董老爺子專門用來揍人的地方,沒有這榆華園如此誇張,隻是肉眼可見大出些許。


    終於來到議事地點,一個露天大院。


    人群如流,魚貫而入。


    進去之後,最能引人矚目的,就屬那棵名滿天下的金榆寶樹。


    樹池圍攏,樹身丈高有餘,枝幹蒼古,葉如方圓銅錢,大小不一,銅黃之中也有少許金色榆錢,比起銅錢大出不少,極為惹眼。


    清風撫過,榆錢碰撞,叮鈴作響,聲色清脆,層疊榆錢碩果氣象。


    趙伏華家裏是遠方,坐不得前排,隻好走去後邊。


    崔英背著手走去後邊時,看到一襲灑金繡花裙,勾想起幾日前的回憶。


    姑娘露出修長脖頸,係有玉墜,不上不下之間,添一抹貴色,眉眼不施粉黛,清爽麗人,不是如何驚天動地,卻能讓人不由自主多看兩眼,俗稱“養眼”。


    裙子主人想不留意她都難,目光灼灼太過刺眼,又惹人生厭,防備道:“你有何事?”


    崔英不曉得是不是當初那個姑娘,故意拿捏嗓音道:“介介,還記得我不?”


    “登徒子,原來是你!”姑娘驀然起身,指著大個子罵道。


    陳景走在前邊,聽到後邊喝罵,正要提醒崔妞在這裏千萬收斂一些,別學後邊那位“同道中人”,引得姑娘當場發難。


    陳景回頭看去,近乎不假思索,箭步跑過去,拉起崔妞就跑,你不嫌丟人,我這兒臉皮可遭不住。


    身穿灑金裙子的姑娘,看到那人逃命似的跑去後邊,這才想起還沒問出那個登徒子的名字,氣得原地跺腳。


    “嵐柯,不得胡鬧,坐下!”身邊一位婦人責備道。


    眼角瞥見捂嘴偷笑的眾人,徐嵐苛這才收斂坐了下來。


    “那人雖然言語輕佻了些,卻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姑娘,應該大不了你幾歲。”婦人悠悠說道。


    徐嵐苛恍然,可心中一旦回想起那人輕佻嘴臉,還是憤慨道:“女扮男,裝個樣子就成了,非得惡心的調戲別人,更是厚臉皮,比登徒子還要過分!”


    婦人隨意安撫她幾句,但凡能來這裏的都不簡單,誰背後沒個靠山,此時此地,不是胡鬧的地方與時候。


    “你就可勁給別人找麻煩吧!”陳景推著崔妞一步一步往後邊走。


    正在此時,陳景見到熟悉身影,浮世樓內那個肉山修士,嘴角含笑衝他點頭,陳景頷首之後匆匆而過。


    不曉得那人具體何意,是記仇記下了,還是來個一笑泯恩仇?


    崔英毫不在意小景責罵,隻當錯過一場露水姻緣,這當然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至於那位姑娘的惡語相加,臉皮厚如崔英,算作春風拂麵,臉上唾沫星子早早抹勻,就當洗臉了。


    “咱這是最後幾排啊。”


    崔英看下後邊,後邊再沒多少人了,還靠著院牆,混一個旮旯犄角地帶,趙家這遠方真夠遠的。


    趙伏華與娘親,蒼爺坐一橫椅,陳景與崔妞,還有蔣安,排在後邊一張橫椅上。


    無茶,無酒,無吃食。


    幹挺著坐椅子上,過來受罪似的,崔英失望至極。


    朱家家主朱世豐進來,引得一陣騷動,虛按一下,沉寂片刻過後,咳嗦一聲,第三日的商會議事開始。


    “這五年來,我們鈺金洲更多旨在維持老舊商路,拓展商路不多,這裏邊比較出彩的,就數對西蠻、北蘆,還有幽洲商路的開拓。


    這三處地方,西蠻利潤最高,幽洲勢頭最火,北蘆根基最穩,為何如此,除去咱們這裏親力親為的世家,即便還沒參與其中的,大抵也能猜到,因地製宜而已,日後前景會如何,就要看在座各位家中主事如何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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