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一大早,比崔英預期還要早些,夜空留有星光點點,就被陳景喊起來。


    趙伏華一夜未眠,也不敢真正睡去,怕錯過給兩位大哥送行。


    蔣安能一直守著,可就是有些缺心眼,看到少爺睡的香甜,於心不忍之下,可能會好心壞事故意拖延一陣兒。


    至於蒼爺,還是不提也罷。


    自從昨夜玉京城大亂,所有來此商會議事的一家四姓,全都變作受驚騾子,列骨山也好,牧羽山也罷,全都擱置一邊,當下忙裏忙外隻為一件事,藏好家財!


    姓穆的動動手指頭的事,別人半生積蓄化作流水,丁點兒都不給人留,凡俗與修士,一生之敵,不外乎天災人禍,姓穆的憑一己之力,天災人禍兩樣全占了,這如何不讓世家驚慌失措?


    怕得要死才對!


    沒看到昨夜二莊祖都被收拾了,誰能不怕,誰敢不怕?


    說不在乎的,捫心自問,你有二莊祖的本事麽?


    崔英坐在馬車上,與趙伏華並肩坐在車頭吹風,這會兒兩人忍不住困勁,一直打著嗬欠。


    慢慢悠悠晃到西城牆一道門口,剛好晨光斜灑而出,城內鼓樓響徹幾聲,城樓大門應聲而開。


    趙伏華恢複神采,在車廂裏使勁給崔英玲瓏袋中塞東西,吃的用的,還有玩的,但凡他手頭正好有的,能給的全都給了。


    東西太多,以至於崔英玲瓏袋塞得滿滿當當還不夠,趙伏華拿出自己備用的一個玲瓏袋,再往裏麵塞。


    崔英還誇讚他夠兄弟,為大哥著想,但凡兄弟送出的,多多益善,大哥來者不拒。


    不過等到後邊時,陳景看到趙伏華胡亂裝東西,看也不看,沒頭沒腦的隻顧往玲瓏袋裝東西,忍不住歎口氣攔住他。


    雄城名副其實,這才大清早,城門外麵便排起長龍隊伍,出城的倒是不多,如趙伏華這等華麗車駕的,更是少之又少。


    才出城門不遠,馬車便停在路邊,幾人順次下來。


    崔英揉搓趙伏華臉蛋幾下鬆開,瀟灑道:“送人千裏,終有一別,就到這兒吧。”


    陳景看出趙伏華所思所想,微笑點頭道:“早晚還要去壽春城,到時說不定還會再次打擾。”


    趙伏華臉色驀然燦爛,“那就說好了啊,一定去找我。”


    陳景頷首,笑著與他告別。


    崔英轉身離開,揮手道:“他日江湖再見!”


    趙伏華神采奕奕跳著腳喊道:“說定了啊!”


    城頭上麵,大莊祖朱衡目視男女二人離開,心裏鬆口氣,若不是有這兩個小家夥在,姓穆的真不一定非要在玉京城現身,弄的滿城風雨,世人皆知。


    原來遊仙還活著?!


    不說別處地方,隻說玉京城的人,恨不得姓穆的早早死掉了事,活著就為折騰別人,還著重折騰鈺金洲的人,得是多麽慈悲心懷,才期望姓穆的活的如此放蕩不羈,無法無天?


    朱衡瞅一眼邊上悶悶蹲著的讀書人,如同大病初愈,沒多少生氣,暗自搖頭,開口示意身後黑衣人道:“跟著他倆,別讓外人給其添麻煩,保他二人一路順遂,不過僅限於冠玉王朝,出了國界便是外人事情,你們不聞不問,立即回來。”


    黑衣人拱手稱是,恭敬退下。


    朱衡看去蹲在地上的霍邱文,越看越是上火,罵道:“既然已經疏忽,沒能算到萬一,沒有自裁的想法,就滾起來做事。在我這裏裝樣子有個屁用,你不是一直打算以文製武麽,有個現成的賊偷,趕緊去逮住他治罪,老子先在這兒多謝你了!”


    霍邱文雙手抓著腦殼,有氣無力道:“我有那個本事的話,文澤洲浮嵐書院的下任院長就是我了。”


    朱衡拍打城牆,蹉跎歎息道:“說到底還是以功績論英雄,文澤洲以文載道,在讀書人心中有超然地位,仍是做不到脫俗。”


    霍邱文吸溜一下鼻涕道:“亂世當道,紅塵滾滾,文澤洲若是自閉門戶,總會被人看輕,隻要踏足塵世,古往今來都是論功行賞,俗是俗了些,不如此又能怎樣?論心行善,隻顧清談,誰不會,最後無事一身輕,自欺欺人之後,還落個棄世罵名。”


    朱裁遠眺西邊,悠悠道:“常言都說鈺金洲世家‘為富不仁’,輪到文澤洲那邊變成‘為學不義’,這麽看來,咱們兩洲也算是難兄難弟了。”


    霍邱文趕忙搖頭,“我們文澤洲可不打算和你們鈺金洲並為一丘之貉。我們讀書人窮歸窮,學識淵博,自有顏如玉、黃金屋,豪傑輩出讓天下不至於寂寞,聖賢出世……”


    朱衡心中煩躁,不等他說完,擺手道:“去休,去休!”


    讀書人抬起屁股,心事繚繞下了城頭。


    朱衡手中掐算一番,最後得出無數線頭,哪個都是糟的不能再糟,急得他來回在城頭踱步。


    心情糟糕透頂的銀發老頭城頭來回轉悠,忍不住衝著西邊怒吼一聲,最後小聲嘀咕一句隻能自己聽見的話語。


    “狗日的穆鴻風。”


    陳景帶著崔英悄摸沿著小路走近曲梁河,沿著河岸走了兩天,才找到一處渡口上船,逆流而上幾天過後,出了冠玉王朝國界,遇到頭個渡口就溜下渡船,避人耳目往走去北邊。


    不如此的話,恐怕不能安穩回到鈺金洲。


    在渡船上這幾日,每天都有身份不明的人,或明著或暗裏詢問乘客身份,得虧兩人把牧羽山贈予的兩套製式法衣換下來,穿上兩套布衣,紮起衣袖褲腿,更像兩個闖江湖的遊俠野修,這才躲過數輪盤查。


    一路西去鈺金洲,大小幾十個渡口,糊弄過去幾次還行,時間久了,再想靠著裝扮搗糨糊可就難了。


    走路慢歸慢,卻不怕被人糾纏,荒山野林地,野修放縱之所,相互之間顧及的是修為高低,至於是何身份,向來排在第二位。


    江湖鬥法,不敵對方,打不過的時候,問一句“你到底是何人”,而後不管認不認得,編一些七大姑八大姨親朋好友之類的關係,也好讓對方手下留情。


    若是能穩穩欺壓對方一頭,接著各式各樣名頭來一場武鬥切磋,心滿意足之下,問上一句“你可留下姓名”,是殺是剮都都在自己心中虛榮。


    宗門弟子殺野修似乎有先天優勢,反正野修少有幹淨的,久而久之,在江湖中,野修圍毆仙家弟子,反而有了一絲天經地義的另類“美德”。


    宗門子弟是吧?道法高絕是吧?看你能不能躲過老子的套麻袋和打悶棍。


    野修喜好結群圍毆,打悶棍手法也是一絕,與之相對應的,被人擒去,乃至被殺,多半也是光棍性子,梗著脖子,要砍便砍,恭候大駕,一副英勇就義模樣。


    求饒者自然也有,不過那是沒有麵對眾多同道中人時。私下不敵,該討好使勁討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大仙,剛才人多不方便,咱給您磕一個,咋樣,滿意不?”


    “還不行,再來,磕到您滿意為止。”


    “啊,還不樂意啊,給您磕頭都趕上比小的上墳了。”


    “他娘的,耍老子是吧,老子和你拚了!”


    等過了今天,哪怕隔天就能再遇上,照樣能指著昔日曾經有恩與己的家夥破口大罵,翻臉不認人說的就是此類。


    不過最慘的,當數在眾人麵前被抓住的,才入江湖的那種,其中年輕人最為典型,仙家子弟與江湖野修皆有,交友不多,又極好麵子,被人當著眾人的麵抓住,沒人搭救,也無人說句江湖道義話語,羞憤難忍,咬舌自盡不在話下。


    生生羞殺!


    陳景少年時,第一次在傳記當中看到此事,滿是感同身受,這種當眾羞辱,誰能忍受的了?


    拿去給崔妞看,崔妞更是暴怒,心頭火直往頭上竄,手裏抓著書本“哇呀呀”大叫。


    路過的董川海好奇問了一句,聽到兩個小娃氣憤緣由後,一人給了一巴掌,問道:“死掉那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兩個小人啞然。


    董川海嘲笑道:“梟雄引頸就戮令人甚憾。魔頭被誅首,人人聞而稱快。有道真人遭奸人迫害,聞者怒從心起。小老百姓死於非命,不起波瀾。”


    董川海調笑道:“你倆覺得那人屬於哪一種?”


    崔英手裏攥著傳記說道:“既然是書上寫的,肯定是好人。”


    董川海著反問道:“有誰說過,書中死掉的人,就一定得是好人?”


    陳景回想片刻鍾說道:“從前因後果來看,那人不是好人,也算不得多壞。”


    董川海問道:“若換成是你倆走到那般地步,沒人主持公道,該咋辦,該如何自處?”


    崔英仰天思索片刻,不服輸道:“能打就打,能跑就跑,被人抓住,那就裝死。”


    董川海譏笑道:“毫無高明可言,和那個引頸就戮的家夥一個尿性,就強一點,沒蠢到送死而已。”


    陳景頭疼道:“謀而後動,小心行事,臨到最後,來個快刀斬亂麻。”


    董川海摸著少年腦殼,點頭道:“你若是個早慧天才,這般說沒錯,可惜你不是,隻是從書上得來,你配不上那些話,至少如今是這樣。大而無當的話太過寬泛,說出來隻會讓人笑話,以後自己心中思量就行了。”


    “天底下沒有誰一定該死,也沒有誰天生就占理。


    死掉的那些人,或許本身就站在道德高處。


    而那些無德家夥,即便造就些許殺戮,在外人眼裏,或許罪不至死。


    最可氣的是,世人以前認為該死的那些人,日後不一定該死,甚至要為之歌功頌德……”


    江湖是一團亂麻,本事不夠的,心腸不夠狠的,做不到一刀斬斷,想要解開麻團,必然深陷其中,再為亂麻添上一結。


    用亂麻掩護蹤跡,卻是好法子,陳景不相信三大王朝會揮霍國帑,隻為找尋兩個宗門弟子,還是在茫茫大地的無人荒野。


    若真的憑運氣找到兩人,陳景也認了,但凡不來硬的,一律不答應。


    也沒法答應,倆人壓根不是牧羽山掌門嫡傳。


    兩人沿著一條河流向北,主要是崔妞嘴刁又犯了,一個勁鼓動陳景給她做燒烤。


    靠著河岸不缺魚肉,陳景得空坐著還能抓魚,換到荒野山林,對於逮兔子抓野豬什麽的,他就沒多大心思了。


    其實也用不到陳景釣魚,崔英一個猛子紮下去,憋氣足夠,上來時候,手裏總會有收獲,魚、蝦、蟹,甚至還有蛇。


    不過看到那條蛇身上遍布花斑,崔英按住蛇頭,抓住蛇尾,化作江湖賣藝耍蛇人,在脖子裏轉上幾圈後,用足力氣喊道:“兄弟,走你!”


    那條小蟒蛇被甩出去,飛去岸上老遠。


    陳景岸上攤開山河圖,推測幾次方位,身邊這條河叫“荒牧河”,河岸兩側幾百裏地帶都是無主荒地,按理說不該如此。


    路上從野修那裏聽來幾嘴,曾經有兩國為爭奪肥沃土地,大仗小仗打了近百年,一直你來我往,互相易主,最後冠玉王朝和金甌王朝居中調停,這才讓戰事停息。


    誰也沒得到這片土地,就這麽荒廢下來,將近百年戰事,死傷無數,最後誰也沒撈到好處。


    陳景聽完那位道友口頭言語,心中瞬時恍然,小國背後肯定是冠玉王朝和金甌王朝指使,不然怎會打那麽久,換做其他小國,早就成了窮兵黷武的典型。


    沿河走個幾天就能到“金戈草場”,頂多沿著草場上邊過去,不能再北上了,再北就要靠近金甌王朝附屬國,還是避開為好。


    兩人在玉京城惹的那個肉山修士,連趙伏華都不敢篤定是哪一姓的世家子弟,八九不離十肯定是金甌王朝的世家子了,再加上崔妞那晚言語調戲的兩個女子,似乎身份更加不簡單,盡可能不靠近金甌王朝為妙。


    收起圖紙,瞅一眼草婁裏麵,活蹦亂跳十多條魚,還有幾隻蝦蟹,陳景招呼崔妞一句,“夠了,再抓就浪費了。”


    崔英來到河岸,捂住衣襟,裏邊還兜著幾條小魚,塞牙縫也是肉,不能浪費了。


    掏出小魚扔進草婁,崔英解開外衣抖摟幾下再擰幹,鋪在一塊大石頭上,看一圈四周,隨口問道:“這都幾天了,沒碰到幾個活人,難不成鈺金洲這邊的江湖人士,都是嫌貧愛富的主,隻在城裏有熱鬧,城外無江湖氣?”


    陳景提起草婁,把個頭小的魚蝦都丟回河裏,嘴裏應付道:“不曉得。不過即便是嫌貧愛富也不為過,都說野修土裏刨食,隻為掙幾個寒酸錢,但凡有口安生飯吃,沒有幾個人是真心喜好乞食四方的。”


    崔英嘮叨一句,“無趣啊無趣,江湖漢子就該闖蕩四方,總待一個地方,容易待廢了。”


    陳景看一眼天色,講草婁遞給崔英道:“趁著天光還亮,趕緊殺魚,我去生火。”


    “又是我殺魚?”崔英嘴裏嚷嚷著,還是老實接過草婁。


    陳景笑嗬嗬道:“不殺魚也行,烤魚你來就成。”


    崔英掏出匕首道:“你等著吧,看你烤魚這麽多次了,書上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偷師也是差不多的道理,我都看過那麽多次了,怎麽著也算學會皮毛了。”


    陳景冷哼一句,“你都沒上過手,就敢說會了?下輩子吧。”


    陳景找來一些毛草,一堆幹柴,點燃之後,躲在避風口慢慢烤製魚肉,時不時加上一些佐料,自從有了玲瓏袋,佐料這種東西不用太顧及了,想帶多少全看心情,不像早先時候,佐料多了,和別的東西串味,尤其是串味到衣服上麵,最讓陳景頭疼,如今好了,玲瓏袋密不通風,怎麽折騰都行。


    眼睛瞥去一邊,崔英又鬧幺蛾子了。


    早先兩人在家裏時,崔妞閑著無聊時有三大癖好,摳腳,撓頭,挖鼻孔。


    出來之後,經常露宿荒野,和衣而睡,鞋子也不脫,硬是讓崔妞舍去了一大癖好。


    前幾天在渡船上,看到一些販夫走卒在身上“搓泥丸”的舉動,崔妞竟是從中看出“英雄好漢”氣概,從來都是學壞一出溜的崔英,被她有樣學樣“偷師”。


    什麽狗屁英雄好漢氣概,該是市井無賴風氣才對,也不曉得崔妞的腦殼咋想的,愣是把陳景整懵了。


    你學也就罷了,別人頂多伸進懷裏或後背或胳肢窩裏搓兩下,崔妞這個混賬存心想惡心人,搓出一個小的不甘心,使勁鼓搗,非要給人一個驚喜,必須又大又黑,最好還是油光發亮,按她說法就是,“必須霸氣,不能技不如人”。


    這會兒崔妞胳膊上先來一圈,然後脖子來上一圈,手伸進裏衣裏邊可勁鼓搗,最後變本加厲,在衣衫裏邊搓完不過癮,竟是要去搓褲襠。


    陳景再不和她客氣,一腳過去,讓其翻倒在地。


    “你他娘的臉呢?!”


    崔英一時分辨不清小景為何生氣,撓著臉頰道:“臉上油水足,能給泥丸增亮,等會兒再搓。”


    陳景怔住片刻,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破口大罵。


    “搓你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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