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這個地方,原本隻是一座荒山,後來邊上修了楓葉城,位置又剛好在西邊,救成了公墓。


    這裏埋葬的幾乎清一色都是武將,大慶開國皇帝徐聖斌鐵馬金戈二十一年打下萬裏江山,直至今天,尚武之風依舊。


    公墓分前後兩個部分,前山對所有人開放,博物館記錄著大慶自建國以來幾百年間發生的大事,山頂有一座二十一米高的紀念碑,上麵刻著“英雄永存天地間”七個描紅大字。


    後山不對遊人開放,自成一界,是英靈安息之地,路很好找,就在前山山門進去右拐,有個牌樓,寫著“功在當代”,牌樓下中間還有一根棍子,不知道是什麽材質,漆黑,上麵有“千秋”二字。


    一個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牌樓下,和那根刻有“千秋”的黑柱子道了聲辛苦,棍子破土而出朝他頭上敲了一棍,力道不大,像是在開玩笑。


    男人無奈的笑了笑,走了進去,結界之內,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一條筆直的青石板路,兩側整齊排列著無數的墳墓。


    “你們這又是何必。”男人苦笑。


    “大將軍此言差異!今天是大將軍大喜的日子,我等前來相助,大將軍未必還能打我不成?”


    前言不搭後語,牛頭不對馬嘴,這大致就是大慶武將說話的風格了。


    話音一落,無數笑聲從四麵八方響起,將男人包圍。每一個墳墓上都出現了一個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穿著不同年代不同製式的大慶戰甲。


    男人眼眶含著淚。


    “大將軍,趕我不走,但命你拿走。”說話的是個老者,臉上溝壑縱橫。他的聲音很輕,但就像一把大錘,敲在每個人心鼓上。


    男人終於繃不住,哭了。


    於是所有人都哭了。


    回憶殺。


    錦山一役,先鋒何自誠領一萬楓葉鐵騎吸引敵軍,為大部隊爭取撤退時間,部下全數戰死,何自誠身中二十一箭,死時雙手緊緊握住將旗,雙眼渾圓,麵朝東方。


    太興山一役,千戶武元衡領部下穿插截斷敵軍,被發現後在雙龍洞死守三天四夜,戰死九百八十二人。援軍到達時,武元衡鬆了一口氣,自刎於山腳,死前嘴裏念叨無言麵對戰友家人,是條漢子。


    西川城一役,蔣氏狼子野心,靠著兩位八境老祖,妄圖以城中十萬百姓血肉為祭品,開啟酆都大陣,和大帝徐聖斌拚個魚死網破,雙方僵持十日不下。那首流傳至今的童謠是這樣唱的


    西川城蔣門魂酆都大陣攔鬼神


    攔鬼神大帝呆扶龍一指巴山開


    巴山開月兒圓照的蔣氏心兒寒


    心兒寒要開溜秋草如刀月如鉤


    心兒寒要開溜秋草如刀月如鉤


    扶龍從禦風關趕回,拚著自損大道根基,畫出古符‘開山’,群山退避,大軍直入城中。蔣氏覆滅後,大帝秋後算賬,要將所有牽連者連誅十族,扶龍以一半君臣情分換來西川罪州之身。數十萬人幸免於難。


    當下哭的最厲害的,大多都是西川將士。


    “都收一哈收一哈,送大將軍入洞房哭哭啼啼豈不像個娘們?等下娘家人見了氣勢上就要先輸一籌咯!”有人嚷嚷著。


    其實哪裏是入洞房呢......


    這裏的每個人,左臂都繞著一條白布。


    男人的目光掃過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麵孔。


    “大將軍不必勸我等,反正勸了也沒人會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哥幾個今天也要試試是什麽滋味。”


    不知道是那個看熱鬧不嫌事情大的開了個頭,結果每個人都開始嘰嘰喳喳,意思大都一樣,特別是那最後一句,很多人覺得當麵講出來就感覺自己很酷。


    其實男人並不是什麽大將軍,而是開國大帝徐聖斌帥帳內第一人,那年大帝還隻是個顛沛流離的難民,男人主動找到他,他問,我送你一頂帽子你敢不敢戴?大帝說我吃都吃不飽,要帽子做甚?男人說我送你的帽子上紋了龍,九條,帶上去以後你天天都可以煮龍肉吃。


    那豈不是可以用金扁擔挑米?


    大慶行伍人說話的風格,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被帶歪的。幾百年下來,已經深入骨髓


    後麵有了大慶帝國,有了受人尊敬愛戴的帝師,但行伍出生的人還是習慣尊稱他為大將軍,在大家看來,這位溫文爾雅的書生或許打架砍人不行,但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事後證明都是對的。從來不會有人懷疑他,對於打仗而言,這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你不需要害怕,因為你知道,隻要你堅決執行命令,你就能贏。


    這是男人第一次被如此之多的部下集體違抗,不嚴肅,有些溫馨,但更多的是傷感。


    踏出這一步,大家就真正的什麽也不會留下了,所有的豪言壯語山盟海誓,都會化為虛無。


    男人開不了口,說什麽好,又能說什麽?說我玉扶龍感謝各位今天陪我去送死,我會記住你們,下輩子我們還做兄弟。還是幹脆把他們罵走?想必罵也不起作用,在場的都是老油子,幾百年修煉下來,臉皮厚得怕是能和禦風關城牆一拚。


    此時無聲勝有聲。


    玉扶龍朝四麵默默鞠了一躬。


    他雙手握拳,交叉貼住前胸,雙手旋轉,上抬至額頭處,單膝跪地。


    這是標準的大慶最高行伍禮儀。


    所有人都像他一樣,雙手反握貼額頭,單膝跪地。


    “西川付貴昌,願以本源靈魂助大將軍一臂之力,登天一戰!”


    “河西熊義國,願以本源靈魂助大將軍一臂之力,登天一戰!”


    “新義廖長和,願以本源靈魂助大將軍一臂之力,登天一戰!”


    “山東伍信行,願以本源靈魂助大將軍一臂之力,登天一戰!”


    “西普房愛國,願以本源靈魂助大將軍一臂之力,登天一戰!”


    ......


    無數呐喊聲,人群開始消散,天地顫抖,四麵八方,一股又一股靈魂之力湧入玉扶龍體內。


    這片空間很快就隻剩下幾個人,有個軍士,緩步朝玉扶龍走來,在三步開外行了個軍禮。


    這個人玉扶龍記得,或者說這裏的每一個人他都記得,這人來自楓葉城,叫莫用文,大慶宣武三十二年戰死於禦風關,屬於外派地方熬資曆那種,這種人最苦,沒有背景能力不算特別出眾,想要往上爬,隻有玩命,莫用文是個鐵漢子,死的時候抱住草原蠻子腿不鬆,戰友幫他報了仇,家裏父母很難過,但靠著撫恤金日子過的還算不錯。


    “大將軍,大夥早就商量好了,一天是你的兵,一輩子都是你的兵,玩命這種事情,強求不得,在這之前我們開過會商量,公平民主,舉手表決,隻有一個人沒舉手,這個狗日的!竟然企圖壞我大慶好男兒根基!”軍士笑罵:“人我今天給你帶來了,他說除非大夥同意他和大將軍講幾句話,不然這顆老鼠屎他當定了!”


    軍士揮手,從遠處飄過來一個年輕人,樣子摸樣二十出頭。


    年輕人站在三步開外,手足無所,緊張的連基本的軍禮都忘記了。


    軍士笑罵著拍了一下他的頭:“會上不是很威風嘛,怎麽這會兒就像兒子見了爹?說不出話來了。”.


    年輕人滿臉通紅,語氣顫抖道:“小魚營伍長劉...劉德恒見過大將軍...”說罷年輕人雙膝跪地,磕了個頭。


    “你到是牛的很,要拜大將軍做幹爹?”


    男人目光慈祥,搖頭示意,上前將年輕人扶起。


    他知道年輕人想問什麽。這裏的英靈出不去,接收外界消息的唯一辦法就是等外麵有人進來,問上一問,但這裏有幾十萬人,能進來的,幾百年下來也就那麽幾個人,論資曆論年齡,輪不上他。


    父母過得很好,給他生了一個妹妹,一個活到八十八,一個活到八十九,妹妹也找了個好男人。生活平淡但安穩愜意。


    得知這個消息,年輕人這才想起敬一個禮,他對著家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九個響頭,最後那一下,他沒有抬頭,額頭貼在地上,雙手緊緊握拳,身體不停顫抖。


    他早已泣不成聲。


    因為自古忠孝兩難全。


    送走最後幾個,男人最後看了一眼這裏,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氣勢陡然攀升。


    一境和靈!


    二境辟穀!


    三境靈寂!


    四境金丹!


    五境元嬰!


    六境出竅!


    七境分神!


    八境合體!


    九境太虛!


    大成!


    一把扇子出現在他身旁,扇麵緩緩舒展,一條青龍繞著''天下為公’四個閃著金光的字緩緩遊動。男人揮扇沉聲:“開天路!”


    開天路!


    天地一股浩然氣,從九天而來。堅固的小空間瞬間碎裂,楓葉城方圓百裏都感受到強烈的原力波動,天上厚厚雲層一分為二,巍峨宮殿聳立在雲上,像是海市蜃樓。在宮殿雲海邊,數不清的金甲神人手握長槍肅立,排列整齊,片刻,一片又一片白玉石板從天而降,最終連接起地麵和天空。起點,就在男人腳下。


    凡人過天台,登頂便成仙!


    這條路,斬盡人間七情六欲,去做那與天齊壽的神仙。


    但這條路,玉扶龍不走。


    “極北玉扶龍,鬥膽問一問天上仙人,這條路,到底是成仙還是成狗?”


    大慶行伍聊天風格,他有一半功勞。


    “放肆!!!”為首一個金甲神人怒喝,天雷劈下。玉扶龍冷冷看了一眼,天雷在半空化為虛無。


    “天地棋盤,眾生棋子,誰給你們的權利?!誰給你們的狗膽?!”


    最後幾個字,玉扶龍是咬牙切齒吼出來的,他手一揮,那把龍繞四字的扇子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著宮殿飛去,像一道流光,越來越大,最終化為一條萬丈青龍,青龍怒吼,撞向宮殿。


    刺眼的光芒持續了很久,人們才能睜開眼睛,那巍峨宮殿變得支離破碎,金甲神人死傷無數,這一擊的威力,超乎想象。


    諸天神佛紛紛現身,如臨大敵。


    青龍宿體,太極雙瞳,覺醒天賦言出法隨,這樣的修士,要是到了天上,百年之後便是稱霸一方的存在。


    玉扶龍登天,萬丈青龍回到他身後,他道:“從現在開始,天下之事當由天下人問,你們這條路,人間不走,我玉扶龍,願不在六道,永無輪回,為人間斬斷天路,重開天關!”


    那條白玉鋪就的天路應聲而碎。


    諸天神佛冷笑,如此強大的仙原力,你一個凡人能受得住幾時。


    但他並非一個人


    那條青龍向後退了數千丈,一個又一個身影出現在玉扶龍身後。


    有人認出了他們。


    那是大慶的魂。


    是以逝的故人。


    不知是誰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歌謠


    時光轉眼故人逝


    斑駁城門鐵甲威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遠去的你都將永遠活在我們心裏


    我告訴自己不要哭泣


    因為堅強是生活的藥劑


    每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


    眼淚和回憶都如影隨形


    我的親人,你還好嗎?


    雖然我們如今天各一方


    但偶爾還會仰望著同一個月亮。


    ......


    那一天,玉符龍身後站著千軍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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