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森與安東尼停下了腳步,安東尼皺著眉頭看向前方領頭的安妮:「她在跟你說話。」


    「跟我說話又怎麽樣?」,安妮甚至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可剛才她確實是在跟你說話。」,溫森壓低了聲音:「我來過這裏很多次,可她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話!」


    「跟我說話又怎麽樣?」


    安妮轉過頭來,淡淡地說:「她隻是一個女巫,應該被燒死的異教徒,我難道要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麽?」


    溫森被女孩突如其來的冷淡震懾了一下,下意識地順著安妮的話茬說道:「對,確實沒有必要把一個異教徒的話放在心上。」


    安妮沒再說話,繼續向前。


    過了一個不平整的土堆,前方傳來嘩嘩的水聲,伴隨著隱約的臭味,好像他們正在接近一條汙水河。


    他們轉過一個彎,流水聲更加清晰了。


    那是一個半月形的窗,貼著地麵,用一握粗的鐵欄杆縱橫封死。透過鐵欄杆往下方看去是一片幽藍色的水麵,黑色的石頭砌成半拱形的水道,看起來極其古老,石縫中長滿暗綠色的苔蘚。


    安妮饒有興趣地俯身往下看。


    「汙水渠,它的上遊通往其他區的下水溝,下遊通往下城區,最後流進無名河。」


    溫森公爵輕輕拉了一下安妮的裙擺:「別湊得太近看,裏麵有很多髒東西。」


    「下麵有人。」


    安妮指向水渠兩側狹窄的步道。


    那是些漆黑的人影,佝僂著背,手持長長的鉤子,沿著水渠兩岸梭巡,他們用長杆挑著昏黃的一盞燈伸到水渠上方,照亮了一片水麵,白色的泡沫混合著黑色或褐色的令人作嘔的垃圾隨水漂過。


    溫森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又開口:「他們在打撈屍體。」


    「這是一份不錯的活兒,屍體身上有時候能搜出好東西來,譬如金牙,就算是被搜幹淨的屍體,也可以送到下城區的集市上去賣。」


    「賣屍體?」


    安妮的眉頭皺地很深,她在維林諾待了十幾年,還是頭一次聽說過這種事情。


    「這有什麽奇怪的?」


    溫森聳了聳肩:「在維林諾,每個夜晚都有人失蹤,如果你發現你的親人不見了好幾天,就得去下城區的集市上找找賣屍體的人,屍體上抹滿了鹽,幹縮得厲害,像是鹹魚那樣一條一條並排擺在帳篷裏,無論是貴族還是異教徒,都是青灰色的,那時候你就會覺得其實人類在死亡麵前都是平等的。」


    說完,他還伸出手,在自己胸口畫了一個緋紅之月。


    「這樣。」


    安妮透過鐵欄朝下麵看了很久,抬眼卻看見溫森正無聲地望著安東尼,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很認真,好像一個大夫注視他的病人。


    而安東尼抬起頭來,同樣注意到了溫森的注視,不過他很快反應了過來:「你故意讓我看到這些,想知道我聽到這些的反應?」….


    溫森點點頭:「我想知道一個貴族在看到世界醜陋的一麵的表情,是厭惡,還是憐憫?」


    安東尼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後嘴角勾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我覺得他們確實該死。」


    「確實,這個世界上如果隻允許人生,卻不允許人死,那豈不是亂套了?」


    安妮跟著附和了一句,然後與安東尼兩人一起並排向著前方走去,隻留下沒得到預想答案的溫森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他確實是想借這個機會嚇嚇這兩個年輕人,並且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確實做到了,並且成功了一半。


    但現在在他麵前的是誰?一個是披著女人皮囊的、本就曾經行走於維林諾陰


    影之地的安東尼,而另一個,則是活了足足幾百年的阿琳娜!這兩個家夥不給他一個驚嚇就已經不錯了!


    「所以說你把這個家夥弄下來幹什麽?她好像已經不會說話了!」


    安東尼看著懷裏虛弱無比,眼神卻恍若放著光的女巫,忍不住抱怨:「總不能是因為某種同病相憐吧?」


    安妮沒有急著說話,而是看了一眼周圍,確定了四下無人,然後猛然捏住了女巫脖頸間垂下的鐵鏈,毫無憐憫地將她拖拽到了自己的身前,和她四目相對,問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你想死嗎?」


    叫做艾德莎的女巫看著對麵的安妮,眼神熾熱,她突然探出手,與安妮的手掌相碰,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水。


    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拒絕這嫵媚瀲灩的風情。


    「嗯?」


    在與艾德莎肌膚相碰的時候,安妮猛然縮手,覺得自己的虎口像是被蠍子蟄了一下。


    有那麽一瞬間,安妮幾乎要動手殺了她,但在最後,艾德莎卻搖了搖頭,重新變回了那副木訥的樣子,如同先前她的所見都是錯覺。


    安妮的身影微微一滯,心中莫名有了一種不安感。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男人低啞的聲音,聽不清是什麽,但很有韻律。


    安妮皺著眉頭,側耳去聽,下一刻卻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眼——這是早已經被劃入聖事部禁曲的女巫聖歌!


    如果不是飽讀禁術書,她也分辨不出。


    這種東西是怎樣在這種貧民窟傳承下來的?


    「魔女」賦予的視力讓她一下子看清遠方,那是一個漁夫打扮的男人,他坐在船頭放歌,長杆在水中起落,小船飄如不係之舟。


    落日前的陽光把井蓋的影子投射在他得黑氅上,他仰首看著緋紅色的天空,隱約露出半張滄桑的臉。


    在這肮髒的、全世界都遺棄的地方,他仰首對著些許微光的時候,便如一個跋涉了上萬裏朝聖的信徒看見聖地日出般恬淡虔誠。


    安妮沒有去思考這裏為什麽會有水,隻是捂著鼻子,呆若木雞地朝著前方走去。


    漁夫扭頭看了一眼捂著鼻子的安妮,對她的到來似乎全然不覺意外,笑著問道:「這是你見過的最髒的地方,是吧?」


    安妮點了點頭。


    漁夫輕輕地舞動長杆:「全世界最汙穢的地方,是因為全世界都把汙穢傾倒於此。汙穢之地,終究是人造出來的。」


    「世人總是這樣,遺棄了什麽,又把一切的錯加於它,令它醜陋令它肮髒,最後再厭棄它。」


    撐船的人輕聲笑笑:「走吧。」


    安妮毫不猶豫地走上了船,他不由自主地低頭看向汙穢的地下河。


    漆黑的河水裏,她漂亮的麵容扭曲,種種虛幻,彷佛大笑仿佛悲哭。


    一時間她眼前浮現出種種幻覺,好像那張臉其實不是她自己而是她分娩中的母親,她正忍受著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大的痛楚來迎接一個新生命的降臨;又好像那是她夢中的人骨十字,那個燃燒著地人形正對她挑眉,但熊熊的火焰很快就攀爬了上來,女人的眉毛脫落麵孔塌陷,幹枯的眼睛好像白色的玻璃球……


    她一生中所見的種種至美和至醜都在汙水的倒影中。


    歡喜和恐懼像是兩隻野獸在分食她的心,她的麵孔抽搐,眼神空洞。


    有那麽一刻,她的身體居然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向汙水中跌落。


    多喝熱水早睡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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