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是寺廟正殿,有僧眾朝暮集中修持,又有來來往往無數香客信眾焚香叩首,十分熱鬧。


    在大殿最粗的一根屋脊橫梁上,戚慈盤膝端坐,半是無奈半是惱怒道:“頑固不化!”


    “你該早點聽我的,坐到那佛像位置上去,我施一個隱身術,他們誰也瞧不見。如此這般一日可抵十日香火,你這病就該治愈了。”


    別看霍忍冬柔柔弱弱,講話也溫聲細氣好像沒有脾氣的模樣,但在一些事情上簡直強得和頭牛似的,怎麽也拉不回來。


    就好比坐在佛祖位置上受信眾香火這件事,她就死活不同意。


    在大殿兩側的十八羅漢腳下,一個身上裹著棉被的女子坐在台階上,她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雙瀲灩秋瞳。


    霍忍冬當然聽見了戚慈的話,她雙手合十,聲音悶悶的:“……不是隱身術的問題,我一個凡人,肉骨凡軀,坐在佛祖位置上是褻瀆神佛,是大罪過,要被戳脊梁骨的,我不能害了公子。”


    戚慈冷哼一聲,心道你逢大難之時神佛也沒來救你。但他最終還是尊重了霍忍冬的意願,不吭聲了。


    男人換了個姿勢,曲起一條長腿,背脊靠著房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在下方虔誠禱告的女子,目光追隨她的身影。


    到了晚些時候,寺廟裏香客漸少,霍忍冬終於結束一天的治療,二人在齋堂蹭了頓齋飯後離開。


    “公子,真的有效果!我焚了一天香火,現在感覺眼前清晰多了。”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要是你聽我的坐到佛祖位子上,現在都可以跑可以跳了。”


    “公子萬萬不可胡說!”


    “行了行了,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一連數月,霍忍冬在凡間界到處尋找香火旺盛的寺廟和道觀,沐浴香火治療詛咒。


    時間長了,她麵對形形色色的香客,竟然也能做到麵不改色,把自己當做不存在,就如寺廟裏的一棵樹、一塊石。


    紅丹詛咒被願力壓製,漸漸得到緩解,症狀好轉,五感恢複。


    除此之外,霍忍冬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在一日日的誦經講道裏平靜下來,短短幾日,她就將負心人韓廬看淡了,仿佛這個人不存在。


    唯有對韓家,還有紅丹詛咒的恨意,滔滔不絕。


    這天,他們從一處香火鼎盛的道觀沐浴焚香完畢,霍忍冬已經可以自己行走,除了身體虛弱了點,看起來和正常人別無二致。


    戚慈帶著她在道觀邊一處餛飩攤停了下來。攤子不大,靠著街角的一棵大槐樹,熱鍋蒸汽騰騰,攤子裏擺著幾張陳舊的桌子和長條凳。


    大海碗裏胖呼呼的餛飩飄在濃湯裏,灑上一點翠綠蔥花,聞著香氣,霍忍冬一下就有了食欲。


    長條凳油膩,戚慈卻一點也沒嫌棄,他抄著手坐下:“一碗餛飩。”


    店家在灶台後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煮餛飩、擺碗、點湯。


    因為他們兩個人隻點了一碗餛飩,攤主上來以後還有些好奇,想著誰家丈夫這麽拮據,竟然和妻子用食一碗。


    待走近些看到霍忍冬的容貌以後,攤主心中暗歎一聲,想著自己要是得了如此花容月貌的嬌妻,別提一晚餛飩了,日日節衣縮食供她吃喝也是肯的。


    戚慈完全不知道攤主的腦補,他麵色不改,伸手將碗推到女人麵前,又從袖中拋出幾枚銅板,正好落入攤主懷中。


    霍忍冬捧著大碗唔手,悄悄問:“公子,你還會點石成金的本事?”


    戚慈看見她激動的眼神,隻覺得好笑:“想什麽呢,那是我在城裏換的錢。隨便拿顆靈石,在當鋪掌櫃眼中都是美玉。點石成金這種法術,隻出現在民間話本子裏,隻是障眼法,別想了。”


    霍忍冬失望地應了聲,低下頭專心去吃餛飩。


    待她吃得差不多了,戚慈忽然從袖中抽出一根紅線。


    紅線在戚慈修長白皙的手指間繞動,顏色分明,他聲音淡淡:“韓家選中你,就是因為你沒有家人親戚在世,與塵世聯係微弱。紅丹詛咒讓人失去存在感,無人知、無人念,就是大功告成之日。”


    他鳳眸一挑:“手伸出來。”


    霍忍冬乖乖伸出雙手,下一刻,她左手被他捉住了。


    “公子……?”


    “別動。”


    戚慈低下頭,極有耐心地把那根紅線纏在二人小拇指尾端。霍忍冬想往回抽抽,又被他捏住,從這個角度,她隻能看見他挺直的鼻梁和弧度極佳的額頭,幾縷白發繞在二人身側,像拂動的柳枝。


    半晌,線纏好了。戚慈一揮手,中間連接的部分消失,隻餘下他們各自小指尾端的線圈,像個紅戒指,這就是神仙手段了。


    “這是從佛門許願樹上取的線,集了幾十年當地百姓的願力,算是吉祥物。此線連接你我二人,以後有我記得你,你就不會消失了。”說罷他瀟灑起身離開,好像完全沒注意到這說法的曖昧。


    約定、信物、承諾。


    霍忍冬搖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揮走。


    她偷偷摸了摸,戚慈的手極熱,借著那一圈紅線,好像把剛才他熾熱的體溫都保留了下來似的。


    “傻坐著幹什麽,我們該走了。”


    “哦,來了!”


    她把手藏入了袖中,匆匆跟了上去。


    二人行走於凡間界,像兩隻短暫停留的候鳥,不融於任何一處地方。


    霍忍冬和他相處的時間越長,越發現她對於戚慈其實是一點也不了解的。


    他每日修煉,不食人間煙火,卻不似那些仙人老爺高高在上,哪怕是對身邊擺攤的小販、種地的老農,態度也是一如既往平常。


    但有些時候修煉結束時,他臉色又冷得好像千年寒冰,生人勿進,那把雷刑劍繞著他轉圈,像個隨時要暴走的大殺器。


    霍忍冬不知道戚慈的生平,不知道他經曆的是什麽過去。因此她也不知道,她選擇跟著走的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危險人物。


    她在別人眼中,又是怎樣的出了狼窩又入虎穴……


    這幾日,他們正走過一處山脈,空曠峽穀裏隻有二人腳步聲。


    霍忍冬覺得,從今早開始戚慈就不太對,臉色陰沉,周身都縈繞著暴躁的氣質,還失手捏碎了好幾棵枯樹。


    像是一個燒開了水,即將沸騰的壺。


    霍忍冬落後了他兩步,望著男子的背影,忽然驚呼出聲:“公子,你流血了!”


    血跡已經把衣袍袖口染得透濕,隻不過衣料本就是深色才不明顯。


    她快走幾步想要查看,戚慈卻臉色大變,一把捂住自己的左肩,咬牙吼著:“別跟上來,離我遠點!”


    霍忍冬被吼得腳步一頓,戚慈卻直接轉身遁走,瞬間消失在峽穀那頭沒了蹤跡。


    他強撐著一口氣,臉色慘白,汗珠順著下頜滾落,額頭青筋暴起。左肩除了不斷滴答的血跡,還有什麽異物在衣料下方蠕動,左突右進、恐怖非常。


    戚慈找到一處隱蔽的林間,用雷刑劍毫不猶豫給自己來了兩下。滋滋的雷光鎮邪驅魔,他端坐在十方雷光陣中遭受閃電劈打,連身形都看不真切,如此非人的痛苦卻隻能勉強壓製身體裏的毒素。


    戚慈的修為實際已經到了金丹期大圓滿境界,可謂半步元嬰。以他的靈氣儲備隨時可以結嬰晉階,但因身中障毒,不敢輕易渡劫。


    因為一旦行差踏錯,他就會成為修真界最棘手的魔頭。


    真正毫無理智、食人飲血、正道宿敵的大魔頭。


    之前在加固封魔印時,他可以以一人之力把入魔的上百修士全剿滅;待到他被汙染入魔時,修真界想要殺他,就得付出更大的代價了。


    戚慈仰躺在草地上,望著眼前湛藍的天空發呆。


    他頭頂沒有一絲雲,明媚的陽光卻穿不透樹林的昏暗,隻能在他身上留下破碎的光斑。


    雷刑劍被扔在一邊,灰撲撲的。十方陣內電光已滅,隻留下一地焦黑。戚慈感受身體裏的障毒躁動在劇痛裏漸漸平息,像是蟄伏的猛獸暫時敗退。


    雖然又成功熬過一次毒發,但墮魔的進度明顯增加了。照天衍宗內那些老頭的說法,他已經一隻腳踏在了魔修的入口,是半個死人了。


    戚慈閉上眼,算了,就這樣吧。他已經精疲力盡了。


    他整個人好像從汗水裏撈出來的一樣,頭發、衣物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露出修長勁瘦的身材。


    衣服在掙紮裏亂了,白皙寬闊的胸膛上有一道深紅色的猙獰傷疤。那傷漫著血跡,從左肩處裂開,久不痊愈,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逐漸蔓延到手臂上,如同樹根生長。


    寂靜的叢林裏,男人睡在地上,毫不設防。


    過了一會,有道輕輕的腳步聲出現,慢慢靠近一動不動的人。


    霍忍冬背著包袱,手裏還提了個簡陋草簍,她誤打誤撞找到了戚慈的位置,卻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之前他那聲怒吼還在耳邊,應該是到了什麽緊要關頭,身邊是十分危險的。


    但霍忍冬做不到拋棄恩人遠離,就像當初他沒有拋棄她一樣。


    女子輕輕跪坐在地,將草簍放在一邊,她撿起他丟在地上的外衣,抖了抖想要替他披上。但手剛探出去就被一把攥住了,來人手勁很大,根本無法反抗。


    “啊!”


    巨大的力量把她往前扯,霍忍冬整個人天旋地轉,被戚慈反製著壓在草地上。


    麵前的男人眼白發紅,眸中閃過殺意:“你要做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修仙後,我把前夫骨灰揚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涯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涯餘並收藏修仙後,我把前夫骨灰揚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