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大仙以前不叫這個名字,他叫張老三,是瓊海湖旁一個砍柴的樵夫。


    機緣巧合,他在打柴時遇見了兩個修士鬥法,兩人一死一傷。


    被靈光和法寶迷了眼,張老三惡向膽邊生,用鋤頭砸死了重傷的那個,霸占了他們的儲物袋。袋子裏有一件玄級法寶引雷幡,在低等修士眼中可謂強力。


    家有病母、光棍半輩子的樵夫張老三從此消失,隻剩下橫行霸道、貪得無厭的五雷大仙。


    瓊海湖底有固定秘境,隻不過等級不高,也就煉氣期至築基期的修士進去。張老三便潛伏在湖邊密林裏,伺機撿撿漏。


    如果運氣好能碰見一兩個鬥法失敗的、或身負重傷的,那可就走了大運了。不管修為再低,身上丹藥、符籙、法衣總是有兩件。再不濟,隨身飛劍也能賣幾塊靈石。


    張老三的日子滋潤起來,漸漸地,他也聚集了幾個和他“誌同道合”的散修,一起做打家劫舍的行當,他們合稱“瓊海七仙”。


    瓊海秘境一百多裏外倒是有個小門派,但寒鴉門不過幾十人上下,沒精力來管他們這些散修。


    因此,張老三的生意竟然做的很是平穩安定。


    七大惡人盤踞在這處湖口成為地頭蛇,不知不覺已經好幾年,這湖邊埋下的屍骸白骨,也已數不勝數。


    這日他們照常埋伏要進瓊海秘境的修士,收獲一批寶物。


    “今天又是九劫拔得頭籌!”


    “說你多少回了,別那麽快就衝出去,先觀察一番。”


    “管那麽多作甚,他們還能跑得了?”


    沒走幾步,張老三伸手攔住後麵人:“噓,林中有人。”


    七人迅速反應,斂聲屏氣以靈目術觀察密林裏的身影。


    隻見低矮灌木叢中有一男一女兩人慢吞吞步行。男的滿頭白發,應該是個修士,但沒用什麽隱匿蹤跡的法寶,周身也灰撲撲的靈光不顯,穿的好像是凡人武夫的窄袖袍服。


    “哪來的貧苦散修,遊曆還帶了個凡女。”


    “瞧著身無分文,肯定也沒幾兩油水。”


    “別的不說,瞧他身邊女子身形曼妙,容顏尚可的話倒是可以抓來樂嗬幾日。”


    張老三笑著露出一口黃牙,下一瞬,被他們議論的霍忍冬回過頭。


    她背著個麻布包袱,手中提著裝滿草藥的簍子,和戚慈不知道是說了些什麽,竟唇角微彎,笑了起來。


    她不笑時已經絕美,一旦展顏,便如笑靨千嬌百花羞,微風拂麵盡溫柔。


    張老三不知不覺停下了話,不僅是他,身邊另六個團夥裏的散修,也都陸陸續續沒了聲息。


    奇花異草遍布的林間,妙齡女子烏發如雲、肌膚勝雪,雖然荊釵布裙,周身也沒一件首飾。


    但張老三心底卻浮現一句,曾經在凡人村落裏,聽某位教書先生吟誦過的詩: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


    叫九劫的散修抹了把口水:“想不到野地裏還藏著這等絕色美人,隻可惜是個凡女。要是帶了修為,哪怕隻是引氣入體,那也是爐鼎的好材料啊。”


    “廢話少說!”張老三已是按捺不住招出了引雷幡。藍灰色的布幡子十分陳舊,懸浮在半空中,周身縈繞藍色電光。


    “雲來——!”


    一陣風吹過,天色陰沉下來。


    霍忍冬起先還沒察覺異常,好像是在不知不覺裏,林子裏的迷霧濃了起來,瞬息之間竟然連一米開外的景物都看不清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戚慈一拉,藏在了身後。


    濕潤的濃霧變成迷障,叫人看不清虛實。不遠處有幾條影影綽綽的身形,藏在樹木間,扭曲歪斜如同鬼影。


    有道嘶啞蒼老的聲音嗬嗬笑著:“把你的儲物袋和女人交出來,本大仙或許能饒你一條狗命。”


    霍忍冬隻覺得那恐怖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她緊張地一下子攥緊了戚慈的袖口,用力往後扯,生怕下一刻真有什麽封自己為“大仙”的攔路妖怪跳出來。


    但身前的男人身形筆直,完全沒有要逃跑的概念。


    戚慈臉色都沒變一下,他瞥了眼霍忍冬:“怕什麽,攔路打劫的修士而已,他見誰都是這套開場白。”


    霍忍冬:……重點是這個嗎?


    那頭,見對方毫無反應,林中的張老三已經漸漸煩躁,他催動引雷幡,“哢嚓——”一聲閃電巨響劈在林子當空,照出刹那的白光。


    “大膽散修,見了我五雷大仙還不速速跪下求饒!”


    戚慈獨自往前一步:“若不呢?”


    張老三嗬嗬一笑,望著那身形徹底暴露在外的男人:“那本大仙就叫你吃吃苦頭!”


    話音未落,空中的引雷幡迅速鼓動起來,以幡為圓心,洶湧的烏雲翻湧成浪花,滋滋的雷光在雷雲中不斷浮動。


    水是可導雷電的,憑著瓊海湖邊濕潤的水汽,被大霧包裹的人遭受雷擊的傷害會增加三倍有餘!


    下一瞬,一道粗如樹枝的紫色閃電從天而降,“哢”的正中男人頭頂。


    這一下可以把普通低階修士直接劈傻,散修團夥七人大呼過癮。


    隻是待光芒隱去,他們發現戚慈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兩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你這小兒身上倒是有幾件好東西!”


    張老三心裏打鼓,以為戚慈是身負法寶,他較勁一般,又大力催動引雷幡。


    這下風起雲湧,從雲層裏劈下十幾道更粗的驚雷,“哢哢哢哢”如同下雨一樣。


    洶湧的雷電叫人睜不開眼,連林中是何情況都看不見。引雷幡大肆吸取靈力,張老三心有餘而力不足,臉色漸漸發白。


    站在他旁邊的一名膀大腰圓、脖子上戴圈圈銅環的大漢嘲笑:“五雷,你可要我助陣?我看你年老體弱,有心無力了吧。”


    “九劫你閉嘴!我今日定要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拿下……”


    張老三話還沒說完,麵前織成的厚厚電網裏忽然飛出一個人,戚慈猶如夜梟,徑直撲入迷霧之中,眨眼間就到了他們麵前。


    他麵不改色、發絲未亂。借著水汽無限放大的雷電,在他麵前,便仿佛隻是在撓癢癢。


    白發鳳眸的青年惡劣地笑:“什麽五雷大仙,你這也叫雷?”


    七人還未反應過來,隻是一瞬間,戚慈已迫近懸浮於半空的引雷幡。他無視周圍滋滋纏繞的雷聲電光,徒手抓去,以蠻力幾下將那幡撕成了兩片。


    “我的幡——!”


    張老三慘叫一聲,聲音倏地一頓,隨後他“哇”的一聲嘔出大口鮮血,麵如金紙、身體搖搖欲墜,這是本命法器被毀的反噬。


    旁邊的同夥幾人皆是不可置信,九劫趕緊掐訣施法,召喚出好幾件防禦法寶環繞住己方幾人。


    又有人拔劍相向,怒斥:“小子,你到底是何人!”


    此時雷聲已止,幡毀後潮濕的水霧逐漸退去,密林裏恢複天明。


    戚慈懸於半空,意氣風發,一頭白發無風自舞,他垂著眼漠然地瞧著像天女散花一樣亂飛的法寶,和七個略顯驚慌的散修。


    “汝等又是何人?”


    “吾乃靈寶尊者!”


    “霞山尊者!”


    “九劫大仙!”


    ……


    待六人自我介紹完,戚慈沉默半晌沒有說話。霍忍冬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的臉色,見男人麵容鐵青,看起來心情很差。


    “好一個尊者、大仙!名頭真是一個比一個響亮。隻是修真界金丹稱真君,元嬰為道君,合道才稱尊者。我竟不知,你們一群不過築基期的小輩,也敢當得大仙稱謂了?”


    脖子上戴銅環的大漢惱怒,指著他的鼻子大吼:“你小子一介散修,狗雜種好大的口氣!今日老子就要教訓教訓你,好叫你知道我九劫大仙的厲害!”


    他旁邊一名搖著折扇的白麵老兒大笑,儼然戚慈已是手下敗將。


    “我都說五雷那幡有大破綻,要是身負避雷針的話丁點效果也無。此人不過是個初出茅廬、沒見過世麵的小白臉,你同他廢什麽話。等殺了人奪了寶,我再將那女子好好調教一番,練成爐鼎就地享用……”


    白麵皮的老者話沒說完,忽然感覺脖頸涼颼颼的。他用手摸了摸,隻摸到一手溫熱的血。


    他呆愣住,下一秒鮮血噴湧而出,竟然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抹了脖子。


    白麵老者的身體轟然倒地,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霞山——!”也不知道是誰驚呼一聲。


    其餘幾人驀然警覺,以戚慈為中心,原本呈合圍之勢將他包裹的陣心,竟然不約而同,以極快的速度往後退去,其中以那叫九劫的銅環大漢跑得最快。


    他們幾個手段眾多,又常年混跡在瓊海秘境周圍,熟知地形。再加上搞暗地裏偷襲總能得先手,隻要不去招惹大宗門的弟子和長老,在這橫行霸道、吃點小魚小蝦足矣。


    可惜,他們看中的獵物根本不是小魚。


    逃跑中,一名身形枯瘦的書生扔出一把毒針,被戚慈隨手揮掉。


    他大驚:“此人修為莫測,我等誤判!”


    書生腳下急急刹住,他伸手掐訣,袖中又飛出成百上千根毒針,他大喊:“既跑不掉了,大家一起出手製服他!”


    霎時間,放毒的、放劍的、放法寶的、扔符籙的、丟陣盤的,甚至還有喚出妖獸的。山林間戰成了一團。戚慈勢單力孤,身形竟然被一連串的火爆符給淹沒了,隻餘下滾滾火焰加濃煙。


    張老三剛才受了內傷沒上一線,他瞧見戰況忽然靈機一動,轉了個方向就往霍忍冬那邊去,想要把美人先擄走。


    隻是手還沒沾到女子的衣裳邊,一把周身縈繞電光的飛劍忽然從天而降,迅猛狠辣地貫穿了他的一條腿,直直紮在地上。


    “啊——!”張老三痛呼一聲,被雷刑劍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除此之外,劍身縈繞滾滾雷電,這雷和引雷幡的完全不同,那種恐怖的威壓叫他連爬都爬不起來。


    張老三嚇傻了,他一回頭,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五個同伴如今已經不剩幾個。


    那白發的散修男子一隻腳踩在九劫胸口,他引以為傲的九隻銅環全都掉在地像廢鐵一樣。仿佛感受到張老三的視線,那男子轉過頭來,揮手間取了九劫的性命,宛如砍瓜切菜一樣簡單。


    張老三嚇得直接失禁了,他忍著右腿劇痛跪倒在地:“前輩饒命!!剛才是晚輩口不擇言,狗眼不識泰山,請前輩息怒饒了晚輩吧!”


    戚慈踏著一地廢墟徐徐走來,眉目舒朗:“剛才還叫我雜種,現在又成了前輩?”


    他微微一笑,漂亮的鳳眸奪魂攝魄,眼中卻無一絲憐憫。


    那一刻,張老三記起了自己還是樵夫時,麵對上等人的恐懼。沒想到過了那麽多年,害了那麽多人,進入修真界後他依然還是最下等的那一個。


    雷刑劍落入主人手中,鋒利劍刃劃破邪惡。


    一道清風吹過,吹散林中的血腥氣。


    戚慈臉上沾了血,那一點點紅讓他俊美無儔的臉染上了一絲妖氣。


    好像注意到別人的視線,他提著張老三的腦袋回過頭,和霍忍冬對視了一眼。


    女人什麽話也沒說,她隻是張了張嘴,略呆滯的模樣。


    下一秒,霍忍冬眼睛一翻,直接嚇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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