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內雖然都是修士,但也有類似酒樓的地方。隻不過這裏供應的都是靈茶仙果、珍饈玉篆,甚至還有稀有靈獸的肉,所以要價十分不菲。


    某一個雅間靠窗的位置,戚慈又在神遊天外。


    剛才花車上的所見所聞,總是令他念念不忘。


    酒樓的小二站在旁邊喊了好幾聲,戚慈才回過神,偏頭看向他。


    “客官,您可算搭理小的了。”


    戚慈放下手裏的酒杯:“何事?”


    店小二往對麵不遠處的雅間一指:“那邊的客官贈與您一份陽春麵,已經付過靈石了,您請慢用。”


    戚慈轉眼看去,就看見十幾步開外,一處屏風隔斷後有一道年輕男人的剪影,正舉杯獨酌。


    他低頭看了眼擺在麵前的陽春麵,白瓷碗、細麵條,撒著蔥花,無甚特別的。


    他抬手隨便夾了一筷麵,柔軟的麵條還未被徹底拾起就在筷子中斷開。


    戚慈直接哼笑出聲。


    “一夾就斷。這是讓我不要努力了,趁早放手的意思啊?”


    另一邊,霍忍冬在花車上站了許久,她們不光播撒甘霖,還要麵帶笑容賜予眾人福祉,一天下來臉都已經僵了。


    可神使們不能顯露疲憊,因為每到一個新地方,地上的人們都是由衷的虔誠和期待。


    當萬人齊齊朗誦神女禱文時,那場麵極為壯觀,霍忍冬感受到女媧祭的莊重,下意識挺直背脊。


    花車遊行的環節持續了很久,直到她們轉過東南西北一圈,再次回到白玉京主城的青銅鍾樓處,熱鬧的鞭炮聲音從四方同時響起,煙花升空,盛大的女媧祭才落下帷幕。


    彼時已近深夜,可白玉京卻還未有疲憊。


    按照往年的慣例,這一整夜城裏都將燈火通明、店鋪大開,所有人吃喝遊玩,以繁華盛世之景迎接女神來人間賜福。


    霍忍冬頭一次參加這種大型慶典,情緒十分高漲,直到下了花車終於能休息了,她心裏也是高興的。


    霍忍冬正準備隨著扮演天兵天將的眾人一起回鍾樓換衣服,卻被兩名神使小師妹給攔住了。


    “師姐,咱們別回鍾樓了,那地方又窄又吵,上去下來要半天。”其中一名小師妹指著不遠處的六角酒樓,“我師兄說宗門的很多人都在那裏吃酒玩樂呢,咱們去那裏墊墊肚子,然後把衣服換下來吧。”


    “等明兒再把天衣送回給司師兄就可以了,不會礙事的。”


    霍忍冬覺得這個主意可以,見兩名小師妹貪玩,便也同意了。


    酒樓外有六角飛簷,共三層樓高,門外懸掛“廣安樓”的牌子,每處鬥拱都懸掛著紅皮燈籠,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特製,明亮的很。


    裏頭人頭攢動,客流很大,大堂裏賓客盈門,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小師妹招呼來一名小二說了兩句,他們立刻就開側門,讓她們從旁邊進去。


    “天衍宗的仙師們都在三樓呢,幾位仙子拾級而上就是。”小二道。


    一樓的大堂都是散客,從二樓往上,各大雅間裏坐著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連外側回廊都裝飾得精美華麗,樓道裏也雅靜幾分。


    霍忍冬順著花梨木階梯往上走,忽然感覺麵前一暗,好像是有人從樓上下來。


    她立刻往旁邊側身,想要讓出道路。


    隻是來人到了麵前並沒走,而是幹脆停了下來,站在比她高一級的階梯上,居高臨下望著。


    霍忍冬疑惑抬頭,正對上一張儒雅清俊的臉,是獨孤易。


    他今日穿一件白底繡青鬆紋的廣袖袍子,從襟口垂落一串翡翠珠配飾,手持玉骨折扇,一副貴公子的風流氣派。


    她呼吸微微一滯,然後連忙低首見禮:“晚輩見過星移道君。”


    獨孤易嘴角帶笑,並未介意她的疏離:“說了可以叫我師兄的,仙子太見外了一點。”


    “道君貴為元嬰大能,晚輩堪堪築基,實不敢逾越。”霍忍冬道。


    獨孤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華麗的天女打扮上,眼神欣賞,他沒有再糾結稱呼問題,“今日的神女遊行很精彩,你做的很好。”


    “分內之事。”


    “我聽聞你走問心途拜入了天衍宗,這倒是有些意外。”


    霍忍冬抬頭:“為何意外?”


    獨孤易笑眯眯的,他本來長得就清雅俊美,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更加顯得親和無害。


    “天衍宗垂垂老矣,多年來固步自封、內部腐朽,早非眾人眼裏的第一大宗。”


    “你的靈根、天資、心境都是極好的,跟他們學劍浪費了。”


    對方是元嬰大能,可霍忍冬身為小輩,不好對宗門上頭的事指指點點,於是隻能沉默。


    “這世上除了劍修,還有許多別的道途。”


    獨孤易笑了笑,忽然抬手,他腕間佩著一串深藍色的寶珠,在夜間不甚明亮的光線裏,忽然發出點點星光,像星河淌落流落人間,光點環繞在他們身側躍動,如夢似幻。


    “我為法修,這是我的本命法器‘星河轉’,你覺得美嗎?”


    星河轉是天階法器,可攻可守,在獨孤易手裏未有敗績,當然不隻是造些星光亮點的噱頭作用。


    ——可此刻卻為了主人哄女孩子高興。


    【吸回日月過千頃,鋪盡星河剩一重。】


    霍忍冬看著周圍美輪美奐的各色光點,雖然沒說話,但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獨孤易壓低聲音,滿意地笑:“還記得我給你的魚尾木符嗎?此信物無時效,仙子若是改了主意想來銀海書齋,我必恭候。”


    霍忍冬隻能低頭:“多謝道君。”


    她此刻踩在下一層的台階上,低垂臻首,而獨孤易微傾上身,兩人距離極近。


    戚慈出房門的時候,正看到這場景。


    獨孤易又和霍忍冬說了幾句,瞥了眼身後迅速靠近的男人,一搖折扇,瀟灑下樓。


    戚慈壓住心底的醋意,已不再像剛才那樣失態,抬步走向霍忍冬。


    霍忍冬聽見腳步聲扭頭看來,見是戚慈,連忙往上走了幾步,站在回廊的窗邊。


    “公子,你今日看到我了嗎?”


    戚慈走到她麵前停下,她站在窗邊,外頭的燈火正好將她半身照亮,一雙眼睛裏仿佛落了皎皎明月,亮得厲害。


    他看了又看,緩慢點頭。


    霍忍冬敏銳地聞到了濃鬱的酒氣,鼻尖輕動:“公子,你喝酒了?”


    自獨孤易不懷好意地送來那碗陽春麵後,戚慈就喝了很多酒,但是他還沒喝醉。此刻,一雙鳳眸像是一池攪渾了的墨水,深不見底。


    “我還清醒。”


    霍忍冬卻不信,說是沒醉,但他的目光又有些過分灼熱,好似在夜色的摻和下,那目光染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她生了怯意似的將頭偏向另一邊,解釋著:“剛才和星移道君隻是偶然碰到了,沒說什麽話,你別生氣。”


    剛說完,她忽而覺得耳朵傳來溫熱的觸感,微微睜大眼睛,驚慌一般轉頭看他。


    是戚慈伸手將她耳邊的發撩開,他熾熱的指尖落在她小巧白嫩的耳朵上,順著耳廓往耳垂滑,直到終於觸到了在他眼前晃了一整天的那隻月牙耳墜上,輕輕撥弄。


    “我生什麽氣,為什麽要跟我解釋?”


    他的指頭是幹燥的、柔軟的,無法想象平時一雙握劍的手,此刻會用極輕的力道在姑娘涼涼的耳垂上輕撫,帶起一陣戰栗。


    霍忍冬脊背發麻,僵住身體,有些慌亂地望著他。


    到底是喝了很多酒,縱使他還沒迷糊,但已然比白日縱容許多。白天那些被克製的心跳和溫度在此刻也變得無關緊要,戚慈直白地看著霍忍冬,聲音低沉而朦朧,像是囈語:“你比旁人美多了。”


    這是說的什麽胡話!


    她被戚慈的視線和這奇怪的氛圍灼得臉頰通紅、耳垂滾燙,她咬了咬唇,張嘴發出疑惑的聲音,“公子你……”


    戚慈又靠近了一點,在她頭頂壓低聲音說:“曆代神女都不及你美。”


    幾步遠的隔間裏傳出觥籌交錯的笑聲,估計是天衍宗諸人正在喝酒玩樂。


    他們卻貼得極近,在窗邊說些羞人的悄悄話。


    霍忍冬怕他又說出什麽驚世言論被旁人聽見,一下往旁邊跳了一步:“你喝醉了!”


    酒樓的燈盞和頭上的皎月都在他的背後,那張俊俏的臉就隱在了暗色中,霍忍冬看不清楚。


    “我沒喝醉。”戚慈嘟囔了一句,隨後他又看著霍忍冬,眉眼輕笑,“今日花車遊街那麽久,累不累?”


    戚慈仿佛在這一瞬恢複了正常,她鬆了口氣:“不累。”


    “這裏人多,去我的廂房換衣服。一會送你回洞府。”他確實沒喝醉,說話時口齒還是非常清晰的,兩三句將事情安排好。


    霍忍冬放心了:“好。”


    兩人到了一間清雅無人的包間,霍忍冬從儲物袋裏翻出日常穿的法衣,回頭見男人還倚靠在門邊看著她。


    “我換衣服,你不出去嗎?”


    戚慈眼尾略紅,聽她這麽說了,忽然一挑眉,然後才跟想起來什麽似的,轉身一聲不吭去了外頭。


    霍忍冬恨鐵不成鋼,說沒喝醉沒喝醉,還不是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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