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衍宗大門入口處的人是李玉虛。他最初在秋水鎮見她時,她手刃前夫。後來也是親眼見著她如何一步步爬上問心途,成為真傳弟子。


    隻是此刻,他也必須看著霍忍冬被趕出山門,不禁喟歎一聲命運無常。


    他站在牌樓處,目送一男一女背影遠去。


    霍忍冬卻忽然回頭:“且慢。”


    李玉虛一愣:“仙子還有何事?”


    許多看熱鬧的弟子也在不遠處圍觀,久久不散,他們也想親眼看看這位入門時測出五行俱全天靈根的弟子是怎麽離開的。


    霍忍冬什麽都沒說,她隻是施施然朝天衍宗的牌樓下走去。


    戚慈留在原地,沒有妨礙她。


    霍忍冬抬頭看著雕刻華美,刻著“天衍宗”三個大字的精致牌樓,伸手拂過。然後從腰間摘下一塊弟子令牌。


    她將那寫著自己名字的令牌放在牌樓下方,令牌上垂掛的流蘇串珠撞擊地麵,發出清脆的響動。


    雪白牌樓有如仙界瓊樓,夕陽將白色染成橙黃,光暈纏繞在少女身上,便有如華光在身。而抬頭仰視牌樓的她,便是華光裏新生的天鳥。


    在遠處圍觀的弟子們還以為霍忍冬打算做什麽。


    畢竟是被冤枉而趕出宗門的,會憤怒吧?會暴躁吧?


    可她隻是默默將自己的弟子令牌摘下,再重新歸還。


    感激這裏曾庇護一時,如今清清白白離開,兩不相欠。


    戚慈看著這一切,伸手向霍忍冬,徑直道:“走吧。”


    分明是被門派拋棄、逐出師門,從此淪為人人鄙棄的散修,他卻語氣輕鬆,甚至這樣伸出一隻手,就像是在邀請霍忍冬去踏春郊遊。


    霍忍冬看著他,方才還有些沉重的心情也變得輕鬆了起來。


    眾人的視線如芒在背,她卻好似未覺,隻抬手放在戚慈手心,看著他的眼睛,眼眶依然抑製不住地再帶了一絲紅意,眼中卻已經有了笑意。


    “好。”


    這個笑便是天衍宗弟子們最後看見她的模樣了。


    *


    勉強支撐著走出天衍宗範圍,霍忍冬因在牢獄內遭受李顏的元嬰威壓直接攻擊,到底是受了內傷。


    臉色蒼白,連如花唇色都消退了。


    戚慈鬆開牽著她的手,微微俯身,一手繞過女子後背,一手穿過她膝彎,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隨後,他召出一件飛行法寶,抱著她坐了上去。


    這是一件扇麵形狀的飛行法寶,速度比雷刑劍差遠了,從沒見戚慈用過。但好在扇麵寬大,足夠容納他這樣隨意盤坐其中,再將霍忍冬認真護在懷裏。


    光天化日的,如此姿勢實在親密,但霍忍冬沒有掙紮,隻是靜靜靠在男子胸口,感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闊耳狐阿狸從她衣袖中探出頭,輕輕蹭了蹭她的手,再一躍而下,在扇麵角落找了個位置趴下睡覺。


    法寶在空中徐徐飛翔,霍忍冬臉色依然有些蒼白:“公子,我們去哪?”


    戚慈:“天大地大,任你遨遊。”


    說著,他一手握住她的腕子,繼續輸送靈力為她治療。


    他說的輕巧,但她知道,兩人的前路荊棘滿地、凶險難測。她把李顏等人得罪的夠狠了,形勢甚至比之前遭受韓家大難時還要難過。


    然而她此刻蜷縮在戚慈懷中,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好像有他在……她什麽都不用怕的。


    男人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低頭。一縷雪白發絲垂落,正落在她額頭,有些瘙癢,霍忍冬下意識吹了吹。


    戚慈垂眸與她對視片刻,突然笑了一聲:“怎麽,後悔了?”


    “有一些。”霍忍冬老實應道。


    “現在後悔可來不及了。”戚慈佯裝不虞,“上了我的賊船,想走也走不了了,況且我早就問過你的。”


    “不,我隻是後悔如果有今天,當初就應該和你浪跡天涯,不該拜入宗門的。”


    戚慈一愣,看著她的眸光漸深。


    夕陽的光暈溫暖,將少女的睫毛和她眼中的他都照得十分清晰,她一隻手抓著他襟前的衣領,另一隻手微微垂下,被他握在掌中,兩人的身體緊緊相依,傳遞彼此的溫熱。


    霍忍冬眨了眨眼,感覺和麵前人的距離在縮近。他的臉逐漸靠攏,好像是要……


    心緒紛亂之下,她下意識閉上了眼睛。鼻尖迎來的是戚慈俯首後逼近的氣息。


    清爽的男性味道靠近,但他沒有那日酒醉強吻時的蠻橫,反而溫柔如水。


    他隻是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蜻蜓點水一樣。


    “你……”霍忍冬微微顫抖,睜開眼看他。


    戚慈俊美的五官近在咫尺,他的眼瞳很深,好似有無數浪潮暗湧其中。


    他們臉貼著臉,毫無距離,但他沒有閉上眼睛,就這樣近在咫尺、默默地看著她,讓她一寸寸看清自己眼底的情愫,看清那所有的洶湧愛意。


    看清夕陽的光暈落在他的睫毛上,鍍上一層名為溫柔的枷鎖。


    兩人背離師門,拋棄所有,此行渺渺無期。什麽小師叔、師叔祖都成為過去,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卻隻想吻住懷中的人。


    *


    銀海書齋的總店建在白玉京最繁華的街市,每日都有無數修士、散客登門。


    在這裏,沒有買不到的消息,沒有購置不到的材料,一切願望好像都可以實現,靈石財寶如流水傾瀉。


    連同大家眼裏的書齋齋主,都是光風霽月、謫仙一般的人兒。


    銀海書齋頂層密室內,昂貴的灑金帳子層層垂落,嫋嫋熏香升騰。精致的紅木家具掩映裏,深處的美人榻上躺著一名身量高挑的男人。


    他垂頭閉著眼,一手撐著腦袋,好像睡著了。如墨的黑色長發順滑地披散在肩背,像流淌的星河。


    獨孤易身上隻穿了件薄薄的寢衣,從袖口露出的修長手指潔白如玉。


    他光是這樣躺著都是一幅絕美畫卷,也難怪白玉京諸多女修都視他為閨中情人。


    隻是當香爐裏熏香燃盡,獨孤易眉頭忽然一皺。隨後他手腕一翻,緊緊握住美人榻的扶手,青筋暴起、指甲剮蹭。


    因為動作劇烈,白色衣袖卷起,那雙如玉的手之下,小臂、手肘……竟然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陳年舊傷。


    獨孤易喘息著,以靈力壓下痛楚。他坐直身體,眼神有些渙散,但神智十分清醒。


    “齋主,小人為您燃香。”


    侍童小魚扣了扣門,端著香盤走進內室,輕手輕腳往香爐裏添加香丸。


    獨孤易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半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什麽。


    這種痛,其實……並非第一次承受了。


    與幾百年前相比,這痛,簡直太輕微了。


    獨孤易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的手。


    這是一雙拿過鋤頭,握過鐵鍁,扛過沙包的手。


    他是凡人出身,長在一個即將毀滅的書香門第,到他這一代,家族累積的財富揮霍殆盡,饒是他天資聰穎、容貌出眾,也必須為生計打拚。


    沒人可以想象,為了一個饅頭,他都付出過什麽。


    所幸天命眷顧,他在二十歲那年入山砍柴時,發現了一處移動秘境。


    這隻是個很小的秘境,秘境主人是個死去的無名散修,也就築基修為。但獨孤易如獲至寶,他得到了功法秘籍,甚至還有簡單的法寶武器。


    他以為自己能成為神仙了。


    但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靈根普通,資質平平無奇。


    不管再怎麽刻苦修煉,不分晝夜吸納靈氣,他的十年努力不及天之驕子一月。


    他荒廢了田地,拋棄了親人,賣掉了祖宅,好不容易取得煉氣修為,一路摸爬滾打到了白玉京。


    卻隻換來別人的白眼和奚落。


    “哈哈,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快滾開,別髒了我們大小姐的眼。”


    “乞討的?喏,算我們尊主今天心情好。”


    獨孤易看著那些修士騎在威武神獸身上,穿著叫不出材料的法衣,帶著麵容美麗的隨行侍女,踩在他們這些貧苦散修的頭上。


    隻覺得……好不公平啊?


    憑什麽,隻憑他們有一個好的出身,好的天資,他就隻能甘為旁人腳下的泥嗎?


    獨孤易不信天也不信命,若是信,他當初就該死在凡人家族的田地裏,日日和麥子相伴了。


    侍童小魚點的香起了作用,舊傷造成的隱痛漸漸緩解。獨孤易輕撫眉心,神情逐漸舒展。


    “現在什麽時辰了?”


    “回齋主,已是酉時了。”


    “天衍宗那邊有什麽動靜。”


    “忍冬仙子和慈惠真君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驅逐出山門,現在算算時間,怕是已經快走出白玉京地界了。”


    獨孤易躺下,聲音舒緩:“告訴韓家那幫廢物,他們的機會到了。這次再弄不死戚慈,他們也不用再回秋水鎮了。”


    侍童小魚拱手下拜,不敢抬頭:“謹遵齋主吩咐,小人即刻去傳話。”


    “還有,告訴他們一件事。”獨孤易睜開眼,細長的鳳眼眯起,“我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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