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忍冬麵無表情收劍,看著倒在自己腳邊的一眾重傷輕傷的韓家子弟、家丁、奴仆們。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怎麽樣激烈的戰場……


    實則,隻有她和戚慈二人而已。


    她回頭看了一眼,紫色的巨大虛影也在看她,他緩緩彎腰,看不清五官的臉龐湊近,好像在安撫。霍忍冬笑了笑。


    幾息間,方才出聲的人已經來了。不消片刻,一群道貌岸然的修士齊聚韓家,白衣飄飄、仙風道骨。


    但原本曆史悠久的韓宅,已經被劍氣破壞得差不多了,和廢墟僅有一步之遙。


    瞧見來人,韓岻和韓玉芝麵孔一變,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長老,此女不由分說殺上門來,是要毀我韓家根基啊!決不能姑息!”


    韓玉芝抱著胳膊連連痛呼,嬌弱如弱柳扶風:“長老,她一言不合就對我痛下殺手,我明明與她無冤無仇!這女心腸歹毒,長老快把她趕出秋水鎮去!”


    再看看周圍哭天搶地的一幫受傷家丁,須發皆白的老者踏出一步,怒道:“姑娘可是不把我秋水鎮放在眼裏?!韓家也是百年世家,在秋水鎮定居幾代人,我們同氣連枝,絕不會任憑外人欺辱!”


    老人說話後,又有其他幾個世家的人站出來,都是說得差不多意思。


    “對,任憑你是什麽宗門子弟,也不能無故傷人!”


    “滾出秋水鎮,這裏不歡迎你!”


    霍忍冬用還滴著血的劍尖指向不遠處的韓岻、韓玉芝二人。


    “我來報自己的仇,討自己的債,幹你們何事?”


    白衣老者怒:“什麽仇怨,你難道要殺滅韓家人嗎!此行徑與殘暴魔修何異!”


    霍忍冬冷下臉:“好,那我就當麵與你們分辨分辨。”


    她將落日劍收回鞘中,指著對麵臉上驚懼交加的韓岻。


    “韓家眾人,以人煉丹、為自己延年益壽,用此邪法,該當何罪?”


    她又問:“拐騙良家女子,謀害多條性命,收買刺客,三番五次暗下殺手。又是何罪?”


    “你們說我欺辱他們,那就睜開眼看看,此地躺在地上的修士沒有五十也有二十,這麽多人圍攻我一人,是誰欺辱誰?若說韓家不是心虛,那就是你們眼瞎。”


    被她一個弱質女子當庭質問,趕來的秋水鎮世家眾人臉上也青一陣白一陣的。


    他們想起來去年鬧得頗大的事情,韓家似乎確有其事……


    見旁人猶豫,韓岻大呼:“我子孫韓廬已被她殺死,往事早就了結,她現在汙蔑我們殺人,又有什麽證據!”


    “你要證據,證據就在此。”霍忍冬舉起手,掌心一顆小小的留影珠,她略注入靈力,裏頭就傳出熟悉的話語。


    ‘四個還是五個,六個還是七個?’


    ‘凡人如螻蟻,我也記不得了。’


    韓岻臉色一白,失去全部血色。


    霍忍冬高聲道:“韓岻起碼謀害了多條人命,韓家眾人明知不報、為虎作倀,甚至還為其搜羅丹藥人選,暗自瓜分好處,這家人的行為和魔修何異!”


    風一吹,把她的聲音吹散。


    周圍寂靜一片,連還在痛呼的家丁們也不敢出聲了。


    霍忍冬:“方才質疑我時挺大聲的,現在你們就能裝聾作啞了嗎?這就是所謂秋水鎮的同氣連枝?”


    “我說過了,是我要報的仇,和你們無關!”


    對峙間,方才那輩分最高的長老突然間出聲,嗬斥道:“夠了!”


    “韓岻,你們真的是昏了頭了!為了修為,什麽邪法都敢嚐試?簡直毀了我們秋水鎮的名聲!”


    “來人,將韓家人全部拖去宗祠,每人打三十雷公鞭,韓岻打一百鞭,再送去思過崖麵壁十年!”


    十年聽著多,對修士來說,如同滄海一粟。


    顯然,秋水鎮的世家們不想鬧大,隻想把這件事輕輕揭過。


    眼看有人去拖韓玉芝,霍忍冬“噌”的一下拔出劍來。


    “不行。”


    話音落下,周圍一片死寂。


    那白衣老頭狐疑:“怎麽,我們替姑娘做了主,你還不樂意?”


    韓玉芝原本聽要打三十鞭、麵壁十年這刑罰未免太重,此刻終於忍不住了,借著別人的攙扶顫顫巍巍站起身來。


    霍忍冬在她眼裏還是過去那個鄉野凡女。她眼裏永遠是她挎著粗布包袱懵懵懂懂進門來的景象。


    起先霍忍冬在韓家人麵前一直退讓、忍耐,所以韓玉芝說話從來都不客氣、尖酸刻薄。現在她身旁有人撐腰,那股勁就又升了起來。


    “韓廬哥哥雖然有錯,也罪不當死,卻被你一劍砍殺。再說了,你明明就沒事,活蹦亂跳地站在這裏,憑什麽要我們還債!為了一件沒發生的事喊打喊殺,霍仙子好威風啊!難道你的命就貴重,我的命就賤了麽!”


    霍忍冬抬眸看向她。


    那個眼神,竟有一瞬間像極了廟宇裏供奉的修羅。韓玉芝遭到了驚嚇,猛地閉了嘴。一時間為她氣勢所迫,嘴唇顫抖,再也沒說出一句話。


    白衣老人打圓場:“既然事情原委已明,害你的人你也親手殺了。縱使韓家有錯,我們也不可能容許你真的在秋水鎮一再殺人。”


    “是啊,三十鞭子和麵壁十年,已經不輕了。”


    “韓家得了教訓,定洗心革麵做人。”


    霍忍冬握劍的手指都在顫抖。


    在夢聞道造就的噩夢裏,韓家人邪念畢露後,她萬念俱灰,日日忍受詛咒侵蝕自身之苦,做夢都想殺了韓廬。


    韓廬是死了,韓拓和韓山也死了。但當年知情的韓玉芝呢?囚禁她的丫鬟仆婦呢?一眾幫凶呢?含冤而死的其他平凡女子呢?


    韓岻一而再、再而三派人暗殺、偷襲他們,她恨不得將韓家人碎屍萬段。


    可圍觀的其他人都在說:


    “你的未婚夫都已經死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是啊,放過他們吧,給自己積點德。”


    她提著劍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所有人都在勸她,秋水鎮的世家們不過是一丘之貉,哪裏來的什麽公正道義。


    和韓家狼狽為奸的世家們說:“他隻是一時糊塗。”


    說:“難道要因為個人恩怨,引起白玉京動蕩,要讓整個韓家給你陪葬嗎?”


    說:“如今修真界危在旦夕,黑域裂隙越來越大,障毒彌散,正道修士們正在團結的緊要關頭,你也算出身大宗門,要以大局為重啊!”


    一道道的聲音嗡鳴,刺得耳膜生疼,吵得她不能思考。


    但霍忍冬知道,如果她此刻放開劍,她會從此萬念俱灰,如同行屍走肉。


    魔由心生,韓家就是她的心魔。


    她小時候聽爹娘講,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人在做、天在看。


    她也是這麽理解的,想著終有一日,老天爺會懲罰惡人。可最終,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竟然還在包庇他們。


    落日劍被她捏得發顫。


    最後,霍忍冬鬆開了劍。在劍差點掉在地上時,有人替她握緊了劍柄。


    她一下驚醒,視線從四周一張張陌生、扭曲的臉上滑過,幾乎和那場噩夢重疊,最後才凝固在戚慈臉上。


    他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後,從頭到尾,他臉上甚至連驚慌都沒有。


    白發男人氣勢逼人,圍觀的諸多世家心裏咯噔一聲,他們根本沒料到霍忍冬身後會有一位元嬰道君!


    而韓岻目眥欲裂:他竟然結嬰了!


    戚慈站在霍忍冬身邊,望著麵前一群人,冷聲道:“你們都是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置喙。”


    “換成你們差點被害死,也能這樣氣定神閑?”眾人被說得麵紅耳赤,卻不敢反駁一位元嬰道君。


    方才那白衣老者也不想說話,隻是一個勁地急促喘氣。


    韓玉芝發覺氣氛不對,悄悄扶住房柱,想要趁著沒人注意,一步一步挪到後院逃跑。


    戚慈瞥了眼她,低聲問:“你想殺她麽?”


    霍忍冬沉默片刻,冷著眼點頭:“想。”


    白衣老者一愣:“萬萬不可呀!”


    “在秋水鎮殺人,會生亂子的!”


    “我們立刻將韓家人逐出白玉京,永世不得入內。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霍忍冬聽他們七嘴八舌,嘴角一勾:“好。”


    旁人都露出了輕鬆的神色,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語氣那樣輕柔、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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