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跟隨的商隊規模不算大,因常年奔走東南西北行商,全隊共有三十匹驢子和騾馬,皆是走慣路途的老牲口。


    因馬車上裝著的都是貴重貨物,商隊還配備有自己的護衛隊。護衛隊的首領據說是個退役的官差,但其餘的人多是湊數的農夫,要說武藝是肯定沒有的。


    王大膽也是因為家裏耕地歉收,實在吃不飽飯才迫不得已背井離鄉,跟著商隊討口飯吃。


    商隊雖不大,但半路願意跟隨趕路的人還真不少。要麽是遠走投親的散客,要麽是也有小批貨物要運送的行旅商人,他們很願意湊成一波大些的隊伍,人多勢眾,對沿路的匪徒也有震懾力。


    霍忍冬他們六人跟著商隊出發後,一路上又遇到幾個背著破包袱請求隨行的農民,一個個餓得麵黃肌瘦,也不知道流浪了多久。


    商隊很容易都同意了,王大膽甚至還熱情地分給他們食物和水。


    武國正值災年,要說食物還真拿不出來什麽好東西。不過是一點糙米、玉米碴子混著沿路挖的野草,放了一丁點的鹽。


    然而這些逃難投奔親戚的流民,早就身無分文,他們連樹皮草根都吃,若是運氣不好連這些都找不到,就隻能吃觀音土了。


    除了身上一套破布麻衣,他們什麽值錢的家什都沒有,許多人還被逼迫到賣兒賣女。


    王大膽這一碗稀粥,簡直猶如上天的恩賜,那幾戶流民千恩萬謝,抱著碗萬分珍惜地小口舔食。


    阿米頗好奇,湊過去問。


    王大膽擺擺手:“害,這年頭若不是過不下去,誰家舍得賣地賣房,沒了地,俺們農民就啥也不是。當不成佃戶,就隻能當流民。”


    “誰家沒個難處的時候,這點不值錢的東西,不足掛齒。”王大膽說得自然,阿米頓時對這個滿麵絡腮胡的粗獷大叔肅然起敬。


    肚裏有了食物,人就有了力氣。


    這幾乎讓流民感激涕零,一路上便主動幫著商隊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砍柴挑水之類。


    “小兄弟,還有兩位姑娘,要不要也喝點粥?這長途跋涉的,不吃點東西不行。”王大膽也來問他們了,但霍忍冬六個早已辟穀,修成法體後是不用飲食的。


    阿米謝絕了他的好意,說他們自己帶了饃饃當幹糧。


    霍忍冬出身鄉野,小時候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對這些情況並不奇怪。


    但宋瑜從小所生長的環境頗為單純,她又貴為宗主之女,養尊處優,所知所學大都來自父母、教習和師兄弟幾個,並不像戚慈從小曆經磨難、看遍生死。


    因此日月宗的幾人,除了年長的宋幻,他們四個對世事人情完全不熟悉。


    宋瑜見那些流民實在可憐,裏頭還有一位母親,自己骨瘦如柴,幾乎看不到胸脯,還堅持給嬰孩哺乳,不知孩子喝到的是母親的乳汁還是血液。


    宋瑜不忍:“兄長,不若我們給他們一點錢財?”金銀於修真者實如糞土,一點用也沒有的。


    宋幻麵目溫和地看著她:“瑜兒,你能救得了眼前人,卻救不了更多的人。況且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們連家宅、田產都無,貿然拿著那麽多銀子,隻會徒添危險、惹禍上身。”


    宋幻轉過頭:“霍仙子以為如何?”


    霍忍冬點頭:“宋道友說的沒錯。這些人與牛家村村民不同,身無倚仗,金銀帶在身上反而無法使用。”


    見宋瑜眼巴巴地望著,她想了想:“但若是幫上一幫,還是可以的。”


    大家都是誌氣相投的少年郎,霍忍冬細細說了以後,他們很快附和。


    趁著商隊在水源邊駐足休息的功夫,阿米三人轉頭去了林子裏,宋幻則帶著宋瑜和霍忍冬來到了流民堆中。


    “這位大姐,打擾了。”宋幻彬彬有禮前去打招呼。


    那位抱著孩子的母親見著陌生人略驚了一下,下意識抱著孩子往後瑟縮。


    但她看他們三人衣著幹淨,尤其宋幻還是秀才打扮,便格外謙卑低下:“秀才老爺有何事吩咐?”


    宋幻便指著她腳邊放著的幾根焉巴巴地野菜:“在下長途車馬、略感不適,您采這幾株地錦草可治中暑暈厥,不知可否賣給在下使用?”


    話音落下,周圍的人誰也沒反應過來。


    別提那位母親了,不少流民都湊過來:“啥,臭蕨菜還能治病?”


    “這東西沒啥吃口,要不是餓得慘了誰會吃它,沒想到竟然還是味中藥哩!”


    “剛才,秀才老爺說要拿錢換臭蕨菜麽?”


    那位母親雖傻傻的反應慢,但聽了此話,忙捧了那幾根草藥遞給他:“這東西不值錢,俺們隻是隨便果腹,秀才老爺要盡管拿去!絕不敢賣的!”


    宋幻三人見她心地良善,也不貪財,便也放心下來。


    霍忍冬接過婦人手裏的草藥:“拿了東西,有買有賣是道理。大姐若不要銀子,不然,我和兄長、妹妹替你們看診,也算是回報一二。”


    眾流民嘩然。


    尋常百姓連飯都吃不飽了,許多人一輩子都不一定有機會去請一次大夫,都是胡亂用些村裏土方,治不治得好看天意。誰想到逃難的路上還能遇到真大夫。


    宋幻這時適時地亮出自己的身份:“家中幾代行醫,我時常替父坐診,我這兩位妹子也通藥理,尋常小病可以治的。”


    說著,他們三人竟然就地坐下,儼然一副要看診把脈的架勢。


    那位戰戰兢兢的母親便成了第一位病患。


    霍忍冬伸手搭在她瘦得和柴火棍一樣的胳膊上,隨後從包袱(實則是儲物袋)裏取出紙筆、藥丸並一包銀針。


    “大姐氣血兩虧,需要好好調理。我先給你施針,再附藥方一張。這些草藥在野外都可尋,你們稍微注意便可采集一二,不費什麽錢。”


    霍忍冬可謂思慮周全,甚至在藥方上標注了草藥的大概模樣,方便以後使用。


    那婦人其實沒什麽大病,說白了就是窮的,人長期處於饑餓狀態,自然會漸漸衰弱,最後餓死。


    霍忍冬用靈力替她施針打通經脈,又喂了半顆最低階的養元丹,那婦人自然覺得好受許多,連連道謝:“姑娘仁心大善!”


    見他們真不是假的,其餘人也瞬間蜂擁而至。


    “秀才老爺,也幫我看看吧!我這腳爛了數日,再拖就該廢了!”


    “醫師姑娘,我家小兒連著幾日上吐下瀉,可是中了風邪?”


    “我老母親的咳病……”


    流民們這邊太熱鬧,商隊也聽見了動靜。商隊的護衛隊也就比流民好一些而已,王大膽厚著臉皮湊過來,略帶遲疑:“俺們也能看看不?”


    “自然可以。”


    於是,水泄不通。


    也許是興致太高,商隊一直在水邊休息到了天黑,誰也沒提要趕路的事。


    待所有人都看了診,大家又瞎扯閑聊起來,別人問起他們一行人的目的地。


    宋幻還是那套說辭:“此番我進京趕考,妹妹們是去都城做工的。”


    流民們又是七嘴八舌的誇讚,說好家教、好前程,又誇他們兄妹三個菩薩心腸,長得又俊。


    移形換影後滿臉雀斑、實在稱不上好看的霍忍冬:……也許就是恩人眼裏出西施吧。


    又過了一會,阿米三人回來了。他們肩上扛著、手裏提著,一看就收獲頗豐。


    王大膽有些傻眼:“這是……”


    阿米把肩上的七八隻野雞扔在地上:“哦,我們兄弟三人是獵戶出身,剛才進林子解手時看見了獵物蹤跡,順手打的。”


    “大哥,把這些扒了皮烤了,應該夠大家吃一頓飽的吧?”


    若是農民砍柴時獵到了野兔、麅子,自己都不舍得吃,必要拿去城鎮裏換錢的。阿米毫不猶豫就貢獻了獵物,王大膽目露震驚望著他們。


    連商隊護衛隊的隊長都被驚動了:“小兄弟們這手打獵的功夫簡直彪悍!莫不是獵戶世家?!有沒有興趣來商隊做打手?一天二百文錢!”


    “真不是真不是……”


    修士們手眼通天,幾隻獵物自然是難逃魔抓。


    一邊是救苦救難、贈醫施藥的霍忍冬三兄妹,一邊是神勇無雙、野雞殺手的阿米三兄弟。


    更別提商隊的人看他們的眼神簡直有如天神下凡了。


    當天晚上休息的時候,所有人都載歌載舞,熱鬧非常。


    王大膽喝得滿麵通紅:“若是速度快,咱們再過兩日就能到都城邊了!”


    殊不知,他們會遇到最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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