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道不同不相為謀


    溫桃蹊是真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了。


    今年的龍舟賽,陸景明是第一,林月泉他自己就得了第二,這名次比賽結束那天,大哥和二哥就跟她說過。


    她那時候就覺得奇了怪了。


    林月泉到歙州時日也並不算長,賽龍舟就拿了第二,不是他實力不俗,就是他財力不俗,手底下能培養出一批精壯能幹的龍舟隊伍來。


    可他今日又隻字不提……


    她本以為,他突然轉了話鋒,提起端午龍舟賽,是要借他的那個狗屁名次,在她麵前刷好感的。


    溫桃蹊笑容僵了僵:“原來陸掌櫃這般厲害,過會兒跟著大哥見了他,要再多恭喜他一道,三日後我要得空,一定拉了哥哥們陪我去看陸掌櫃領知府大人的賞。”


    “我也是得了名次的,三姑娘要是去了,也能瞧得見我。”


    要不是因為不想在他麵前過分的泄露情緒,溫桃蹊這會兒一定笑顏盡收去,隻剩下一派鄙夷在臉上。


    他還真就這麽幹了?


    林月泉不至於用這麽低劣的手段來強刷好感吧?


    還是覺得她年紀小好哄好騙,他能耐大些,像個英雄一樣,就能做她的意中人,把她騙的言聽計從?


    ——倒也不能這麽說。


    前世他什麽都沒做,隻是護城河邊驚鴻一瞥,她就已經傾心相待了。


    她可能真的比較像個傻子吧。


    溫桃蹊嘴角抽了抽:“那也恭喜林掌櫃了。”


    她說罷作勢一禮:“我出來的久了,該回到席上了,不然我姐姐們要尋我的。”


    可她沒想到,出來尋人的不是她兩個姐姐,也不是林蘅,反倒是陸景明,


    陸景明麵頰泛起紅暈,根本就是多吃了酒,酒氣上到臉上去了。


    他其實也不是來找溫桃蹊,隻是見梁時和林月泉紛紛離席,才借口逃出來,一路尋過來,怕他們兩個生出事端來。


    梁時不知道因為什麽,這些日子跟林月泉一直不大對付,要是有可能,他今天是真不想請他們倆。


    但沒法子,一個是溫家的表親,一個又是人家都知道的,他的少時好友,他雖然不怎麽喜歡梁時,如今也不願意跟林月泉親近,但總不能生辰的宴都不請,叫歙州城中一眾人對人家指指點點,那就太不地道了。


    不過這兩個,也不是什麽地道的人,席上就幾次三番想陰他。


    陸景明尋來時,溫桃蹊正蹲身下去,他一眼看見了那張極出色的臉,還有背對著他站著的……林月泉。


    無名的怒火從胸中升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酒的緣故,他自己一時都沒察覺到,他此刻相當不痛快。


    他三兩步上前,一拍林月泉肩膀:“吃了一半的酒就借口跑出來,在這兒堵著三姑娘幹什麽?”


    林月泉臉色一變:“你喝多了。”


    陸景明咂舌品了品:“我的酒量,你小時候就應該見識過。”


    他一麵說,一麵翻了眼皮去看溫桃蹊:“你又在這裏做什麽?見了他不說快些告禮辭別,到前麵去尋你姐姐們,怎麽還杵在這裏有說有笑的?給你大哥知道了,看他不罵你。”


    溫桃蹊:?


    她幾時跟林月泉有說有笑,他又是哪隻眼睛看到了?


    是誰在他生辰宴上得罪了他,叫他心裏不痛快,拿她撒氣嗎?


    再說這長兄風範的說教……他有病吧?


    溫桃蹊深吸口氣,平複了下:“你來的時候,我正要蹲身告禮,如果陸掌櫃不突然出現,我此刻已經同林掌櫃禮過辭過了。”


    他其實看見了,但就是心裏不舒坦。


    也許……他知道林月泉是帶著目的接近的,怕她小小年紀識人不明,吃了虧。


    又或者,他分明有心提醒過,她卻完全當做耳邊風,根本不放在心上,見了林月泉仍舊不躲開,平日裏看著怪機靈的一個丫頭,卻這樣糊塗,怎麽叫人不生氣呢?


    他還不是因為她大哥。


    要不是看在溫長青的麵子上,他才懶得管她跟誰說話跟誰笑呢。


    陸景明揉了揉眉心:“這麽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


    溫桃蹊忙蹲身下去:“自然不是,陸掌櫃也是好心提醒我,林掌櫃於我而言是外男,我父兄都不在,我自然不該與他說話,誠然,陸掌櫃你也一樣。”


    她一麵說,一麵已經做完了禮,站起身來:“我告辭,你們慢慢聊。”


    人家把話說成這樣了,林月泉隻能乖乖的把路讓開。


    陸景明是叫她搶白了一通的,雖然不曉得這小姑娘脾氣又從何而來,但她的確是上頭了。


    要放在平日,他一定嗆回去,先前幾次同她鬥嘴,也是極有趣兒的。


    不過林月泉在,他就收了那份兒心思,也往側旁一讓,又叫身後的明禮:“你送三姑娘回她姐姐身邊。”


    林月泉一眼睇過去,明禮已經欸一聲應下來,跟著溫桃蹊走了。


    這不是防著誰,這是做給他看呢。


    林月泉雙手環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他,等溫桃蹊走遠了,才揚笑問他:“你看上溫三姑娘了?”


    陸景明覺得頭疼起來:“我看她大哥的麵子上,自然拿她當半個妹妹。你於她而言是外男,這話我說錯了?”


    “你對人家來說,就不是外男了?”他嗤鼻出聲來,“沒聽見溫三姑娘是怎麽說的?”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大多是不服管教的,尤其是家中父兄嬌寵的,我家裏的妹妹也這樣。”陸景明不以為意,聳了聳肩,“她覺得是就是,我又沒非要上趕著同她親近,倒是你——”


    他把眼一眯,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神,此刻清明起來:“從席上辭出來,就是找她來的?”


    林月泉的確是為了找溫桃蹊才借故辭出來的,但是這些跟陸景明……


    他笑著盯回去:“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是她哥哥嗎?”


    說話帶刺兒,不是他一貫的做派。


    “我應該勸過你,適可而止。”陸景明沉下臉來,顯得格外嚴肅,“你現在在歙州的生意也算不錯,不管是香料鋪子,還是茶莊,都很好,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他說著又搖頭:“數年不見,我真的不太看得懂你——還是說,從一開始,我就是不懂你的?”


    林月泉麵不改色,絲毫沒有被他這幾句話影響到:“人是會變的,又或者,人心不足?我也跟你說過,我們兩個不一樣,你理解不了我,再正常不過,至於我想要什麽——你不是應該很清楚了嗎?”


    那股怒意騰地一下被無限放大了。


    胸中劇烈燃燒的那團火球,一下子炸裂開,火星四濺,幾乎把他整個人燒著了,從內而外的,煎熬著,折磨著。


    林月泉要的,是溫桃蹊。


    “我警告過你,別去招惹溫家,你就非要自己找死?”


    可林月泉臉色倏爾陰冷:“找死?也對,招惹了溫家,不就是自尋死路嗎?”


    他仰麵望天,聲音冰冷到沒有一絲溫度,連同他這個人,都不過是行屍走肉,沒有感情,沒有溫度,他在張嘴說話,但那都是毫無波動的字和句,從他上下嘴唇間溢出來,飄進人的耳朵裏,很快就消散了。


    “溫家這樣的人家,誰招惹了,下場是不是隻有不得好死?”林月泉又收回目光,重落在陸景明身上,眼神空洞,“也不對,隻有我,我們這樣的人,招惹了,才不得好死,你想警告我這個吧?”


    陸景明覺得他很古怪,像是中了邪,瘋魔了一般。


    他突然想起來溫長青。


    溫長青說起世仇家仇的時候,是有所隱瞞,也刻意回避閃躲了的,那天他為林月泉而來,說起這些刻意閃躲,所以林月泉和溫家,的確很有可能是有血海深仇的,隻是他派了人到林月泉家鄉去查探,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也沒什麽線索。


    到底是過去了太多年,再加上他和家裏又鬧的並不太愉快,一時也無法得知,父兄究竟有查出過什麽,才對林月泉那樣排斥。


    難道這一切,從一開始,真就是個彌天大謊?


    陸景明背在身後的手交疊著,左手的指尖點在右手手背上:“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說你從福州一帶過來,後來說,是家裏遇上饑荒,一家子死絕了,你逃難避災,一路顛沛流離,甚至也乞討要飯,才走到了揚州城。”


    林月泉臉色驟變,顯然不願意提起這些:“說這些幹什麽?數年不見,學會往人傷口上撒鹽了?”


    “我不是小人。”陸景明咬了咬牙,“我其實一直都很好奇,你五歲上就沒了親人,孤身一人,艱難長大,是從哪裏學的滿腹經綸,才華橫溢呢?”


    從前也想過,但從來沒問過,因為還做朋友的那些年,他對林月泉深信不疑。


    現在不一樣了。


    陸景明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臉,心底卻有著最陌生的感覺。


    他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林月泉?還是別的什麽人?他究竟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呢?


    林月泉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懷疑我?”


    陸景明也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霎時叫噎住。


    可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是溫家人懷疑我,還是你懷疑我?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了,這種事情,早該問了吧?你好像比以前愚笨了些,怎麽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他說著嗤的一下子,那一聲又淺又短,卻偏偏能讓人聽個清清楚楚。


    是嘲諷,明目張膽的嘲諷。


    陸景明先前就已經怒火中燒了,可林月泉這樣麵對麵的嘲諷,竟反而叫他心中那團火熄掉了。


    他冷靜下來。


    跟林月泉過招,不能帶著怒火,否則一個字失去理智,就滿盤皆輸。


    “這有什麽懷疑不懷疑好談的?還是說,原本就是你心中有鬼,對這件事是沒辦法圓過去的,所以才怕我問?”陸景明反問回去,“我以前也好奇過,隻是沒問過你,因為這些話始終有些傷人。你在揚州那幾年,心高氣傲,人家說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大抵如此,我自然不會問你這種事。”


    林月泉就那樣冷然的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一個表情也不給。


    陸景明看了會兒,自顧自的往下說:“現在不一樣了。你現在要錢有錢,要生意有生意,做生意又活套,跟什麽人都能打起交道。在這歙州城中,再沒有人會提起那個孤兒林月泉,隻會記得林記的掌櫃林月泉——你搖身一變成了林掌櫃,我為什麽還不能問?藏在心裏多年的困惑,到今日.你出人頭地,我才算能問出口,怎麽說我也算夠朋友了吧?”


    的確夠朋友,叫他東拉西扯一通胡說,倒成了全都替他著想考慮的。


    林月泉往後退了兩步,抱拳一拱手,衝著陸景明就彎腰鞠躬拜了個極正經的大禮:“要是這樣說來,那我該正正經經的謝過你才對。過往歲月裏,揚州陸家的二公子,竟是為了我這般的深思熟慮,有這許多考量。”


    他那是扯謊的屁話,林月泉又不是聽不出,這麽做禮,存了心惡心他唄?


    寧可在已然惡化的關係上,再添上一筆惡心,也不肯開口解釋解釋,他的學富五車從何而來。


    陸景明笑了:“那我受你的禮,從此也不會再問這件事。”


    他上前去,扶起林月泉的手:“林掌櫃,前路漫漫,山高水長,你可一路走穩當了。這歙州,不是十年前的揚州了。”


    林月泉麵色一白,也不過轉瞬而已,恢複如初:“陸掌櫃好心忠告,我一輩子銘記於心。”


    陸景明看著他站直起來,又深望一眼,轉身離去,餘下一概不提。


    也許曾經有過真心,可跟他心中的利益比起來,終究是可以舍棄的,是不值一提的。


    林月泉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就應該是這樣的人,隻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是這樣的人,也做不到這樣。


    利益要緊,情分一樣要緊。


    道不同不相為謀,林月泉說的一點也不錯。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一樣的人,注定了走不到一條路上來。


    既然如此,早早分別,對彼此都是好事,誰也不必牽累誰,前路漫漫,各憑本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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