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清風城,神威武館一間廂房內卻依舊亮著燈。


    燈下是坐在矮幾旁抽著焊煙的宋老頭兒,還有立在一旁,低頭不語的宋青青。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師弟想找你說會兒話,你卻連什麽話也沒聽,便去跟那個武夷山的小子鬼混去了?”


    “是我一時疏忽,我錯了爹,但這不關趙師兄的事情,他隻是想給我一個驚喜。”


    “的確挺驚喜的,驚喜到你們兩個修士都能弄丟一個大活人。”


    “爹......”


    “你不要說了,你想要找什麽樣的歸宿,爹不插手。隻是青兒啊,知人知麵不知心,那個姓趙的真有你說的那麽完美,為父才更加擔心呐。”


    宋老頭放下煙槍,語重心長道,“聽話,就算你現在已經非他莫屬,也給我多看看,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三年,隻要三年,如果三年後,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正直可靠,我就不反對你們在一起。”


    “至於你師弟那邊,想來此時已絕了心思,別告訴我這麽些年你會一無所覺。這也算好事,至少再不用為了某些不知好賴的人拚命修行。這孩子有心性,知進退,雖然不知道他修行出了什麽岔子,但為父可以肯定,隻要一有機會,一飛衝天那是早晚得事情,到時候你莫要後悔。”


    宋青青臉色有些難看,沒想到自己老爹將話說的如此直白。她所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讓大家的臉麵好看一點。


    後悔?


    怎麽可能?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要真一心想要與呂良結為伴侶,那才問題嚴重。


    拒絕趙銘,接受呂良?


    恐怕今後加入內門將障礙重重,而呂良還會再次鼓足勇氣,繼續掙紮。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分則兩利,合則滿盤皆輸,何苦呢?


    況且,就她這兩年裏的觀察,趙銘的確是個值得托付的人,不知道自己老爹是怎麽想的,即便她把話說的天花亂墜,老頭子卻依舊不看好趙銘。


    “爹,事情已經這樣了,我聽你的,再看看趙師兄為人。至於師弟那邊,現在也不方便再相見了,我這就叫上趙師兄回宗。至於師弟那邊,還麻煩你多開導開導,時間長了,感情就淡了,我還是很願意認他這個弟弟的。”


    “隨你,哼。”


    宋老頭見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勸的了,起身袖袍一掃將雙手負於身後,便踱步走出屋門。


    宋青青如釋重負的長出了口氣,旋即吹滅蠟燭,也離開了廂房。她得連夜跟著趙銘回宗,不然被不知何時歸來的呂良撞見,又是尷尬。


    想到趙銘已是築基修士,神念已成,剛才自己與父親的對話恐怕一字不落的被對方聽了去,不禁暗暗叫苦。


    沒有太大意外,等她快步來到給趙銘屋舍,趙銘已像是未卜先知般站在了屋外。


    “不急,他還沒有回來。”


    “抱歉,讓師兄難堪了。”


    宋青青撩了撩發絲,一臉歉意笑容。


    趙銘擺手大度道:“老先生為人謹慎,是我們做晚輩的應該學習的榜樣,又何來難堪一說?”


    “多仰仗師兄心胸豁達了。”


    “別,青兒師妹你要再這麽誇我,我可真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最好,未來三年,你得找到我一些小缺點才好。”


    “不能是大缺點嗎?”宋青青莞爾笑道。


    “自然不能,隻因要是什麽大的缺點,怕我這未來嶽父又得不放心了。”


    “師兄。”


    宋青青哪裏受得了趙銘如此調戲,八字還沒一撇呢,又何來嶽父一說。


    她揚起粉拳就要往趙銘身上招呼,可想到這裏還是武館。


    別前腳剛被訓斥,後腳就被發現跟趙銘打鬧,她又悻悻然收回了拳頭。


    “那師兄走吧。”


    趙銘點頭應允,兩年都熬過去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三年。他已築基,壽元已至三百,花這點時間確定一個體質絕佳的雙休道侶,怎麽算都值得。


    兩人結伴離開武館,隻是剛走出武館沒多久,一條黑色的身影卻已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來人體格頎長,淡白色的粗布衣服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隻因上麵沾滿了血跡,竟然是傍晚失蹤的呂良。


    “噗通!”


    街道遠處一道身影倒在地上,掙紮著呼吸幾下,卻因沒了進氣,很快便失去生機。這人死了,而凶手,竟然貌似就是這個從來溫和待人的呂良?


    這怎麽可能?


    這是趙銘和宋青青此時腦海裏浮現出的疑問。


    話分兩頭。


    陳紙扇還是沒忍心將呂良這個未來師弟扔在山裏,天知道以這小子的微末修為,會出什麽意外。


    她可不想這個絕密的師門任務,就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給辦砸了。


    於是她將呂良帶回清風城,並找了家客棧安頓好,這才安心的離開。


    對於帶呂良回青雲宗的事情,她倒是不太著急,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玩兒個痛快怎麽行。


    今天就免費看了一場愛恨情仇的大戲,這不比窩在宗門裏苦修有趣多了?


    而且,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了無牽掛的呂良,極有可能要離開這個傷心地,而想要提升實力、改變這悲催的命運,也唯有跟著她走才有機會。


    可容不得她顧及其他之時,躺在客棧裏的呂良卻發生了異變。


    隻見一臉平靜的呂良,麵目緩緩爬上猙獰。


    一雙手死死的扣住床榻,像是要抓扯著什麽似得。


    猛地他睜開眼睛,已然是一片血紅。


    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身體彈射而起,捉住放在桌上的短刀,便衝出了客房。


    緊接著,整家客棧響起了慘叫,不多時,這些慘叫聲又歸於平靜。


    他盡然屠盡了整家客棧!


    呂良渾身染血,麵目依舊猙獰,顯然剛才那般殘酷的殺戮並沒令他瘋狂嗜血的心靈得到絲毫慰藉。


    視若無睹的踹開腳邊一隻斷臂,他徑直出了客棧。


    於是,慘叫聲再度響起,而他所前往的目標,竟是神威武館。


    好在,時間已是深夜,街上的行人本就不多,中途來了三波城內侍衛截殺,都被呂良毫不顧忌自身的拚殺,殺的丟盔卸甲。


    清風城畢竟隻是個偏遠小城,城內修為最高的侍衛隊長也不過僅僅隻是個先天境武者,又豈是呂良的對手。


    至於那些在武館學藝的,或是資質過人早已入了別宗,或是資質平平早已放棄修行一道,而絕大多數者,是根本沒有靈根,無法修行。


    他的資質修為的確很一般,但那也隻是相對而言,畢竟修仙門派起步,皆是身具靈根之輩。


    可所謂的身具修行靈根,已然是萬中無一的了,又有誰還會浪費修士力量,來駐守這樣的邊陲小城。


    遂他這番衝殺,才能如此順利,才能猶有餘力的來到宋青青與趙銘麵前。


    沒有什麽廢話,呂良一聲低吼便衝向了趙銘。


    仿佛冥冥中有所感應,比起那些隻知道驚恐逃竄的家夥,殺死眼前這個男人更令他感到興奮。


    可他沒有意識到的是,他死命盯上的獵物,是他絕不可能打敗的存在。


    隻聽趙銘口中一聲冷哼,呂良便像沙袋一般,口吐鮮血倒飛而出,緊隨其後的,是一把飛劍。


    “師兄住手!”


    兩人一見麵就要分生死,宋青青腦子一熱便衝上前阻止。


    在她看來,這事情實在太過詭異,自家師弟是什麽性格,她再清楚不過,哪裏是會這般胡來的主。


    在不涉及到男女之情的前提下,她還是很維護這個師弟的。


    十幾年的交情,不允許她眼看著師弟死在自己麵前,更何況動手的還是趙銘。


    “師妹糊塗,他已經瘋了!”


    趙銘眼角抽動,厲色道。


    這個蠢女人。


    “宋師兄,能先製住他,問清楚......”


    “噗!”


    宋青青話還沒說完,一把短刀已從她背後透體而出,宋青青難以置信的扭頭。


    毫無意外,那是一張熟悉的臉,呂良的臉。


    “豎子敢爾!”


    趙銘雙目瞪圓,操控飛劍繞開宋青青,便一劍劃開了呂良的脖子。


    築基修士的飛劍,實在是太快了,即便此時的呂良狀如瘋魔,在絕對強大的實力麵前,也變得不堪一擊。


    說到底,他還隻是個三層練氣而已。


    被切開脖子的呂良渾身一顫,單手下意識的捂向脖頸位置,可濃稠的鮮血卻像是決堤的洪水,怎麽也止不住。


    生死危機令他產生了一絲清明,然後他看清了身前的倩影,也看清了他手裏的刀。


    “怎麽...可能......”


    腦中有無數的念頭,無數的畫麵襲來,他知道剛才他幹了什麽。


    但是這怎麽可能?!!


    他想要哭,想要嘶吼,可喉嚨已被切斷,唯有傳出“謔謔”響動。


    眼中有淚水流出,他大睜著難以置信的眼睛,就此斷絕了生機。


    ......


    身體好輕,像是靈體,整個人好像被海綿包裹著一般,不令人感覺難受,反而給人以溫暖。


    周圍一片白茫茫,亮的有些晃眼。


    而在這一片宛如白晝的世界裏,作為觀察者的呂良,此時正緩慢的在半空飄蕩著。


    不知過了多久,呂良隨波逐流的來到了這片空間的核心。


    在那裏是一座石台,石台上懸浮著一把劍,一把造型古樸的黑劍。


    黑劍沒有任何光澤,但整個白晝世界裏,卻隻有它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洞,呈現出最為原始的黑色。


    呂良靠近黑劍的速度緩緩加快,仿佛陷入旋渦的浮萍,等他感知已徹底接觸到黑劍時,眼前頓時一暗。


    畫麵再度切換,這一次他來到了一處鬧市。


    福壽街,他記得。


    他看到了小時候的他,因為被寄養去宋老頭兒家而難過,此時正獨自坐在清風城中心的大楓樹下哭泣。


    那個打了一輩子光棍的老爹,據說在戰場上戰死了,到死他也沒見過那個人。


    隻知道有一天一群軍卒衝進難民隊伍,抓了一群孩子,並分別扔給他們一塊牌子。


    牌子上寫著名字,說是給他們分配的爹,以後負責他們的撫養經費。


    小呂良也得到了一塊牌子,上麵刻著呂治二字,於是他請算命先生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呂良。


    雖然從沒見過呂治這個人,但呂良卻很是認同這個身份,隻因他總算有家了。


    早些年流離失所的日子,讓他深刻的知道,這般簡單的生活,是多麽的來之不易。


    他感激燕國有這樣的製度,更感激那個把用命換來的銀子用在他身上的男人。


    可這一切,都隨著一紙戰報毀於一旦。


    於是,他又被安排到了神威武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想回去,想回到那個即便隻有他一個人的家。


    可,回不去了,他根本不認識路。


    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陌生的令他心底發慌。


    年僅七歲的孩子,在這種時候,也隻有哭泣這一樣事情能做了。


    不多時,人群裏走來了一個碎花裙的小女孩,手裏拿著兩串糖葫蘆。


    她嘴裏一邊啃著,一邊將另一支遞到小呂良的身前,“小師弟,吃嗎?”


    “師姐。”


    小呂良與作為旁觀者的呂良齊齊出聲。


    空間這時候也隨之一振,畫麵消失,隨之消失的,還有呂良那道靈體,或者說是意識體。


    “師姐!”


    呂良大叫一聲,猛的從床上跳了起來。


    旋即,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沒事兒?!


    什麽情況?


    “小良子,該出發了,武夷山宗門測試快遲到了!”


    屋外響起宋老頭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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