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張禮與大井田氏直正在一處臨時的帳子裏,一邊商議,一邊對飲著從附近百姓處劫掠來的美酒。


    白日裏攻城受挫,大井田神情不悅。


    “張君,你可沒跟我說過,蘇州衛有那樣一隊精銳的騎馬武士!”一身日式大鎧的大井田語氣不善,一仰脖子,吞下了張禮遞來的酒水,“雖然損失不多,但是我手下的武士們,已經折損了銳氣!”


    “城中有那樣的騎馬武士,蘇州衛的人數也不少。要強攻下這裏,我手下的武士非得全部玉碎才成!”


    “張君你之前說過,不會強行攻取蘇州。明軍的軍隊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前來救援,我看,不如我們去劫掠一撥,然後趕緊在明軍形成包圍網之前離開!”


    “稍安勿躁。”張禮為他斟一碗酒:


    “大井田君,我漢地有一句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今日我們雖然受挫,但是真正的損失,其實沒多少人。”


    “那可不是什麽蘇州衛的騎馬武士,應該,是那朱肅小兒帶過來的精銳親衛!”提及朱肅,張禮眼神中閃過一抹恨意。“蘇州衛兵備廢弛,精兵皆被抽調一空。這時候,正是千載難逢的落城機會。”


    “而且,我做這些,隻是想讓對方以為我們要強行攻城……”


    “哦?”大井田眼睛一亮。“難道,這也是所謂的華夏兵法?”


    “正是,此謂之曰:聲東擊西!”張禮大為得意。“聽說那朱肅小兒吃住都在對麵的城樓上,看來是對我們十分戒備。”


    “他卻想不到,我們在這裏的攻城隻是吸引他注意力的障眼法,而且,還是不耗費我們自己人手兵力的障眼法……”


    “喲西~~”大井田恍然大悟。“所以,張君你才派人去尋找躲在山裏的大明百姓,讓他們來攻城!”


    “這樣一來,既吸引了守軍的注意力,死也是明人們去死……”


    “張君的華夏兵法,斯國一!大大的斯國一!”


    大井田豎起了大拇指。


    “大井田君謬讚了。”張禮麵露得意,豪邁的喝下一碗酒。“那小兒終究年歲尚淺,如何是我的對手!你我不用付出什麽損失,卻能讓朱肅小兒如臨大敵……”


    就在此時,帳子外突然隱隱傳來了古怪的聲音。大井田耳朵微動:“是蘇州城的方向,這是什麽聲音的幹活?”


    “好像是在……念詩?”張禮亦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側耳傾聽了一陣,沒聽出個所以然,幹脆掀開帳幕走了出來。


    第一眼,就看到了蘇州城上空飄飛而起的孔明燈,不由有些奇怪:“城中竟然還有放燈的心思?今日也不是上元節啊?”


    “二公子。”卻見馬奉孫一臉凝重的走了過來。


    “馬叔,你來的正好。”張禮擠出一張笑臉:“城中那些小兒,不知發的什麽癔症。大晚上的,又是放歌又是念詩。馬叔你帶些人到前頭聽聽,他們念的是什麽……”


    “不必了,我就是從前頭回來的,已全聽清了。”馬奉孫用有些怪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們正念的,是一首新詩。”


    “新詩?”大井田氏直十分感興趣。“華夏的唐詩,最是風雅不過了。”


    倭人是一種極為矛盾的種族,他們其中的大多數人,羨慕華夏的文華風流,仰慕甚至膜拜著漢家文化,武士貴胄更是拙劣的模仿著漢人的做派,認為漢學是高貴的學問,拙劣的模仿著茶道、詩文、四書五經等各種漢家文化。


    另一麵,卻又學不到家。一麵附庸風雅的吟著打油詩,一麵卻又提刀殺人,出海劫掠……


    這位大井田氏直始終認為自己是大名,不是倭寇。對於詩文這樣的“風雅之事”,自然也是極為推崇向往的。“難得這些明人兵臨城下,卻依然這樣風雅,不愧是曾經的大唐天朝!快快,是什麽新詩,讓我也一同鑒賞鑒賞!”


    “是一首七言。”馬奉孫將聽到的那首石灰吟念出:“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唔,風雅,真是風雅!”這張禮還沒反應,大井田氏直已然當先跳了起來。“不愧是華夏人物,這首詩真是,真是……”


    “呃?”


    憋了半天,愣是沒憋出除了“風雅”這二字之外的讚譽之詞,情急之下又品了品,他這才察覺出了這句淺白卻深遠的詩文中所蘊含的意思。


    “……他們在念誦這首詩?”張禮麵色有些難看。什麽叫做“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馬……馬叔,這……”張禮看著那些升高的孔明燈,隻覺得夜風送來的念誦之聲越發的振聾發聵。他臉色不自覺有些發白:“聲音能傳出這麽遠,莫非城裏的兵力不止蘇州衛……”


    “不,最近的太倉衛依然在太倉閉城自守,並沒有駐防蘇州。”馬奉孫搖搖頭。“這些聲音……隻怕不止兵卒,百姓們也正在城上念誦。”


    “那些孔明燈,應該是城中正在祭奠今天死去的百姓……二公子,我早就勸過你……”


    “哎!”


    馬奉孫長歎一聲,麵目頹然。“城裏百姓,仍舊心向誠王,這本來是我們得以立身的根本。可如今……”


    瞥向張禮的眼神,越發顯得責怪。


    “這……”張禮已是一臉驚愕。城中齊聲念誦這首詩祭奠死難的百姓。那豈不是說,城中百姓的民心,如今已經……


    原以為驅使百姓攻城,既能節省自家兵力,又能吸引守軍注意。是個有利無害的好主意。


    可若是因此丟了民心,那豈不是……


    得不償失!


    大大的得不償失!


    “唉。”馬奉孫又看了張禮一眼。原以為,這二公子行事果斷,或許是個難得的好苗子。


    卻不想,竟然是一個妄自尊大、鼠目寸光之輩。


    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搭上了蘇州民心,何其愚蠢?張家兩位兄弟,竟然沒有一個能夠擔得大任。誠王留下的家業交在他們手上,隻怕還沒有攪動起什麽水花,堂堂張家,就要很快泯然眾人。


    要不是有那天上掉下來的機會,隻怕他們都掀起不了如今的聲勢……


    “馬叔,沒事。”意識到了馬奉孫眼神中的嗔怪,張禮擠出一抹強笑。


    “至少,我的計策是奏效了的。朱肅小兒為那些百姓設祭,也就是說,他確實相信了我們是決意攻城。”


    “既然如此,我們就還有機會。隻要成功奪下了城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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