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宋濂的慷慨陳詞,朱肅微微一笑道:“宋師不必如此。”


    “效死自是不必,隻是肅確有一事需要宋師援手。”


    “您學識淵博,遍通百家。既然我等想要重申孔子之遺誌、再續先人之宏願,自然需要一本如孔夫子所推崇的周禮一般的,能讓天下儒生都推崇的中心思想來。”


    “然而正如方才劉先生所言,周朝之世,距今已有千年。天下間早已是滄海桑田,若是生搬硬套,貽笑大方不說,恐怕還要遺毒不淺。”


    “故此,我想請您以‘尊王攘夷,振興華夏’為宗旨,參照周禮、曆史以及諸多典籍,歸納出一篇能一掃如今我華夏學界頹喪之風,讓我華夏儒生……不,讓我華夏百姓都體悟聖賢之苦心、承先祖之壯誌的著作出來!”


    “此著作,當如周禮論語,成為我華夏民族思想之脊梁,能讓我華夏之民再次篳路藍縷,開創出一個更偉大的華夏。”


    “我年紀輕輕,才疏學淺,實在難當這樣的大任,思來想去,當今之世,也唯有宋師您這樣的大才,能夠承擔如此重責大任了!”


    朱肅說完,起身整肅衣衫,無比鄭重的對宋濂一揖到底。


    “這……這……”


    宋濂渾身震顫,連扶起朱肅來這件事都給忘了,他隻覺得自己早已老邁的身軀,此時竟如仍舊年輕一般,被朱肅的這幾句話撩撥的充滿了鬥誌。


    寫一本正本清源,一掃天下頹然的著作,作為華夏思想之脊梁,當代之周禮!


    以繼往開來,再造華夏輝煌!


    這,這豈不就是一個學者,畢生最為向往的事嗎?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繼承三代與周初的諸多華夏先賢遺誌,讓諸多渾渾噩噩的華夏人就此覺醒,將大明締造成曆朝曆代最為偉大的王朝……那麽自己的功業,甚至會超越孔夫子,達到文人之巔峰!


    不如說,正本清源、繼往開來,學文者最大的目標,不正是如此嗎?


    “老臣必竭盡心力!”依舊沒有去扶朱肅,白發蒼蒼的宋濂隻是無比嚴肅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袍,依照華夏古禮,對朱肅作揖下拜。“殿下所欲成此書,乃天下自周禮來不曾有之書也。”


    “老臣願意附殿下之驥尾!”


    “宋師高義!”朱肅讚道。


    自己確實,需要一個指導思想,來推動全體華夏子民投入到接下來轟轟烈烈的大變革時代。


    畢竟,接下來的世界變革是機遇,也是災難。縱然自己打擊了理學,但天下之迂腐夫子仍然數不勝數。縱使此時有老朱在,他們可能會一時蟄伏,但縱然有官方的打壓,朝廷也管不了這些老頑固們暗中傳播陳腐的理學思想,傳承理學的火種。


    等幾十上百年之後,老朱和自己這一批人死絕了,難保大明不會出一個不肖子孫解除了理學的禁令,讓這個陳腐的學說死灰複燃。畢竟,對統治者來說,理學這樣鼓吹“服從天理”“階級固化”的學說,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且理學在百年的發展以後,已經有了足以讓自己邏輯自洽的根基,而想要引領華夏子民放眼世界、對外開拓的朱肅,就必須也要有足夠有信服力的核心思想。其實思想的傳播與宗教十分相似,除了需要一個擁有絕對權威的“教主”之外,還需要傳教用的“核心思想”。


    特別是,這本核心思想不止是要用來忽悠普通人,還要有能讓那些博覽群書的儒家讀書人認同才行,這樣才能和早已根深蒂固的理學掰一掰手腕。


    “教主”這個職位如今是自己在趕鴨子上架,而“核心思想”則是暫時空置著。拋開遠超時代的眼界,自己的文學素養究竟有幾斤幾兩朱肅是再明白不過的,說不定連普通的秀才也比不過。如果讓自己來編寫作為指導思想的核心思想,那絕對是貽笑大方,既然如此,不如讓熟讀百家、對自己的理念頗為認同,又在學術界中甚有地位,且品德高尚的宋濂宋夫子來代為編纂。


    至於這本核心思想署誰的名字,他並不在意。送宋濂登上這個“立言”的聖人寶座,他也表示完全沒什麽問題。


    不過被朱肅扶起之後的宋濂卻不這麽想,他看著此時一臉高興的朱肅,心中更是感動。已經數次領教了朱肅對儒學“超倫卓絕”的理解之後,他自然不會認為朱肅是真的因為自己的文學素養不夠,所以才想讓他來編撰這本巨著。


    他此時是覺得,自己這位學生是想要如自己所說的那般身體力行,去切實的實踐先人走過的篳路藍縷、開疆拓土的艱難道路。


    而大公無私的,將這個能夠名留青史的機會,讓給了自己。


    “殿下放心,老臣絕不會讓殿下之高義,就這麽埋沒。周公旦被奉為先賢,老臣,則必將殿下奉為不亞於周公的聖人!”


    老人家心中暗暗的想,同時,便拱手向朱肅告辭。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查閱周禮的相關書籍,好將這一本可能會改變整個華夏格局的大明版“周禮”,給早日創作出來了。


    等宋濂走後,朱肅也略微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發揚理學的朱熹也不過是同進士出身,論及文學功底,宋濂的水平未必就弱於朱熹。隻是朱夫子這個人比較敢想,有了自己的一套說法,然後借用在聖賢經典之中牽強附會的方法,將自己的思想包裝之後發揚光大了而已。


    宋濂本就是一方大儒,又有他們這些老朱家的人在後麵支持,起點不知比朱熹高了不知道多少倍,現在又有了自己灌輸給他的一套思想,要想在故紙堆之中複原出一套大明版的“周禮”出來,也並沒有什麽做不到的。


    一旁也聽得熱血沸騰的劉伯溫也借喝茶平複了一下情緒,他抬眼看著朱肅,越發感覺這位殿下果然所謀甚大。見朱肅的眼神也看了過來,於是劉伯溫順勢笑道:


    “殿下請宋兄是想讓他著書,不知請臣前來,又是有何事相托?”


    “確實也有一事。”朱肅輕咳了一聲。“拜托劉先生的事亦極其重要,絲毫不亞於宋師。”


    “本王,想請先生您屈尊擔任國子監教諭一職。”


    以堂堂伯爵之尊,擔任區區一個國子監的教諭,這確實是屈尊、甚至是近乎侮辱的一種安排,與宋濂“立言”的重要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語。正當朱肅已經準備好向劉伯溫解釋,為什麽教諭這個職位會如此重要的時候,卻沒想到劉伯溫隻是微微一笑,道:


    “殿下有命,老臣自無不從。”


    “隻是老臣始終心有一惑,望殿下能為我解惑。殿下若能坦言相告,老臣三尺微軀,必為殿下鞠躬盡瘁,如何?”


    鞠躬盡瘁?朱肅眼睛微微眯起。劉伯溫這話說的可太重了,這簡直就是在明示即使自己想要爭奪太子之位,他劉伯溫也會傾力支持一般。到底是什麽疑惑能讓這位智者如此在意?於是朱肅試探性的道:“先生且問,但凡能言之事,肅必知無不言。”


    “嗬嗬。”聽出了朱肅話語裏的機鋒,劉伯溫微微一笑。他也不指出朱肅話語裏故意留下的後路,隻是開門見山的問道:“敢問殿下,可習得讖緯之術否?”


    “讖緯之術?”朱肅皺起眉頭。“讖緯之言,迷蒙模糊,不過任人猜測,不足取信。”


    “本王崇信的是科學,堅信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從來不會去信此等似是而非、牽強附會的學問。”


    作為同樣神神叨叨的理學的掘墓人,讖緯這種學說就是自己所必須要堅決抵製的,因此朱肅這話說的十分斬釘截鐵。


    “那老臣且換個問法。”劉伯溫不急不躁,隻是緩緩繼續說道。


    “那麽,殿下可是能夠知曉……未來所發生諸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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