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收到鄂州將士的萬人血書不過兩日,官員杜莘老和太學生程宏圖、宋苞先後上書為嶽飛鳴冤叫屈,要求朝廷為其洗冤昭雪。


    “鄂州將士為故帥伸冤,朝廷和官家為何置之不理?尋常人家到衙門喊冤,衙門的主官尚且要升堂問個是非曲直。鄂州數萬將士泣血申告,官家裝聾作啞,百官屍位素餐,試問這樣的朝廷百姓供奉有何用?如此的宰執和百官配拿俸祿不配?”


    “秦檜都死了四五年了,隻怕屍骨都已經朽爛,依然陰魂不散,讓忠臣義士沉冤不得昭雪,百官雌伏,官家偏袒,我倒要問問今日之宋朝究竟是誰家之天下?宋朝之皇帝究竟是姓宋耶?姓秦耶?”


    程宏圖和宋苞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本就年輕氣盛,如今自以為占據了公義嘴裏更是毫不容情,除了上書之外,兩人還經常結伴到大瓦子的“奕社”演講,指點朝政,貶斥大臣,質問皇帝,為嶽飛鼓與呼!


    “奕社”名為一家棋社,其實更像是一個三教九流展示才藝的舞台。


    “奕社”是兩層的建築,一樓中央搭了一個圓形的高台,高台下一圈都是散座,二樓則是包廂,包廂的窗戶都對著高台,客人坐在窗前就可將高台上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奕社”的高台更像是擂台,客人可即興上去擺擂,棋藝、茶道、武功、辯論,乃至醫卜星象,奇珍異寶,都可以作為擺擂的資格。要吸引人前來攻擂,擂主自然也要設下一定的彩頭,有的高達萬金,有的可能隻有幾個銅板,彩頭不論多寡,“奕社”都一視同仁,並在一旁設下關撲,其他的客人可以選擇攻擂,也可以參加關撲。若是你對擂台上的事務不感興趣,隻想喝酒品茗,與朋友閑聊散心,“奕社”也不會幹涉。


    臨安城的年輕學子們最喜歡到“奕社”開展辯論,針砭時弊,指點江山。


    學子們普遍消費不高,卻最受“奕社”歡迎,“打嘴炮”不論哪個年代都是非常受歡迎的活動。


    二樓的包廂裏,吳揚帶著長吉點了一壺薑棗茶和垂手八盤子,一邊喝茶,一邊吃著果子,看著程宏圖和宋苞二人在高台上手舞足蹈,痛罵奸相秦檜,心中十分快意。


    “這個揀蜂兒倒新鮮,咱們那邊沒有。這個金橘就一般般,倒沒咱們那邊的好。”


    長吉在小吃碟子裏挑挑揀揀,有些嫌棄。


    所謂的“垂手八盤子”,是臨安的八種小吃,分別是揀蜂兒、番葡萄、香蓮事件念珠、巴欖子、大金橘、新椰子象牙板、小橄欖和榆柑子。


    吳揚揀了一顆小橄欖扔進嘴裏慢慢嚼著,含混地道:“這個揀蜂兒我勸你少吃些,這可是大補之物,等下流鼻血你可別嚷嚷著又倒了,丟人!”


    長吉嚇得趕緊“呸”地一聲將吃進嘴裏的蜂蛹又吐了出來,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吳揚:“公子,你可別嚇我!你知道的我啥都不怕,就是怕血,見血就暈!”


    “嚇你作甚!揀蜂兒不就是蜂蛹,蜂蛹可不就是大補,隻是名字取得好聽罷了。”


    長吉不再找東西吃,他趴到窗口看了一會兒樓下的辯論,返身問道:“公子,你既然知道《嶽飛傳》是他倆搞的,為何不抓他們,反而天天來這裏聽勞什子的辯論?打嘴炮要是有用,金軍來了,派一群書生排成一排對著他們噴口水不就行了!”


    吳揚失笑道:“你說得倒輕巧!臨安城就要起風了,不先辨別清楚風勢和風向,我們如何立足?”


    公子說的話他都懂,可是裏邊的意思他卻半點也不明白,長吉甩了甩頭,又問道:“公子,你說說給咱們遞消息的究竟是誰?放著立功的機會自個兒不要,到底有什麽圖謀?”


    “兒子不明白,明明是我們先查出《嶽飛傳》是程宏圖和宋苞搞出來的,阿耶為何將立功的機會拱手讓給皇城司的吳大人?吳大人收到我們遞去的消息卻按兵不動,一直等程、宋二人又鬧到了禦前,這是什麽道理?兒子看不明白了。”


    密諜司架閣庫的值房內,小六子一邊低頭快速地在一堆舊卷宗內翻找,一邊低聲詢問抱著手爐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的範曾。


    太監都是無後之人,為了維係關係、培養心腹,大太監一般會收幾個徒弟或者是認幾個幹兒子,範曾與小六子正是幹爹與幹兒子的關係。


    範曾笑眯眯地瞅了幹兒子一眼,說道:“看不明白?看不明白說明你要學的東西還很多。我提醒你一句,你想就憑程宏圖和宋苞兩個乳臭未幹的太學生能在臨安城搞出那麽大的動靜?還能將自己的蹤跡抹的那般幹淨,連皇城司都大費周章?”


    “阿耶的意思他們背後有人?阿耶讓兒子來翻這些舊卷宗就是想找出那個人?”


    範曾重新將眼睛閉上,低聲說道:“我想來想去都想不出這個人究竟是誰,一定是我忽略了什麽,你在與嶽飛相關的卷宗裏仔細找找,這人既然一心想替嶽飛翻案,必定與他有舊。”


    “同嶽飛有關的卷宗都在這裏了,沒有發現特別的地方。”


    看著一寸來厚的卷宗,範曾吩咐道:“你去把張四九叫進來,就說我說的,如果有跟嶽飛相關的私貨也一並拿進來。”


    過了差不多兩刻,小六子才同看守架閣庫的張四九一起進來。


    張四九給範曾行禮請安,然後將薄薄的兩頁紙遞給範曾,“嶽飛下獄之前秦相命人來將他所有的卷宗都調走了,並沒有找到絲毫的罪證,依四九看嶽飛倒真是光明磊落的一條漢子,最後秦相公隻能用‘莫須有’的罪名將他殺了,也真是好人不長命。”


    “這是什麽?沒頭沒尾的!”


    範曾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中的兩頁紙,上麵用“館閣體”分行標注著某年某月某日,皇帝給嶽飛下達的旨意;某年某月某日,嶽飛請求出兵的劄子,皇帝的批複等等,這種類似條目的東西足足寫了兩頁。


    張四九“嘿嘿”笑道:“秦相公不是命人把卷宗拿走了嘛,還回來的時候少了很多,之前密諜司編有條目,這是經過比對缺失的部分,我想著或許裏麵有要緊的事物,就拿來給公公看看,也許還能找回來一部分。”


    張四九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至於缺失部分的內容,應該跟公公要找的東西無關,或許等將來嶽飛平反時用得著。”


    範曾將手中的兩頁紙隨手放下,盯著張四九:“說說吧,你怎麽就篤定嶽飛能平反?你又知道咱家要找的究竟是什麽?”


    張四九搓著雙手,“嘿嘿”直笑。


    “狗東西!”範曾笑罵了一句,“說得好,咱家有賞!”


    “賞不賞的,卑職倒不稀罕,卑職就想跟公公討點這個——”張四九做了個舉杯飲酒的動作。


    “你要真能說到老夫心坎上,上等的梨花白,我讓人給你弄十壇子!”。


    張四九一聽“梨花白”,哈喇子都差點流出來,他咽了口唾沫,正色說道:“嶽飛平不平反的,卑職說不好,但現在的宋朝需要一個英雄!至於公公要找的東西也不難猜,必定是跟嶽飛的軍情碟子有關,元宵夜祭、湯餅店董小乙,還有臨安城前段時間流傳的《嶽飛傳》,鄂州嶽飛舊部的萬人血書,要說跟嶽飛軍中諜報係統沒有關係,瞎子都不會相信。卑職想說的是,從咱們密諜司過的所有跟嶽飛有關的報告裏,確實找不出任何異常,但是——人心是在變化的,尤其是嶽飛已經死了這麽久,朝廷又這麽多年毫無作為。”


    張四九歎氣道:“從紹興二年到現在,整整二十八年,兩代人,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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