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帶領著那批天策營的將士走了,麵露不甘的走了。


    盡管他打著護衛郡主的名頭,可畢竟身穿甲胄手持軍械,若無調令,無平叛等大事,軍伍不得入城,這是皇上立下來的規矩。


    出來亮個相,說郡主有危險,奉漢王爺命保衛自家小姐,情有可原,就算年公公鬧到陛下那去,他也有一番說辭,頂多被罵上幾句,罰些俸祿,倒也無傷大雅,畢竟,還有漢王在前麵頂著。


    可既然事情說了是樁誤會,就連自家小姐也這般說,那他帶著的這群人,就必須離去,多逗留一秒,密諜司的人都有理由將他們羈押候審。


    隻是朱大死活都想不通,這小小狀師,怎麽突然就有了官身,師爺給的情報裏,沒這條啊。


    雖然是個從九品司務,如果隻是地方上的九品芝麻官倒是好解決,可偏偏是都察院的,就那群酸儒的讀書人,最擅長無事生事小事化大的伎倆,哪怕是個從九品的不入流小官,那群老家夥也絕對會保下來,因為,搞事的人是武將。


    朝堂之上就是如此,文官武將互相看不起,互相不對付,文官允許自己人搞自己人,但你武將想插一手,那不好意思,噴不死你都對不起我讀的四書五經。


    更別提都察院有監察百官之責,權柄很重,他們搞事是不需要證據的,僅靠著風聞就可奏事,根據傳聞來彈劾誰誰誰,甚至可以無中生有。


    另外,搞宋仁之前,還得先過於光這一關,巡按禦史,哪怕是地方軍隊,他都有權監管,隨便安插個“目無軍紀”的罪過,說整頓你就整頓你。


    啪啪!


    麵色鐵青的朱大走著走著,突然就給自己來了兩個大比鬥,打得那叫一個響亮,走在他身旁的朱二都愣住了,一臉驚恐。


    “大...大哥,你這是作甚?”


    朱大豎起三根手指,咬牙切齒道:“三次,算上這次,已經是三次了,他奶奶的三次都沒搞死這個宋仁!”


    第一次,方雲歸派了數十名死士,夜襲茶莊想要綁走宋仁,結果,不但全軍覆沒,還他娘的丟了兩個領頭的人,到現在都生死不知。


    第二次,黃有道接到方雲歸的密信,馬不停蹄趕到江都縣來收尾,順帶耍了個陰謀,一旦計成,宋仁不光是身敗名裂,更有殺頭的罪過,結果,弄巧成拙,別說身敗名裂了,反而給這家夥弄出了個文曲星降世的名頭,被方雲歸好頓噴,當時朱大還在一旁幸災樂禍來著,他就喜歡看這些文官出醜。


    哪知這第三次,他成小醜了,本想借著對郡主無禮,對天潢貴胄亮兵刃的由頭,將宋仁抓捕入獄,暗中來個偷梁換柱,帶給方雲歸,有用就留著,沒用殺了便是。


    本以為是件易如反掌的小事,結果不但越鬧越大,將密諜司的人惹出來了,還得知宋仁是都察院的人,最終夾著尾巴離去,麵子丟大發了。


    朱大就不理解了,什麽時候漢王府想搞個人,搞三次都搞不成的?


    朱二眯起雙眼仔細一想,忽然恍然大悟道:“莫非...此子氣運逆天?與我漢王府相克?”


    “克你娘的蛋,老子再說一遍,你再看那些故弄玄虛的書,把你腿打斷!”


    朱大衝著自己弟弟的後腦勺來了那麽一下,心裏的不爽利頓時消失了不少,他回頭望了一眼,惡狠狠道:“你跑一趟,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給師爺,特別是那小子說這個官是剛封的這點,務必要提到。”


    摸著後腦勺的朱二沒好氣回道:“是。”


    那群探馬已經又回歸到了人群中,重新匿了起來。


    朱大他們走了,但朱媛媛卻留了下來,畢竟此事因她而起,不好好跟年公公解釋一番,她生怕對自己父親不利。


    “公公,此事是本郡主唐突了,勞累密諜司的人跑一趟,實在慚愧。”


    說實話,一個堂堂郡主認錯態度能如此謙卑,屬實是難得的,畢竟出身豪門,該有的禮節還是有。


    年公公趕忙回禮道:“哎喲,郡主這番話,可是折煞了咱家,誤會,都是誤會,隻是咱家職責所在,見軍伍入城,定是要出來詢問一番,並非有意衝撞郡主,還望恕罪。”


    朱媛媛剛想開口,卻瞧見宋仁一臉笑意的走了過來,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和之前無恥的樣子判若兩人。


    “年老,幾日不見,我可想死你啦。”


    宋仁連個正眼都沒給朱媛媛,而是直接朝著年公公行了個禮,一出口,就讓幾人錯愕。


    朱媛媛麵露古怪,猜不透宋仁與年公公的關係究竟有多好。


    年公公則是啞然失笑,心想咱兩就見過一次,咋就這般想念。


    不過他倒是喜歡“年老”這個稱呼,哪怕宋仁知道自己太監的身份,也依然將他視作一個男人。


    雖說宋仁明顯是故意的,也算是拍馬屁,但年公公卻很受用,最起碼這個馬屁比起那些虛情假意的奉承要來得真誠一些。


    年公公笑著看向宋仁,“幾日不見,倒沒想到宋公子已經有了官身。”


    “那全仰仗於大人的慧眼識珠,不然小子也沒這般福分,對了年老,飯否?沒吃一起入府吃點,我給你蒸蛋吃。”


    年公公笑得更大聲了,他還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人,這哪是誇於大人,分明就是誇自己呢。


    “多謝宋司務的好意,咱家吃過了。”


    “啊,吃過了啊,那也沒事,年老不是挺喜歡北山茶莊的茶葉嗎,小子府上正好有幾斤特品綠茶喝不完,年老受累,幫小子分擔些?”


    這已經算是公然行賄了,並且還是當著郡主的麵,可宋仁絲毫不在意,送茶葉而已,又不是給錢。


    年公公倒是不以為意,當初在茶莊一起吃飯時,宋仁就不管什麽身份的高低,讓一大幫人坐在一起吃飯,那時候他就知道,這小子對尊卑禮節什麽的壓根不看重。


    “宋小友的好意咱家心領了,隻是還有公務在身,不便久留,日後有空,咱家定當登門拜訪。”


    “哦,那好吧。”


    宋仁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但馬上就笑盈盈的靠近年公公,更是勾搭上了這位密諜司副指揮使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樣子。


    年公公身體明顯抖了一下,卻沒有發怒,隻是有些不自在。


    朱媛媛見狀,更是驚訝的捂住了嘴,這宋仁怕是年公公養在外麵的幹兒子吧,關係這般好?


    宋仁可不管什麽禮節,直接湊到年公公耳邊小聲說道:“年老,愛喝酒不,小子這幾日準備釀酒,如果您愛喝酒,小子到時候送個十斤八斤的給您慢慢品,不喜歡也沒事,小子還有份大禮送給您,您肯定喜歡。”


    年公公木訥的點了點頭,默默將身子移開,他被宋仁的熱情給嚇到了,以至於對什麽大禮沒絲毫興趣。


    淨身入宮三十多載,他還是第一次被人勾肩搭背,隻是這宋仁親昵的樣子,讓年公公產生出一種懷疑,這小子莫不是有龍陽之好?


    匆匆向郡主行了個禮,年公公跑得那叫一個飛快,不再是來時那輕飄詭異的步伐,而是近乎以逃亡的姿勢,跑了。


    能將這位令文武百官聞風喪膽的密諜司副指揮使嚇得落荒而逃的,宋仁可以算是有史以來第一人了。


    他吸了吸鼻子,笑道:“咦,年老真是的,這麽大人了,還害羞。”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找蘇摩去了。


    其實宋仁還真不是想要討好年公公,他隻是感激,出現的那群探馬,宋仁留意過他們的樣貌,其中有幾個人,都不是陌生麵孔,比如有一位小販打扮的,就經常挑著扁擔在宋府附近叫賣,以往是沒有的,自從茶莊遇襲後,就出現了。


    宋仁知道,這群探馬並非今日蹲守在附近,而是早就在了,目的,就是保護他的安全。


    今日之事,年公公收到風聲後趕來,也肯定是為了幫助他,畢竟這群軍伍都是有品級的,還是漢王爺的下屬,若沒有密諜司的出麵,單憑一個從九品的官身,是保不住自己的。


    宋仁的性格就是如此,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對我好,我加倍奉還,你得罪我,我讓你墳頭長草。


    他豈會不知年公公這樣做,肯定是於光的請求,畢竟他和年公公沒什麽交情,但得了恩惠,他就要報恩,不然心裏過意不去。


    站在原地被冷落的朱媛媛,此時已經被震驚得無以複加,又有些哭笑不得,人家那是害羞麽,那是被你嚇的。


    不過她轉念一想,就算是她爹,估計也不敢對著天子近侍做出這般舉動吧?


    看著又與蘇摩勾肩搭背,然後被對方無情推開的宋仁,朱媛媛咬了咬牙,麵色羞紅喊了聲:“喂!”


    宋仁回頭,白眼一翻,“你是在喊我?”


    朱媛媛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首先,我不叫喂,我叫楚...我叫宋仁,其次,你又要幹啥。”


    宋仁的語氣冷淡至極,和先前對年公公的熱情,完全是天差地別,朱媛媛有些委屈,自己都亮出身份了,怎麽還得不到應有的尊敬,在他心裏,自己連個太監都不如?


    她鼻子有些發酸,握了握拳頭,很快又鬆開,“你不是說你府上還有幾斤特品綠茶喝不完嗎,我出高價購買可以不?”


    語氣,那叫一個謙卑,謙卑到一旁的婢女青兒嘴巴張大得都能塞下一個拳頭。


    自家小姐,什麽時候這樣低聲下氣的求過人,不都是別人這樣求她的嗎?


    哪知,宋仁卻絲毫不給情麵。


    “不可以,喝不完我做茶葉蛋都不賣你。”


    宋仁說完,又豎起了四根手指道:“另外,北山茶莊今日有了第四條規矩,叫朱媛媛者,不賣!”


    “你!”


    朱媛媛氣得直跺腳,她收回了馬鞭,卻忍住了衝動不敢再揮出。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一直被視作掌上明珠的她,爹爹寵愛,要什麽給什麽,無不應允,就連身為皇帝的外公,也對她疼愛有加,哪曾讓她受過這種委屈。


    “哇”的一聲,堂堂大明郡主就這樣被宋仁給氣哭了。


    她直接跑回了馬車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又忍不住好奇,撩開了簾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宋府緊閉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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