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慘淡月光籠罩著這片山林,除了草叢裏偶爾會發出一兩聲動靜和鳥兒零星的啼叫聲,荒寂的山道安靜不已。


    王小苔提著一隻水桶,趁著月色,晃晃悠悠一瘸一拐地把一隻沉重的水桶提到了後山水池的附近,把桶裏黏黏糊糊的東西全部倒進了池子裏,池子裏有一隻小鯉魚被驚醒後遊了過來。


    王小苔站在池子邊,看著這隻傻乎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小鯉魚,微微一笑,“喝吧,聽說對你們來說這是難得的好東西。”


    一口龍血五百年,一口龍肉一千年。


    今夜,她與此魚共得機緣。


    王小苔俯下身子摸了摸大膽湊到池子邊湊到她麵前的小鯉魚的頭,然後轉身提桶離開。


    身後小鯉魚浮在水麵,看著夜色中王小苔獨自離去的背影,看著她融入一片黑暗之中,小鯉魚看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看不見它也還在看她離開的方向,看著看著,小鯉魚沉到水底,吐出了幾個泡泡。


    王小苔回到房間,浸濕抹布,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擦拭著房間裏的血跡,擦著擦著她在房間的角落裏發現了一根已經落了灰的筷子。


    王小苔抿著唇看著手裏的這根筷子。


    原來敖舜並沒有藏匿這根筷子,想來是之前兩個人抱在一起調笑的時候不慎碰落的。


    她沒有哭,沒有說話,隻是把這沾染了血跡的筷子慢慢地仔仔細細擦幹淨,插在了自己的頭發上,繼續低著頭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擦拭著滿屋的血跡。


    一遍擦不幹淨就第二遍,第二遍再擦不幹淨就第三遍,第四遍。


    直到血跡慢慢變淡,直到血跡逐漸消無。


    打掃幹淨之後,王小苔把房子裏所有的食物都找了出來,能久存的放進儲物戒指,然後把不能久存的食材都做成了菜,其中就有一道紅燒肉。


    王小苔麵無表情地夾起了一塊紅燒肉。


    和之前長生給自己的並沒有什麽區別。


    王小苔仔仔細細地咀嚼著嘴裏這塊總是嚼不爛的肉,嚼到後麵沒什麽滋味了,才艱難地把這塊肉吞下了肚子。


    然後伸筷子夾第二塊紅燒肉。


    她把廚房一個已經透明了的幹幹淨淨的瓶子也裝滿石子扔進了後山。


    那是她偷來的變化課藥劑,她還記得那些調皮的同學們在課堂上全都變成豬的時候,老師用了這種粉色的藥劑,所有人都隻能維持著豬的樣子過了好幾天。


    這個藥水沒什麽太大的味道,但她還是擔心敖舜會有所防備,就特意做了濃油赤醬的紅燒肉來掩蓋藥水的味道,這個藥她在幾天之前就開始加在肉裏。


    今天晚上她把所有的藥劑都倒進了飯菜裏,一滴不剩。


    哪怕是他們關係最好能夠抱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沒有忘記往肉裏加藥,就像她從未給敖舜鬆綁,甚至會在晚上敖舜睡著之後偷偷再次加固繩結一樣。


    這已經是她能力範圍內能做到的極限了。


    王小苔埋頭吃著碗裏的飯和肉,這樣的食物分量遠遠超過了她的極限,但她不停地吃著,不停往自己的嘴巴裏填充著食物,她像吃最後一頓飯一樣努力地吃著這些飯菜,填飽自己的肚子,補充自己的體力。


    安靜的生活已經結束,接下來或許就要開始大逃亡了。


    她需要足夠多的體力。


    吃光了所有的飯菜之後,王小苔把飯碗和鍋洗得幹幹淨淨,還抽空掃了地,關上了窗戶。


    她給李九摶留了一張字條,說自己下山散心去了,不知何時回來。


    她在信中言辭懇切地說她已經把老母宮當做自己的家,能不能在老母宮之內給她留一個地方,這樣假如有一天她在外麵待不下去了還能有個家可回,不至於太可憐,太無家可歸。


    她知道李九摶看到這個字條之後一定會幫她保留這個院子,甚至會保留這個保護院子的陣法,那麽隻要老母宮陣法不破,就永遠不會有人發現在這裏,死了一條龍。


    但她不能保證李九摶不會進來看看,如果有人發現這個院子中發生的一切······


    那就是她的末日。


    王小苔環顧著整個院子,確認一切起碼在明麵上都已經幹幹淨淨了之後合上門。


    今日天色早亮,王小苔踏星而行,她還有最後一件事沒有完成。


    王小苔敲響了房門,裏麵的人很快出來應門,“今天怎麽······”


    開門的是青衣女子,她蹙著眉,眼前這個小姑娘的精神狀態極其糟糕,憔悴得好像一夜沒睡,“你怎麽了?”


    “我今天早上已經把帶血的龍鱗埋在你的院子附近了,”王小苔眼底是一片不見光的漆黑,“告訴我是誰殺了百蓮,我會把這些龍鱗都挖出來帶走的。”


    “你知道的,龍族,不死不休。”


    “你應該很不希望別人發現你藏在這裏吧?”


    這個女人能夠預言占卜,本領不凡,卻蝸居在驪山的後山,寸步不出,除了王小苔自己沒看見任何人來找過她。


    王小苔相信她是在這裏匿名隱居的,這樣的人,應該很不喜歡自己的行蹤被人發現吧?


    這是一場豪賭,最差的結果就是女人會動手殺了自己。


    這都無所謂了,王小苔想,她已經殺了一條龍,夠本了。


    “你這孩子······”


    “我和你說了她已經不是孩子了!”


    一瞬之間青衣轉為紅衣,氣質一下子變得幽暗了起來。


    不複青衣女子端莊筆直的模樣,紅衣女子斜斜靠著門框,懶洋洋地說,“誰家孩子會這樣來逼你。”


    “小朋友,別緊張,我隻是個術士,不殺人的,你沒必要攥著刀和我說話。”


    “其實根據天運,我本就該把你想知道的東西告訴你,但······是我自己不想告訴你。”


    紅衣女子就和什麽都沒發生之前一樣,坐在了門檻上,衝著王小苔擺擺手。


    王小苔並沒有放開縮在袖子中握著赤鱗匕的手,坐下來的時候牽扯到了之前敖舜用筷子捅出來的右腿上的傷口,王小苔抿了抿唇,忍住痛意,坐了下來。


    雖然同坐在一個門檻上,兩個人之間卻隔了些之前沒有的距離,王小苔隔著能夠隨時出手的距離和她同坐。


    她抬了抬眼簾,朝陽透過雲層撒下,光影浮動,撫照著她的臉,卻始終照不進她眼底深處,她坐在門檻上,靜靜聽紅衣女子說話。


    “有時候我覺得我也挺······犯賤的,”紅衣女子伸直了腿,看著不遠處的樹林,說道,“以前的我很是自負,我是天底下第一個可以觀星知命,窺測陰陽的女術士,那時候的我覺得天上天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再加上我生而知之,六爻熟諳,八卦精通。能知天地理,善曉鬼神情。自負得不行,我覺得我測算的都是對的,我測算出來的結果就應該廣天下而告之,我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厲害。”


    “我要天下術士奉我為神!”


    說到這裏的時候紅衣女子把手伸到麵前捏成拳頭,似乎還在回憶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所以即使是很不合時宜的預言,我也說了出來,哪怕我知道這個預言會顛覆天下,會血流成河,我也要說出來,我是對的,我本就該說出來讓他們知道我是對的啊。”


    “未來事,過去事,觀如月鏡;幾家興,幾家敗,鑒若神明。知凶定吉,斷死言生。開談風雨迅,下筆鬼神驚。”


    “這本就是一個術士該做到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我看相的時候看見了另一個民間的帝王之相,這世上有兩張帝王之相,我本該把這件事情瞞下來告訴我的君王,但我沒有,自負的我把這個帝王之相公之於眾,我告訴全天下這個人也是天生的帝王。”


    “可一國豈有兩君之說?很快被我看出帝王相的那個人在民間發動了起義。”


    “我的預言殺死了我的君主,殺死了我的親人,殺死了我的故國,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全部毀滅在了我的眼前,我被新的君主封侯拜相,他說他很感謝我,我的預言鼓勵了他的野心,為他起義造勢,他要求我為新朝預言。”


    “他說,是我幫他推翻了我自己的故國,我幫他殺了我的君主。”


    “那時候我才知道,即便準確,但有些預言是不該被說出來的,我不說出來事情或許還是會繼續發展,但我不會這樣痛苦,我可以和我的君主,我的親人,我的故國一起死去。”


    “光榮地死去。”


    “所以我就想,我不該再去做預言了,我不該再去給人看相了,在國破的那一天,我戳瞎了自己的眼睛。”


    紅衣女子的態度散漫,在陽關下懶懶坐著,仿佛隻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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