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竹林透著微薄的光,空氣中夾雜著青草味道的水汽,幾片竹葉順著小風吹進窗子,落在睡塌上。


    難得早起,泠渙打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發現自己的蹄子分開了五指,再一摸臉,欣喜道“離陌的藥膏果真好用。”


    他剛要下床,低頭卻發現自己麻布衣衫上破了幾處大口,還暈了成片舊血跡。


    泠渙在側居找了一圈也沒見可換的衣物,想了想決定去找離陌相借,用被子把自己裹嚴實,隻露出頭和腳,在地上挪動了幾步,活像一隻站立的毛毛蟲。


    “離陌公子!”泠渙從門口探出頭,看見離陌已經穿戴整齊,周身一絲不苟,正拿了流光扇準備出去


    “離陌公子,我是來謝謝你的,謝你的藥。”泠渙笑嘻嘻道。


    “不必。”離陌淡淡掃了他一眼,見他額間月華晦暗,知他並未完全恢複,三指一捏,拇指在他額上輕點,幫他隱去月華。


    泠渙脖子一縮,兩眼向上瞟著想看自己額間變化,費了半天勁,自然什麽都看不到。


    離陌不再理他,正要邁步,“哎,,,離陌公子,,”泠渙看他要走,急忙一扭一歪蹦著向前,一不小心,腳下絆了一下,一頭栽在離陌胸前,被子微散,露出他小半個光滑的肩膀,樣子有些狼狽。


    離陌抿了抿唇,隻等他站定身子,便果斷向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


    “抱歉,大意了,大意了。”泠渙不好意思的掩了掩被角。


    離陌側身繞開他。


    “哎,離陌公子別走,,,”泠渙隔著被子抱住離陌手臂,“其實,我今日來還有一事,就是,就是借你衣服來穿一下。”話說出口時竟有些不好意思。”


    “在櫃裏,自己拿。”


    “奧,好的。”泠渙乖巧點頭。


    頓一下,離陌冷冷道“能把手放開了嗎?”


    “奧,好的,好的。”


    泠渙看著櫃子有些發愁,這裏有兩個櫃子,也不知離陌說的是哪個,再回頭離陌已不見蹤影。


    第一個櫃子打開,一些普普通通的書簡、古籍,還有兩三樣小法器,擺放十分整齊。


    泠渙正要關上櫃門,視線飄過,看見櫃架上有一個小器物,樣子十分奇特。


    扁平的一小塊,似鐵非鐵,上麵刻著奇特的花紋,實在不知是何用處。


    他伸手想要摸一下,卻還未等觸碰,身體上又要炸開碎裂般的疼痛,嚇的他馬上收手,心道,這東西對妖該是不怎麽友好。


    打開第二個櫃子,就是離陌放衣服的櫃子。從上向下看,整個櫃子裏,玄色一片,泠渙心道,不愧是離陌公子,全是黑色衣飾。他隨手拿一套換上,略大些,甩甩寬大的袖口,把褲子往鞋裏塞了又塞,也算勉強合身。


    他晃了晃手臂,看著幾處衣帶飄飛,想起離陌穿衣服的樣子,離陌穿就俊美出塵,他穿上就有些,,,感覺自己像露台山那隻炸了毛的雉雞。


    泠渙傷還未好全卻可初回人形,想想自己在流風入竹已盤桓數月有餘,不知道阿姐現下如何。


    胡亂想著出門,隨手撥弄了一下竹風鈴,不知不覺踱步到山路石階,聽到有人聲遠遠傳來,泠渙閃身躲入竹林。


    “定初這都怪你,若不是你非要去看那白鹿,又領著它去後山,我們就不會遇見三師哥,若是不遇見三師哥也不會被罰。”一個弟子埋怨。“這幾日,我的背上都青紫青紫的。”


    “怎麽說話呢曉楓!你若自己沒跟著去為何也會在這裏罰竹子。”離葉修道,“咱們不都一樣。”


    泠渙聽著他們說話中有濃重的喘息聲,走出來看,隻見那日的幾個小弟子人人背了五六根完整粗壯的竹子,吭哧吭哧的爬著石階,長長的竹子壓在他們身上,一頭翹起一頭下沉,他們在中間稍有不慎就會翻倒在地。


    泠渙看著好笑,像一個一個的烤串,他們想相互幫扶些,竹子太長又不能輕易靠近,顧了別人就顧不上自己,搖來晃去,前翹後沉,好是熱鬧。


    沒想到流風入竹還有這樣的懲罰,他們如此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等到他們罰完,想辦法補償一下也好。


    幾個小弟子呼天喊地的背完竹子,累得腰酸背痛,汗水濕透了衣衫,約著去後山淺溪處清洗一番。


    嬉鬧間忽聞一股濃厚的肉香飄入鼻子,肚子也很配合的叫起,順著味道望去,不遠處石灘上有一人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在搗鼓什麽,約了過去相看。


    泠渙聽著他們過來,又使勁扇了扇石板上的魚肉,故意道“嗯,真香啊,好吃,真好吃。”


    幾人走進,看見一陌生少年與他們年紀相差無幾,穿著離陌的衣服蹲在地上。


    “你是?何人?為什麽穿著我們大師兄的衣服?”在流風入竹隻有離陌一人穿銀邊黑衣,離曉楓疑惑道。


    泠渙心道壞了,忘了如今回了人形,於他來說都一樣,可於這幾個小弟子來說卻是初次見,一時不知怎麽解釋才好。


    “你們聞聞,這肉香不香”泠渙舉起一片鮮樹葉,上麵托著烤的外焦裏嫩的魚肉,很不地道的準備轉移話題。


    “這魚你是怎麽做的,如此香?”離曉楓咽了下口水。


    “你到底是誰?怎麽會在我們流風入竹,還穿著師兄的衣服?”離定初說著就要拔劍,流風入竹是不許外人隨意出入的,這人顯然不是門中弟子。


    泠渙心中哀歎,這孩子還真是執拗,隻得先將手中魚肉放入自己嘴中,含糊道“奧!是定初啊,我是你們師哥的朋友,衣服嘛,,,”他也有些尷尬,“你們師哥不小心弄髒了我的衣服,所以就帶我來此換一下。”


    泠渙說完,馬上咧嘴,用盡全身每一根毛的力氣展現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


    “不會啊,師哥怎麽會弄髒你的衣服?師哥是再注意不過的,,,他,,,”離定初還是不相信,卻一時也想不出什麽理由。


    “他都知道你叫定初,定然是師哥說的,還能在流風入竹隨意走動,該不會是壞人吧。”離葉修接道。


    “哎呀!你們好囉嗦,他又沒配劍,定不會有惡意,況且我們六人,他一人有什麽好想的。”離曉楓向泠渙身後望去“不知你這魚是怎麽做的,”


    泠渙正愁沒人上套,馬上把離曉楓拉來,“看,沒見過吧,這叫石板煎魚,選一塊平整的大鵝軟石,用溪水洗淨,下麵架火,把石板烤熱,再將新鮮的魚肉剔除魚骨,平切成塊,上麵再用一塊小石壓實,稍等半刻,就能看見魚油滲出,混著香料,滴落在熱石板上發出斯斯的聲音,哇,這個味道,魚肉外焦裏嫩,口感厚實,實在是人間美味。”


    另外幾人顯然也抵不過泠渙誘惑,咽了口水,湊上前去。


    泠渙拿了石板上剩下的一塊,滴著油遞給了離曉楓。


    “兄弟們,不好意思啦,我先幫大家試試。”離曉楓一口吃入,外焦裏嫩的口感在唇齒間散開,“實在是,味道甚佳!”


    “這位道友,我也想試試。”


    “我也想”


    “我能不能也試試?”


    泠渙麵上裝作淡定,心中卻樂開了花,離陌的小師弟們甚是懂得品味二字。“好啊,不過你們人多,我一人可忙不過來,為了都解解饞,也請大家幫些忙。”


    “你去找些幹樹枝,要細一些的,越細越好。”


    “你們兩個去溪中捕些魚,要不大不小的。”


    “你去選兩塊石頭,我們再燒一塊石板。”


    “你去摘些新鮮的葉子,要沒有蟲蛀,色澤鮮豔的。”


    泠渙一頓布置,把離陌的小師弟們使喚的特別順手,想到自己回露台山後不如也招些弟子來玩。


    眾弟子七零八落弄來東西,泠渙已將石板燒好,借用離曉楓的劍,將兩條新鮮的活魚處理幹淨,去骨切塊上石煎,斯斯的魚油一出,撒上香料,瞬間漫山遍野都彌漫著絕美的味道。


    “你們遇到我算是有口福了,今日我請,大家管夠。”泠渙將煎好的魚肉一一放置在葉子上,綠葉的清爽配上外金裏粉的魚肉,隻看顏色就很有食欲。


    六人足足用了四條魚,卻還覺得不過癮,泠渙隻好獵了兩隻野兔,用溪水拌好醬料,一遍一遍刷在肉上煎烤又是另一番滋味,幾個小弟子哄搶著第一隻煎好的兔肉。


    離曉楓吃著正歡,一拍腰間,想起今日端午,他昨日備了酒與大家分飲。


    “今日是端午,民間吃粽子,飲雄黃酒的習俗,說是喝了雄黃酒,百毒不侵,妖邪不入,昨天我特意跑出流風入竹買來的,你們要不要嚐一嚐。”離曉楓自己先飲了一口道“嗯,還可以。”


    一弟子接過小飲一口,斯了一聲,辛辣味躥入喉嚨,咬了一口兔肉咽下,卻沒想這兩個配起來味道也不錯,以肯定的眼神遞給離葉修。


    “我們修仙,就是祛妖避邪的,若是這雄黃酒有用,還需要我們苦苦修煉嗎?”離定猶豫喃喃,嘴裏嚼著葉修幫他搶來的兔腿,手裏接過雄黃酒卻未飲下。


    “哎呀,定初,我們圖個吉利嘛,想那麽多幹什麽。”離葉修搶過來,仰頭喝了一大口,哈了一聲,將嘴中辛辣盡除,扭頭看定初還在猶豫,目光轉向蹲在地上撅著屁股埋頭幫他們烤肉的泠渙。


    “這位道友,,,”


    泠渙心下一慌,這下壞了,躲不過,躲不過,躲不過了。


    他在露台山閑來好奇時也嚐過雄黃酒,雖不至於讓他顯出原型,卻也夠他翻腸倒肚難受一番,對自己用了昏睡訣,等他三日後醒來,阿溪那隻臭狐狸笑了他好幾天,阿姐也罵了他,那日慘痛教訓還曆曆在目。


    “我就算了吧。”泠渙連連後退,苦笑道“我,年紀太小還不能飲酒,你們喝,你們喝”。


    “這位道友,你我身量相仿,年齡也相似,早已成年,我們能飲,你為何飲不得?”離葉修將雄黃酒塞給離定初道“定初,喝給他看。”


    離定初再次接過酒,無奈小嚐了一口。


    “你嚐一下嘛,配上你的煎兔肉,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呢,不如嚐試一下。”


    “對,這好東西要分享,就當今日謝你美食了。”離曉楓拿回酒,遞到泠渙麵前。


    泠渙心中委屈,出門沒算日子正碰上什麽節,現下不喝也要喝一下了。


    他緩慢抬起手,緩慢伸向那酒,心中盤算著一定少抿一點,若是不用昏睡訣,不知要難受到何時。


    “我替他喝。”一身銀邊黑衣襲來,卷了玉蘭香氣,清新冷冽。


    “離陌?!你怎麽來了離陌?”泠渙欣喜道。


    離陌接過離曉楓手中的雄黃酒,舉起,盡飲。


    哇,泠渙心中讚道,離陌公子真是海量,風姿綽約,英雄救鹿。


    幾名弟子看清確實是二師兄,趕忙狼吞虎咽的吃完手中的肉,把油漬漬的雙手藏到袖中行禮。


    離陌臉上未見喜憂之色,將酒瓶遞還給離曉楓。


    “二師兄,我們吃好了,我們現在就去練功。”離葉修搶道。


    “好。”離陌頷首應道。


    與離正檀不一樣,離陌臉上絲毫沒有責怪之意,也沒有要罰他們的打算,隻是簡單的站在此處。


    離葉修拽了定初,給幾個夥伴使了眼色,馬上拿了劍溜開。


    “別走啊,這裏還有一隻沒熟呢。”泠渙追著他們的背影喊道,無奈幾人飛速消失在他視線之內。


    “離陌公子,你把他們趕走了。”泠渙委屈道,“那我這石板煎兔肉誰吃啊?”


    “是他們自己願意離去。”離陌淡淡道,好像打斷他們享受美食的人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好吧,與你無關”泠渙順著他道,“那這肉隻能請離陌公子賞臉了。”泠渙殷勤遞過去一塊兔肉,離陌卻沒接,隻掃了一眼他油漬烏黑的袖口和手。


    “那,,,你自己來。”泠渙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忙活半天,身上早已油膩不堪,抬臂聞了聞衣服,濃重的煙柴味,突然想起,自己借的是離陌的衣服。


    “不好意啊。”泠渙抱歉道“我已恢複人形,今日就離開流風如竹,這衣服還要借一下,改日我定將它洗淨還你。”


    “今日?”離陌似是自言自語,垂了眼一抹神情一轉而過,半晌才抬頭看他道,“也好。”


    離陌看泠渙正要收回,右手輕握泠渙手腕,左手接過烤肉,找了一塊石頭坐下,優雅吃起來。


    “我明日,需出流風入竹,可送你一程。”離陌淡淡道。


    “離陌公子,我已擾你多時,不能再麻煩你了,我自己可以回露台山的。”泠渙懇切到。


    又過片刻,離陌輕聲叮囑“此去小心。”聲音小到幾不可聞,若不是泠渙耳力好,全當是風吹過。


    “好。”


    “不可為惡。”


    “好。”


    離陌公子,我們殊途,這次分開不知何時才會相見,也願你在流風入竹的日子順順遂遂,邪魔不侵,泠渙看著離陌的側影,心中念到,改日有機會再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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