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幫村長搬來一大堆舉行儀式的雜物的村民,這時候又開始拆東西。


    而菊地大介則又囑咐了自己的兒子一番後,才轉到藍恩身邊來。


    “現在世道不安穩,路邊都能見到被盜匪搶幹淨之後殺死的屍體。”


    就如同尋常的老大爺在吐槽時勢一樣,老武士隨口說著。


    “怨氣和【殘穢】越積越重,妖怪也因此越來越多見,真是哎。”


    “村子裏有櫻花神木庇護,擱以前誰能想到,從餓鬼道跑出來的餓鬼會出現在村子裏?”


    【餓鬼道】。


    不動聲色之間,藍恩主要捕捉到了這個詞。


    六道輪回之一,如果那隻餓鬼真的是從所謂餓鬼道跑出來,到達人間的。那麽至少就說明,這個世界真的明確存在死後的世界,與死後的秩序?


    這可不是什麽輕輕鬆鬆就能下定論的問題。


    死亡後的歸宿,在許許多多的世界中都是生命的最終疑問之一。


    能明確存在死後世界的秩序的,迄今為止,即使以藍恩的閱曆也隻遇見過兩個世界。


    火焰世界,生命的靈魂誕生於初始之火旁,沒了靈魂就是活屍。


    死後明確是空無一物的虛無。


    阿爾達世界,創世神還在照看著的世界,曼督斯的廳堂容納著死去的靈魂。甚至於創世神之下的諸神願意,他們還能將靈魂重新放回塵世。


    比如藍恩曾經見過的【金花領主】格洛芬德爾。


    這麽看來,能明確確認死後世界的秩序的世界,似乎都不太簡單。


    就是不知道這個世界,‘不簡單’到什麽程度了。


    “【殘穢】.嗎?”藍恩意味深長的咀嚼著這個詞。


    從菊地大介的抱怨中,他能輕鬆的提煉出來重要信息。


    戰亂當然是件壞事,但是戰亂所產生的怨氣和【殘穢】,似乎是讓妖怪變多的主要原因。


    而其中,所謂的【殘穢】更是主要概念。


    適時地,獵魔人露出了一副非常有耐心傾聽的表情。


    老武士老武士,他首先是個老人,然後是個武士。家裏孩子又不太像是省心的那種人,能有人聽他絮叨,自然就會多說出來不少話。


    藍恩對情緒的精準把控和反應,讓菊地大介幾乎毫無感覺,自然而然的就多抱怨了一會兒。


    “對啊,【殘穢】。”老武士一副世風日下的感慨模樣,“估計是路過來休息養馬的商隊,在路上遇見了什麽不幹淨的事情,然後把【殘穢】帶進了村子裏吧。”


    “這才從地獄裏引來了餓鬼。”


    “近些日子,它們從地獄裏跑出來的可有點多啊。”藍恩用看似感慨其實沒啥內容的廢話捧著場。


    老武士卻深以為然:“世道亂起來就是這樣,不光是人,妖怪惡鬼也都要橫行於世了啊。”


    “今天晚上是別想休息了。”菊地大介緊了緊插著刀鞘的腰帶,正色說,“巡邏隊還得巡邏,但我得加緊,把那個帶來【殘穢】的人或者商隊找出來,讓他們被淨化才行。”


    【殘穢】,是指因某個地方,發生過諸如死人、疫病、火災、水災等等不好的事情,而在神秘學意義上留下來的汙穢。


    藍恩能夠理解這個詞意,因為在日式恐怖片中,大多都是這樣的類型。


    中式恐怖片,講鬼魂殺人,多半是冤有頭債有主,如果殃及無辜,那正道高人就會認為這個鬼魂已經墮入魔道,予以鏟除或送入輪回。


    但是日式恐怖片,即使是鬼魂殺人,也大多不講什麽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上來就是無差別殺傷。


    這就是因為兩種文化氛圍,對於‘害人鬼怪’這個概念的不同理解。


    中式文化認為,死後變鬼的靈魂依舊是有人性的,可以看做一個被執念扭曲的人。消解冤仇之後該往生就往生。


    但是日式文化之中,它們已經不是人了,也沒有人性,它們是【殘穢】,殘留的汙穢。


    汙穢可不會認人,它們隻會汙染從身邊經過的所有人。


    反映到受害者的角度,就是無差別擴大範圍的傷害。


    而在這個世界,【殘穢】好像會因此吸引來那些不幹淨的東西。


    剛才菊地大介誤以為藍恩不去動手祓除【常世】,是因為他是個不想弄髒手的人。


    可見在這個世界,就算是殺鬼,也是一件會讓自身沾染【殘穢】的行為。


    如果沒有對應的淨化手法,越是殺鬼,世道反而會越發不幹淨。


    而僅是待在殺鬼的人身邊,也會沾染髒東西。


    因此也讓人不敢靠近,乃至是讓人畏懼、排斥。


    “你要找沾染【殘穢】的人?”藍恩看著漸漸散去,分開回家的村民們,對菊地大介說著,“我或許見過那人了。”


    “誒?”老武士的眼睛驚喜的睜大,這可真能省他不少事。“這可真是.萬分感謝!”


    說著,又是一鞠躬。


    於是順理成章,老武士從巡邏隊那裏要了個火把,跟著藍恩去找那個住在獵魔人隔壁,剛剛才撞了邪的人。


    藍恩也簡單把他所見的事情跟菊地大介說了說。


    “心神不寧,被嚇得幾乎要昏厥,身體虛弱,並且房間裏已經開始有異響了。”老武士有些氣憤。“這肯定是沾染了【殘穢】啊!為什麽進村子來的時候不說,混蛋!”


    “或許他也不知道?”藍恩一邊領路一邊說著,“我看他也是很突然、很驚慌的表情。”


    “不知道?哼!”菊地大介冷哼一聲,“能召來惡鬼的【殘穢】,頂多也就是這一兩天的功夫造成的。死人的肉估計都還沒被野狗、烏鴉啃完,路過了還能不知道?”


    “我看哪,那混蛋商隊就是不想掏淨化儀式的錢!八嘎!非得讓他們賠償才行!”


    一邊憤怒的說著一邊走。


    村子不大,一個人又肯定不敢在這夜裏跑到村子外麵,找一圈也就差不多了。


    但還沒等藍恩和菊地大介找一圈。


    年輕的武士,菊地定吉。這個剛從清除汙穢的儀式上下來,重新開始夜間巡邏的領隊人,就著急忙慌的舉著火把跑了過來。


    “父親!父親!”


    “吵什麽?不是讓你回去繼續巡邏嗎?【殘穢】還沒清除,又召來餓鬼怎麽辦?”


    “不、不是,死人了!”


    “什麽?”


    剛才還板著臉訓斥兒子的老武士驟然一驚。


    不管菊地定吉還沒站穩就接著追問:“又出現餓鬼了嗎?在哪?”


    “不,不是妖怪。”年輕武士咽了咽唾沫,火光映襯的眼中也透露出不解,“有個人上吊自殺了,就在河邊的樹上。”


    “自殺?”菊地大介的聲音沒有降低,反而又憤怒的升了個調,“還嫌現在村子裏不夠髒嗎?!”


    但是藍恩卻皺起眉頭來,上前一步說:“請帶個路。”


    沒離多遠,他們就到了河邊。


    嘩嘩的流水聲中,一個男人隻穿了件上衣短褂,連兜襠布都沒有,就那麽狼狽的提溜在一棵樹上。


    勒住脖子的就是他已經發黑油亮的兜襠布。


    在場的人也是皺著眉頭直呼晦氣,今天一晚上,又是餓鬼又是自殺,說不得又得來一場驅邪儀式來清除【殘穢】。


    至於屍體,這個時代的人多半對此都已經接受度很高了,反倒沒什麽感覺。


    可是等藍恩看清那人已經發青扭曲的臉之後,卻停下腳步輕聲說著。


    “就是他。”


    於是菊地大介也愕然的停了下來。


    “你確定?”


    獵魔人隻是無聲點頭。


    “這可真是.”老武士的麵容扭曲著,“麻煩了!”


    跟現代人可能會被【殘穢】帶來的幻聽、古怪嚇到精神崩潰進而自殺不同。


    古代人或許是因為更不注重精神問題,或許是生活本就艱難,生命轉瞬即逝,於是反而韌性十足。


    說是精神麻木也好,說是堅強也好。


    反正在菊地大介眼中,被【殘穢】召來的妖怪殺了,那沒話說。


    可是被【殘穢】的間接影響嚇得自殺,這就不太多見了。


    那得是被嚇到什麽程度啊?


    那又得是什麽級別的【殘穢】啊?


    “先看看他是不是自殺。”


    獵魔人冷靜的說著,同時已經走近去看。


    最終,在獵魔人感官下掃了一遍之後,藍恩也隻能對著老武士搖搖頭。


    這真的是自殺。


    “再去把村長請過來一趟吧。”菊地大介先是歎息著,招呼了一個民兵跑去神社通知村長,然後才也蹲下來。


    觀察被藍恩調查過後,放下來的屍體。


    “他上吊就上吊,還堵什麽耳朵?”


    老武士的手指往屍體的兩邊耳朵裏一掏,扯碎衣服做成的兩個布團,就從麵容扭曲、眼球充血睜大的屍體中被拽出來。


    “這個我倒是知道。”菊地定吉舉著火把,想了一會兒後回答說,“他剛才跑過來上吊之前,還嚇瘋了似的大喊了一通。”


    “說什麽‘不要再纏著我,讓那些嬰兒閉嘴別哭了,求你們了’之類的話。”


    “可能這就是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吧。”


    “關於嬰兒的【殘穢】?”老武士歎息又頭疼,“把人活活嚇死.光憑【殘穢】就能做到這一步,最近咱們附近出過這麽大的事嗎?我怎麽沒聽過啊?”


    父子兩人唏噓討論著世道的不安穩。


    但是藍恩聽著他們的話,卻已經若有所覺的皺起眉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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