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他動輒上萬年的種族相比,人族的曆史實在過於短暫,但在這幾年前的光陰輪轉當中,人族卻創造出了浩如煙海的燦爛文明,其中更是誕生了數不盡的傳奇之人。


    春秋之時,李耳以身入道,開啟了天下道統的源頭,其本人更是到達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修為也是早已超越了凡人的極致。人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李耳騎著一頭青牛,一路向西出了函穀關,從此絕跡人間。


    戰國之亂,天下英雄並起,諸子百家齊頭並進,墨家能以機關術飛躍人神兩界,儒家修身溝通天地萬物,陰陽家以術法問鬼神……孔丘,墨翟,東皇等人早已脫離了人類之軀的範疇,可即便是如此燦爛的時代,也在六王畢,四海一之後逐漸凋零。


    典籍中的一簇簇星火,都在講述著那個屬於他們的時代,史書上翻過的每一頁,便是他們波瀾壯闊的一生。


    像這樣的能人異士,絕不會突然在人間銷聲匿跡,即便是死去,也必定會留下他們獨特的痕跡。


    可如今看來,他們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青崖自然不會覺得這一切的種種都是巧合,也許他們找到了去往更高位麵的道路,用現在的話來說,他們應當是飛升了。


    “你們想不想下去看看,見一見這位傳奇的青蓮劍仙?”


    柳白鹿的提議很快獲得了一致的讚同,青崖自是不必多說,一直以來他都對這位詩劍雙絕的前輩敬仰萬分,甚至自己的名字都是從他的詩句中來。


    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好像師尊的名字和自己同出一處嘛,也許這世界上真的存在緣分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吧,注定會相遇的人們,無論相距多遠,都會有相遇和重逢的那一天。


    女妭身為唯一一位駐留在人間的神明,她對於青崖口中高度讚揚的這位青蓮劍仙同樣十分好奇。在她的那個年代,人類的文明十分原始,四千年時間對於來說不算漫長,人類卻能將修行達到如此高的境界,著實令人驚歎。


    雲舟緩緩下落,停靠在江岸之上的一處灘塗之上,一座看起來和尋常百姓的墳塋毫無區別的墓葬坐落在江岸的高地之上,墓園周圍的雜草被清理地幹幹淨淨,墓碑上也是不染纖塵。


    “名賢李太白之墓。”


    墓碑上隻是簡單地刻著太白的名字,其生平,墓誌銘,甚至連立碑者的名字也沒有留下。


    “為何他的墓前有著如此多的酒呀,而且都是開了封的,若說祭祀的話,也用不著這麽多吧。”


    正如女妭所見,在太白的墓前,放眼望去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美酒,本土釀造的白酒,從西域遠道而來的葡萄酒,來自草原上的馬奶酒,產自江南的花果酒,幾乎天下間所有酒的種類,都能在這裏看到。


    “劍仙太白平生的一大樂事,便是飲盡天下美酒。據記載,每當酒酣之時,太白總能思如泉湧,寫下膾炙人口的千古名篇。


    太白雖然已經離我們而去,但他所留下的萬千詩篇卻永遠為世人所傳唱。這世間人們從來都不覺得他已經死去,每逢路過此地,就像是來拜訪一位許久未見的老友,舉杯同飲,共話天下事。


    所以,這些美酒其實不是用來祭祀的,而是用於和太白共飲,而且人們還怕他寂寞,有時還會在酒瓶上寫上友人的名字,來陪伴太白一起飲酒。”


    青崖說著四下尋找一番,果真找到了他所說的東西。


    隻見晶瑩剔透的夜光杯中葡萄美酒泛著深紫色的光澤,而在酒杯上正寫著一人的名字,杜子美。


    所謂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昔年因讀李杜詩,長恨二人不相識,即便是在群星璀璨的曆史長河當中,此二人也稱得上是最耀眼的星辰。


    李杜二人一生隻見過三次麵,但他們之間的情誼卻早已超越千山萬水,隻可惜後來亂世而起,子美最終隻以凡人之軀鬱鬱而終。


    直至後世今日,人們願將二人齊名而論,子美若是泉下有知,想來也是欣慰萬分的吧。


    青崖自然是沒有見過李杜二人的,他們的事跡也隻是在史書和民間的各類典籍中讀到,但即便是冰冷的紙張和文字,所透出的情誼讀來依舊教人熱淚盈眶。


    人們常說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他們名字和他們的故事將會世代相傳,即便是千年萬年之後,那時的人們還會傳唱著他們的詩篇,講述著他們的名字,著實讓人羨慕不已。


    都說修仙歲月悠長,可天下修士千千萬萬,又有幾人能夠名垂青史,流芳萬古?


    萬年以後,自己也許早就已經身死道消,魂靈都已湮滅在虛無之中,而他們的名字依舊被人所銘記,這也許才是永生。


    “為什麽我的心裏好像很溫暖的樣子,而我的眼裏卻感覺很承重呢?”女妭疑惑地問向青崖。


    青崖望向女妭,發現她的眼眶紅紅的,瑩瑩淚光在她的眼裏若隱若現,都說無情,可她也會為素未謀麵之人的故事而熱淚盈眶。


    “我們人族會為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而感動,人與人之間最為真摯的感情,是我們最為珍貴的東西,我想,這就是我們和其他種族不同的地方吧。天女,現在的你,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人類了。”


    女妭淺淺地笑著,一如夜色中展開的曇花,她用指尖擦去眼角的淚花,看著眼前這位俊朗的少年。


    是他,不懼任何侵蝕接觸與我,是他,為我解開命運的枷鎖,是他,在我幾千年的孤寂中栽下明媚的光。


    你說眼淚是屬於人類獨有的情感,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人類還是神明,我隻知道,我的淚水隻為你而流。


    “青蓮劍仙前輩,還請寬恕我們今夜突然的叨擾,一盞濁酒敬於前輩,他年星海之外若能再與前輩聚首,晚輩定當與前輩不醉不歸。”


    青崖從女妭手中接過酒壺,倒了一些在太白的墓碑前,又將剩下的雲之酒連同酒壺一同放在了墓前,便準備告辭繼續趕路。


    誰知青崖正欲轉身離去之時,徜徉在星漢中的劍仙之影如一道白虹貫日直衝天涯頭頂而來。


    不等青崖抬頭發現異樣,隱藏在身體裏的劍意更先一步地感應到了這股從天而降的劍勢,青冥在他手中閃爍著威光,眉心出的金色劍紋再次浮現,熠熠生輝。


    青崖此時也感應到了這股強大的劍勢,但他沒有提劍迎戰,他能感覺到劍仙之影對自己沒有惡意,他更像是有什麽信息想要傳遞給自己。


    劍仙之影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凝成了一道純白的劍光,青崖抬起頭,劍光便順著青崖眉心處的劍紋穿進了青崖的身體裏。


    隨後,青崖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睡著了一樣。


    “柳師叔,青崖他莫不是……”


    為了不幹擾青崖,花青兒悄悄地問向柳白鹿,而柳白鹿也給了她一個確定的眼神。


    沒錯,就在青崖從天人之境中脫離出來沒過多久,他再一次進入了這個玄妙無比的狀態。


    尋常之人苦苦追尋卻無法如願的狀態,青崖一夜之間便進入了兩次,這還是那個資質平平,前途並不長遠的普通玄門弟子嗎?


    此時即便是一向沉穩的柳白鹿,似乎也壓不住嘴角的淡淡笑意了。


    你們一個個地都說我的弟子資質不好,趕不上這個那個的天才,可現在看來,就算是把你們六脈的所有弟子加起來,都比不上我家的一個手指頭。


    柳白鹿的想法自然是有些誇大的,但如今青崖的實力,的確領先於同代弟子。


    當然,這大半年來其他弟子同樣也有十分顯著的進步,排位賽之後,許多名次靠前的弟子都選擇了下山曆練一番,想必以他們的天分和氣運,也一定是收獲頗豐。


    且說青崖入神之後,眼前的四野逐漸褪去,入眼之處隻剩下一條寬闊的江麵,江河之水不斷上漲,逐漸淹沒了四方的土地,水位也在不斷升高。


    而青崖就踩在水麵上不斷升空,直到伸手即可摘到星辰之時方才停下。


    此時,青崖的頭頂是燦爛的銀河,腳下是不知有多深的九淵之地,天地萬物都已經消失不見,隻有這一人來高的距離,便已經是整個世界了。


    腳下的河水緩緩流淌,那些飄散在歲月中的往事塵煙也在水麵中不斷浮現。


    雲水泱泱,塵土茫茫,一聲聲古老的編鍾喚醒塵封的過往,曆盡滄桑,千人千往,都記錄在這條漫漫歲月長河當中。


    太初混沌之時巨人劈開洪荒,從此世間有了天地之分,也有了日升月恒,三皇五帝在此開啟了廣闊的疆域。


    東方的神木之下,赤龍銜來火燭,點燃文明的星火,從此這團火焰長燃於這片土地上所有子民的五髒六腑之中。


    天有十日,民不聊生,英雄挽弓於烈日之下,九支神箭重還於無垠的霄漢。民生多艱,炎帝嚐盡百草以身殉道,誇父追逐太陽飲盡大澤。天河傾塌,媧皇斬斷大鼇之足再立天地玄黃,從此這裏人們從此有了不再彎曲的脊梁。


    北鬥七星恭迎人皇,曆史的第一章由此開啟,常羊山上無頭的戰神發出不屈的呐喊,九天之上的玄女乘霧正法。


    生有四目雙瞳的才人拜受洛書,創下了文明的標識,道破一點天機。湘江之上,九歌一夢,悠揚的七弦琴音流淌在後世子孫的血脈當中。


    浩蕩的東海之上,七尺紅綾斬斷巨浪,腳踏金輪,少年的六瞳之中蓮花綻放,三更夜來有飛熊入夢,猛虎入帳,西山之地有彩鳳飛翔。


    這些是流傳在過往中的神話,人們以文字的形式將他們代代流傳,今日青崖卻能瞥見一眼那些輝煌,麵對先賢,青崖心生敬仰。


    人族傳承至今,有些東西深深地烙印在他們的血脈裏,不容褻瀆。


    天塌了,自己煉石補天,再立天柱。


    洪水來了,自己挖通河渠梳理大水。


    疾病橫行,自己試藥治病。


    在東海淹死的精魄誓要把東海填平,被太陽暴曬就去把太陽射下來。


    誰願意做揀選的石子就讓他去吧,誰願意做俯伏的羔羊也讓他去吧,


    誰願意跪天子跪權臣就讓他去吧,誰想不問蒼生問鬼神也讓他去吧。


    自從鴻蒙初開,那一斧劈開的,是永不屈服的人族。


    過去的神話色彩萬千,但傳唱的是屬於人族自己的神話,沒有與生俱來的神力,但人族卻有永遠向前的勇氣。


    這便是青蓮劍仙所要傳遞給我的信息嗎?我輩修道之人在天地之下尋找長生之法,究竟是逆天而行還是順天而為始終沒有答案。


    但世間又豈會隻有一條非黑即白的道路呢?天道有自己的法則,我們亦有自己的堅持,不是嗎?


    “前輩,在下大抵是明白了前輩所授之意,多謝前輩教導,在下自當銘記於心。”


    青崖向著前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純白的劍光再次從青崖的體內竄了出來,重新凝聚成仙劍之影,站在青崖的麵前。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青崖隻聽見一聲悠遠地吟唱之音,似乎來自星空深處,伴隨著詩句的傳唱,劍仙之影騰劍而舞,疾影飛馳,變換萬千。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劍影舞動得越來越快,青崖僅憑肉眼已經無法捕捉到他的身影,此時青崖感到自己的眼前像是被一層清澈的河水衝刷過一般,那眼花繚亂的舞劍之姿已然變得可以捉摸。


    這是當日在無岸地界當中青冥陷入沉睡之時用盡了它所有的靈力為自己設下的防護,如今這股力量已經成為了溫陽青崖六感的源泉。


    青崖不禁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你能聽到我的心聲吧,我青崖盛幸有你,我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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