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夢離,流火雲寂猛然驚醒,這才覺到原來方才隻是做了一場無比真實的夢,是這曲子有奇效,竟能讓人看見一些不尋常的景象?可是夢中那人,立在遙水河邊,觀其形容,似是火神赤炎,可是又跟自己在永生之境看到的赤炎有所不同。


    “果子烤熟了。”那位老人將外麵那層包裹的烤得焦黑的葉子剝掉,便透出一股奇香,這香氣鋪天蓋地而來,剛才的那點小思緒瞬間被驅逐出境,“前輩烤的果子真是香氣怡人,是雲寂在紫宸山都不曾聞過的味道。”


    “嗬嗬,在這山間住了幾十年,總是會有些微收獲的,記得我第一次吃到這種果子,隻覺腹中絞痛,當時也是迫於無奈,隻得嚐試著用其他東西來舒解這種疼痛,無意中吞食了一片葉子,頓時覺得疼痛感消退,連口中呼出的氣息似乎也變得清新,後來我嚐試用這種葉子裹著它置於火中炙烤,才發現原來這果子的味道香甜,烤熟之後吃了融融暖暖,不僅腹中再無疼痛,而且還非常飽腹,這些年,這果子也算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果沒有它,也許我撐不到今天,可當初它卻差點要了我的命。”


    “小心燙!”


    流火雲寂嚐了一口,這果子味道雖好,可是流火雲寂似乎也嚐到了老人這些年來的艱難。


    “難道真的如前輩所說,前輩此生再無機會踏出這深山一步了?”


    他搖搖頭:“我區區凡人,天命難違啊......”


    “前輩口中的夕兒是何模樣?”


    他又搖搖頭,苦笑道:“我們分別之時,夕兒的容貌已毀,臉上落下了一塊碗口大的疤痕。”說完,他戀戀不舍地看了眼手中的短笛,輕聲歎息道:“也罷,既然再也出不去這片林子,留在身邊,他日也不過與我同葬暗處,許是不得再見光明了。”


    他將手中的短笛遞給流火雲寂:“年輕人,這短笛你拿著,如若你出了這林子還能見到夕妹,替我把這短笛交還與她,她自然會懂我的心意,如若遇不到她......你就替我好好收著,帶著它,相伴每天的日出日落。”


    流火雲寂慌忙推辭:“這短笛雲寂斷然不能收的,前輩如若作此決定就等同放棄了你們之間的約定,我相信前輩他日定能走出這片深林。”


    “天地牢籠,何以脫身。”


    “前輩不能被陽光照到,那夜間月光呢?”


    “永不見光,即便是那涼薄的月光也足以將我灼傷,怕是不多久也是化為灰燼。”


    “那眼前的火光呢?火光不也能帶給人光明嗎?”


    “小時候聽人講過,日光月華是上天的眼睛,白天明亮,夜裏朦朧,窺視著人間萬物的動向,我想大約就是這個原因吧,而且天上的火大約跟人間的火也有所不同,人間之火多為薪火,同屬萬物,火性與人親近,天火則為無味無根無情之火,為神力驅使,這火既不屬於天,大約也就無意傷害人。”


    “如此說來隻要天地同陷黑暗,前輩就能走出這片林子?”


    “大約是這樣的。”


    “雲寂雖不曾見過,卻在書中看到過,書中記載這世間有一種天象為日蝕,日蝕隻在朔日,屆時日月相掩,光景有虧,沒有陽光的照射,前輩就不必因為擔心走出這片深林,為陽光照射而化作灰飛,前輩便可與她見上一麵。”


    “日蝕......我也略有耳聞,隻是不知道這日蝕何時發生,況且日蝕所能持續的時間並不太長。”


    “前輩說的是一般的日蝕,書中所述之日蝕為風日蝕,神風出穀,日晷受損,三日無光,六界同夜。這是神風穀與天界昶旭顛的約定,三百年可遇見一次,風與日之間的較量,而維持人間時序的日晷便是受日之力量的驅使。上一次風日蝕就是因為神風穀大敗昶旭顛,昶旭顛以三日日蝕以昭示落敗的結果。雙方皆是誠意較量,並非仇怨,這場較量純粹是久遠前的淵源。”


    “你說的我不太懂,你能知曉凡人未知之事,想必不是一般人,隻是這樣的機遇我怕是難以遇到。”


    “前輩不要灰心,自上次風日蝕已過去兩百九十七年,不過三年光陰,一旦神風穀挫敗昶旭巔,前輩興許能再見到她。”


    聽聞此言,他目光灼灼,那種熱烈的欲望重又膨脹,“可是這麽久以來,她從未來看過我,或者是不願意見我,又或者她根本找不到我。”


    “即便她現在也許不願意見到前輩,但如若前輩走出這深林,也許此生便是最後一次相見的機會,難道她也不願意見到前輩嗎?雲寂願信守承諾,與前輩約定,一旦風日蝕到來的那天,雲寂一定帶她來見你。”


    “真的......此生若是能再見她一麵,我......”


    “前輩不用多說,若非前輩,雲寂怕是一輩子也吃不到這麽好吃的果子。”流火雲寂笑著將手中剩餘的果子送入口中。


    “年輕人,我相信你,不過穿過這片林子,你是要往哪裏去?”


    “雲寂此去蜀山,蜀山在紫宸西方。”


    “可是你出了這片林子,怕是去不了你想去的地方。”


    “那是為何?”


    “林子外麵是一條‘迷路’,你欲往西,興許事與願違,去的卻是東方。傳說方圓十裏,如果是兩個有緣的人,無論往哪個方向,何種方式前行,最終都會聚到一起,所以也叫‘姻緣路’。”


    “有緣人......我與前輩便是有緣人。”


    “年輕人,我話中所指是有緣的男女。”


    “我想見到的那個人怕是一輩子也沒有了緣分,叨擾前輩良久,師命在身,這便準備離開,多謝前輩招待。”


    “何出此言,謝謝你陪我說了這麽多話,如果......”


    “前輩,沒有如果,雲寂一定履行諾言,會讓前輩見到她的。”


    這麽多年,第一次有一個外人把他的事當成自己的事,老人心中感激,但此刻唯有省下多餘的話,把這片情暖在心中,用晾幹的葉子再包了兩個果子遞給他,雲寂果斷收下,拜別老人。


    出了那片樹林,眼前是一條小路,似是通向前方村落,此路向西,流火雲寂便不假思索地踏上了這條小路。


    可是行了很長的一段路程,那個小村落卻好像遙不可及一樣,距離絲毫沒有縮短,感覺到眼前光線逐漸昏暗,流火雲寂這才發現,夕陽沉落的方向並非是在前方。


    “難道真如老人家所說的那樣,這個方向並非如我所願是往西方,不過方才離開樹林日正當午,我走了也不過七八裏路,怎麽天就變黑了?”


    “記得在書上看見過,這世間有一種妖尤擅障眼法,能讓人眼前所見呈現虛假麵貌,其實身邊景物並未改變,變的隻是眼前所見,如若心智足夠堅定,不為所動,必然能衝破障礙,找準方向,前輩之前提及方圓十裏,那如若走出這十裏地,是否就能擺脫這種困擾?”


    流火雲寂正準備前行,卻發現前方出現一抹身影,黑發如漆,著一身淺綠雪白相嵌的衣裳,雖是背影,卻已然是萬種風情,她轉過頭,清輝凝眸,目光瀲灩,宛若開在碧池中的一朵瑩白的花,花中卻又綴著一點鵝黃,柔媚嬌豔又豔而不妖。


    “夫君......夫君......”


    雖說這女子美,終究美得有點不是時候,這種詭異的氛圍,她卻思緒迷離地叫自己夫君,流火雲寂都不覺出了一身冷汗,自小見過的女子並不多,除了躺在棺材裏的那一隻,大多都是像含月師姐那樣溫柔賢淑,舉止端莊的女子,如果說像含月師姐那樣的女子才稱得上好女人,那眼前這位絕對是壞女人。


    “方圓十裏,如果是兩個有緣的人,無論往哪個方向,何種方式前行,最終都會聚到一起,若依前輩所言,這女子......這樣的緣分恐怕一輩子也不要遇上的好。”


    流火雲寂轉身便要走,聽得那女子嬌俏笑道:“夫君別走啊,夫君等等綠遙......”


    突然感覺得有人從身後一把抱住了他,流火雲寂脊背發涼,臉上熱燙燙的,喉間卻仿若擁堵,竟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夫君別走,讓綠遙這樣抱著你就好,哪怕就一會......”


    “就一會......”輕語呢喃,響在耳畔,沉入腦中深海,那片海頓時變得安詳起來,流火雲寂的思緒平複,身體失去意識,靜靜站在那裏,而她仿佛亦是沉睡一般,不再言語,隻把夢擁入懷中。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眼角邊上一顆碩大的水珠,似是從頭頂的樹葉上滴落下來,絲絲涼,讓流火雲寂頓時變得清醒,可是昨夜之事他卻沒了一點印象,而他的身旁卻枕著一個約摸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正甜甜酣睡,粉嫩的臉蛋,濃密的睫毛,雪白的肌膚,櫻紅的嘴唇,模樣煞是可愛,流火雲寂不忍驚動她,隻是腿卻有些麻木,她似是覺察到,揉揉惺忪睡眼,坐了起來。


    “你......”


    “你是誰?”她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你還問我是誰......我都不知道你幾時出現的。”


    “難道......你昨晚可有見過一個漂亮的姐姐?”


    “見過,她是你姐姐?”


    “那你先回答我,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這......她不及你可愛。”


    “哼!”她噘著嘴,一臉的不高興,“我討厭別人把我當成長不大的小女孩。”


    “可是你這個樣子,想不把你當成小女孩都難。”


    “那你喜不喜歡像姐姐那樣的女子?”


    “我與她並不相識,何來喜歡討厭之說。”流火雲寂揉揉腿,站起身來,“小丫頭,以後可別亂跑,幸好你遇見的是像你雲寂哥哥這樣的好人,不然的話被人拐跑了,你姐姐豈不擔心?”他笑著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小臉蛋,她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流火雲寂剛要邁開步伐,那個小女孩卻一把抱住他,流火雲寂腦門一涼,“這姐妹倆都有這種愛好麽......”


    “不準走,因為,沒有我的允許,你也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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