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抄完臥室、書房。常風又帶人查了蔡府每一個侍妾、家妓、仆人的臥房。


    奈何收獲寥寥,又查抄出了現銀、銅錢、寶鈔,總計不過折銀五百兩而已。


    抄家的數字蹦到了四千一百九十兩。離三萬之數還差得遠。


    已是傍晚時分。常風一聲令下:“搬梯子,查‘簷藏’吧!”


    簷藏,藏銀方法的一種。


    屋簷最前端有一整片半圓筒狀的瓦,稱為瓦當。瓦當上通常雕刻福祿壽字或吉獸祥雲。


    官員富戶,一般會將瓦當內側傾倒融化的銀子。凝固後鑲在屋簷上。這種藏銀方法有兩樁好處。


    一來,小偷若想偷瓦當內的銀子,要搬梯子上房。動靜太大,不好得手。


    二來,據說灌了銀子的瓦當可以鎮宅辟邪。


    常風手下的力士們,紛紛搬梯子上了各處房屋。直接將一片片瓦當踹到地上。


    大部分瓦當落地,都會“啪嚓”一聲摔成碎片。偶爾能聽到一兩聲“叮咚”白銀落地之音。


    下麵的力士們將白銀收集了起來。所得寥寥,一共才查出“簷藏”銀三百多兩。


    常風命人清點、記賬、入箱封存後,已是日暮時分。


    錦衣衛有“日暮不抄家”的規矩。這是怕天黑後抄家之人趁著夜色偷偷夾帶金銀。


    常風命人把貼著封條,裝著金銀的箱子擺在了前院。


    常風道:“第三小旗今晚留在這裏值夜。其餘弟兄,咱們跨了‘出門凳’就可以下差了。”


    第三小旗的一名校尉麵露難色:“總旗。今日是家父五十壽辰。就為了遷就我,白天沒擺壽宴,擺在了晚上......”


    常風痛快的說:“沒事,少你一個人不少。你回家去就成了。順便替我賀令尊壽比南山。”


    常風的父親生前對他說過一句話:為官者,最大的惡就是在自己的權力範圍內,最大限度的為難別人。


    常風深以為然。還是古人說的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他對待手下的人,一向寬厚。


    校尉拱手:“多謝總旗。”


    常風牽著虎子,領著不值夜的弟兄來到了蔡府門前準備離開。


    徐胖子已經準備好了一條四尺高的高板凳,放在了大門口。


    這高板凳的四條腿,雕刻著瑞獸麒麟。此凳名曰“清白凳”。


    常風和手下們紛紛開始寬衣解帶,脫得隻剩下一條長穢褲。


    常風帶頭,走到清白凳前。雙手高舉過頭,高高抬起腿,跨過清白凳。在跨凳的一瞬間,雙手拍巴掌。“啪”!


    這是錦衣衛跟太倉國庫的庫兵們學的規矩。檢驗是否有人夾帶銀兩。


    正值初秋,傍晚時分天氣已經有些清冷。但跨清白凳的規矩是一定要守的,衣服也是一定要脫的。


    即便是隆冬時節,抄家完畢時也得受這份挨凍的罪。


    跨過清白凳。常風等人開始穿衣服。


    徐胖子道:“常爺,別皺著個眉頭。愁個屁啊愁。”


    常風道:“你有爵位可以承襲,自然不愁。”


    “現在三萬之數剛湊夠四千多。我要是丟了錦衣衛的腰牌,就成了廢人一個。還怎麽娶笑嫣?”


    劉笑嫣,是常風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意中人。二人定有娃娃親。


    劉笑嫣的父親這幾年攀附上了“棉花閣老”劉吉。在官場中平步青雲,高升了北直隸布政使。


    劉父漸漸看不上父母雙亡沒有家勢背景的常風,單方麵撕毀了婚約。


    徐胖子道:“還惦記著你那位笑嫣呢?依我說,人怎麽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南城胭脂街,可有一整座開滿野花的樹林子呢!”


    常風微微搖頭,沒有搭話。


    就在此時,遠處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


    一百名騎兵浩浩蕩蕩開路,直奔蔡府大門這邊。騎兵後跟著兩百名一路小跑的錦衣衛力士。再往後是一頂官轎。


    官轎前打著一方官牌,上書“錦衣衛北鎮撫使”七個大字。


    常風的直屬上司朱驥來了。


    北鎮撫使隻是錦衣衛中的六號人物。上麵還有指揮左、右僉事;指揮左、右同知;指揮使。


    朱驥的官職不過武官從四品。在高官如雲的京城,這個品級並不算多高。


    他出行的排場,卻趕得上部院大臣。


    錦衣衛的頭頭腦腦,就喜歡通過招搖過市炫耀自己的權力。


    一臉橫肉的朱驥下了官轎。常風連忙跟一眾手下跪倒:“恭迎鎮撫使!”


    朱驥直截了當:“帶我去看看今日抄出來的家財。”


    常風、徐胖子領命。帶著朱驥來到前院。


    朱驥指了指那四個箱子:“就這麽點?”


    常風回答:“稟鎮撫使。今日抄出金、銀、銅錢、寶鈔,總計折銀四千四百九十兩。”


    “另在蔡府抄出妙齡山西婆姨、揚州瘦馬八人。折銀兩千兩以上。”


    朱驥瞪了常風一眼:“指揮使定的三萬之數,乃是實數。不得用女人、宅邸、田產折色。”


    “按衛裏的規矩,抄家時限是三天。三天湊不夠三萬髒銀,交腰牌滾蛋。”


    常風心中暗自叫苦。這樁先定數額再抄家的奇葩任務,又難了幾分。


    朱驥又問:“抄出蔡忠的書信了麽?”


    常風捧起一個木匣:“這是在蔡忠書房抄出的書信。”


    朱驥拿起來,翻了翻:“哦,都是些跟地方官正常來往的書信。”


    說完朱驥將匣子合上,隨後從袖中拿出了兩張小號的封條:“把這裝書信的匣子也封了。”


    常風發現,朱驥似乎很重視那個書信匣子。


    他接過封條,在匣子上貼好。


    朱驥見書信匣子已封好,轉身離去。


    常風和徐胖子拱手,齊聲道:“恭送鎮撫使!”


    朱驥走遠了。


    徐胖子攢了口吐沫:“啊嗬呸!你看他那驕狂樣!不就是萬指揮使的狗腿子嘛!靠吃萬指揮使的屎升的官!”


    朱驥在錦衣衛中,素來以對待案犯心狠手辣,對待屬下份外嚴苛著名。


    他下麵的千戶、百戶、總旗們,私下提起“朱鎮撫使”來,就沒有不咬牙切齒的。


    下麵人雖恨他,他的位子卻穩如泰山。因為他太能拍萬指揮使的馬屁了。


    剛才徐胖子所說“吃萬指揮使的屎”,不是形容詞,而是物理意義上的吃屎。


    五年前,指揮使萬通腹瀉不止。他姐姐萬貴妃派了四名禦醫給他看病都沒找出病根。無奈隻得找人嚐糞分析病因。


    這種活兒,一般是下賤的仆人們幹。


    朱驥是個狠人!時任千戶的他擼起袖子,喝了口茶涮了涮嘴。主動承擔起嚐糞重任。


    禦醫做了個請的手勢:“朱千戶,趁熱!”


    朱驥懂一點醫術。靠著嚐糞猜出了病因,開了個方子。竟然真的治好了萬通的病。


    此事過後,朱驥被提升為北鎮撫使。


    如今的大明朝堂,有“春藥兩公公”、“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洗鳥都禦史”......


    錦衣衛這邊,另有一位“嚐糞鎮撫使”。官場風氣之惡,可見一斑。


    常風對徐胖子說:“別抱怨了。下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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