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的族人們麵麵相覷。


    常庭軒那破落戶,竟生了這麽有出息的一個兒子?連族長請來的貴客石將軍都要給他作揖。


    常風對石將軍壓低聲音說:“是我連累文義丟了官職。”


    石將軍道:“那個受氣的鳥官,我早就不打算讓他幹了。再說了,跟命相比,官算什麽。”


    “過幾日我讓他來後軍都督府當差,畢竟是自家地頭嘛。”


    其實,五軍都督府的將帥們,都對尚銘、萬通這些貴妃黨萬分不滿。


    他們打過仗嘛?流過血嘛?就敢整日在我們這些功勳將帥麵前飛揚跋扈、頤指氣使?


    石校尉跟石將軍說過,常風是得罪了尚督公、萬指揮使,才導致他手下一個總旗隊的人都被革職的。


    石將軍不僅不怨常風,反而跟常風生出了幾分親近感。


    主賓、次賓都已落座,酒宴開始。


    第一杯酒喝完,常老侯爺鄭重其事的對常風說:“好大孫。你是卿字輩的人,理應將名字改成常卿風。”


    常風微微一笑:“還是別了。我連族譜都沒入。”


    常老侯爺道:“一定是我糊塗了,在族譜上漏寫了你的名字。”


    常風正色道:“你可不糊塗!當年我出生,我爹抱著我來這兒,求你將我的名字記入族譜。”


    “你說‘興安侯府的族譜,不是什麽旁親遠枝、阿貓阿狗都能入的!撒泡尿照照自己吧。你的崽子入族譜?配嘛?’”


    “是你親口拒絕了我爹!怎麽現在又巴巴的讓我入族譜了?”


    常風平常是個十分謹小慎微的人。今日如此招搖,是為了亡故的父親,專門來惡心常老侯爺的!


    三年前,若不是常父被安排到了小孩那桌,也不會急火攻心。不急火攻心就不會得重病。


    當時常父在病中,為了給常風買錦衣衛的員額,看病都不怎麽舍得花錢。


    常父之死,有興安侯府的一部分責任。


    常老侯爺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老勳貴們都是場麵人,從不在席麵上說過頭話。


    常風的話,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讓常老侯爺在石將軍和一眾族人麵前顏麵掃地。生生把他給噎了個半死。


    石將軍還不忘附和一聲:“常風老弟,有些人就是愛舔高踩低。你身份低微時,他理都不理你。你身份高了,他又湊上來死命巴結你。”


    畢竟是同族,常風所謂的“為父報仇”,也僅限於當著眾人的麵,奚落常老侯爺一番,讓他下不來台。


    目的已經達到。常風站起身:“老侯爺,啊不,大阿爺。當晚輩的勸你一句話,莫欺少年窮,終有一日龍穿鳳!”


    “莫要狗眼看人低!”


    “我名字是不會改的,興安侯府我也不會再來。恭祝你長命百歲!”


    常風甩下這幾句話,瀟灑轉身離去。留下一眾常氏族人麵麵相覷。


    石將軍也起身:“常小兄弟,我隨你一起走。”


    老勳貴最好麵子。今日壽宴,常老侯爺顏麵盡失,被一個後生教訓。他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沒憋死。


    常風、劉瑾和石將軍走出了府門。


    石將軍道:“酒沒喝幾口。不如到我那兒去,接著喝。”


    常風拱手:“多謝石都督美意。我快出京了,雜事太多。等回京之時,定到府上討杯酒喝。”


    石將軍道:“那我就不耽誤你了。常小兄弟,後會有期!”


    常風拱手:“後會有期。”


    常風離京前,要辦兩樁事。一是替亡父在興安侯府揚眉吐氣一回。


    二是去探望自己的意中人劉笑嫣。


    本朝北直隸治所就在京師,下轄順天府、保定府等八府兩州一百一十七縣。


    劉笑嫣的父親劉秉義是北直隸布政使,白天在藩司衙門坐堂,不在府裏。


    常風和劉瑾,領著五十名團營兵,浩浩蕩蕩來到了劉府。


    劉府管家還以為出事兒了呢,來到府門前一探究竟。


    劉管家看到五十名團營兵燕別翅排開,中間站著常風和一個宦官。


    他走了過去,不耐煩的說:“常風,咱們兩家的婚約早就作廢了。老爺早說了,不讓你進府。”


    常風道:“劉管家。我就要遠赴山東當差了,今日你就通融通融,讓我見笑嫣一麵吧。”


    退婚的若是劉笑嫣本人。他鐵定不會再糾纏。


    問題是,劉笑嫣做夢都想嫁給他。為了兩情相悅的女人,他也隻能低聲下氣。


    放在後世,你女朋友很愛你,但父母不同意。你去了她家,也得低聲下氣求同意。


    這是為了不辜負你女朋友的愛,是男人的擔當,絕非懦弱。


    劉管家道:“你就算去嶺南當差,也跟我們劉府無關。”


    就在此時,劉瑾開口了:“哎呦,這世上最慘的人,莫過於牛郎織女。你就當一回好人,積積德嘛。”


    “隻是見一麵而已。貴府小姐身上還能少一絲東西不成嘛!”


    大明量衡為石、斤、兩、錢、毫、絲。


    劉瑾看來也是個不正經的太監,懂得還挺多。天曉得他說的“少一絲東西”少的是什麽。


    劉管家仔細打量了劉瑾一番,恭敬的拱手問:“兄台是?”


    劉秉義經常叮囑劉管家,在京城裏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宦官,因為他們是宮裏人,通著天呢。


    劉瑾朗聲道:“我是司禮監懷恩公公的幹重孫劉瑾,在禦馬監公幹。”


    其實,宦官之間,隻要有師承關係就能稱幹親。懷恩名義上的幹兒子足有十幾位,幹孫子一百多位,幹重孫五六千。


    劉瑾這是在拉大旗作虎皮呢。他隻說了幹老祖是懷恩,自己在掌控兵權的禦馬監當差。卻沒說自己隻是個火者。


    劉管家顯然被劉瑾唬住了:“啊,原來是劉公公,失敬。”


    劉瑾今日算是給足了常風麵子,他指了指常風,替他吹噓:“我們常爺,現在得到了懷恩公公垂青。”


    “去山東的這趟差就是懷恩公公保的。懷恩公公還把自己的外宅讓給了常爺住。”


    “剛才後軍都督府的石都督,都跟常爺稱兄道弟呢!”


    “他的前程不可限量。說不準哪天,你家老爺遇事還會求到他頭上。”


    一個宮裏人把常風誇上了天,劉管家大為驚詫,認為常風發跡了。


    劉瑾又繼續敲邊鼓。他半開玩笑的說:“瞧見這五十個團營袍澤了嘛?隻是常爺的護衛親兵而已!”


    “你要死活不開門,嘿,咱可要回禦馬監,調一千團營袍澤,強行攻門啦!”


    劉管家被說動了:“好吧。我替老爺做回主。隻能見兩刻功夫啊!”


    “小姐在後院呢。你們見麵時,我得遠遠的看著。別真見完麵,小姐就少了一絲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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