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郊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好一片白茫茫真幹淨。


    朱祐樘要送行的人,是那位朝廷第一狠人,新任南京兵部尚書王恕。


    當日乾清宮扶乩問卦結束,成化帝下旨讓王恕立即出京。


    王恕卻玩上了“拖”字訣。他得等太子徹底掌握政局後,再放心的去南京。


    他“拖”的理由是:我差點讓錦衣衛打了屁股,受了驚,病了很合理吧?


    我病得都下不了床了。在京城墨跡兩個月,養養病再南下,也很合理吧?


    一個動不動就拎著大刀上陣砍叛匪腦袋的狠人,自稱讓錦衣衛嚇病了。這理由也夠奇葩的。


    朱祐樘讓常風從馬鞍上取下了酒壺,酒杯。


    他親自給王恕倒了一杯酒:“王先生,這杯酒算是孤給你送行。此去南京山高路遠,一路保重身體。”


    “孤今後還要啟用你。”


    王恕雙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謝殿下。”


    送行酒喝完,朱祐樘問了王恕一個曆朝曆代統治者都想弄清楚的終極問題。


    他問:“王先生,如何才能治理好天下?”


    這個問題,如果換了翰林院的那群學究腐儒回答,恐怕得寫部幾十萬字廢話的書。


    王恕的回答卻簡潔有力:“諸葛亮《出師表》言‘親賢臣,遠小人,此前漢之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之所以傾頹也’。”


    朱祐樘追問:“何謂賢臣?何謂小人?”


    王恕狡黠的一笑,反問:“殿下您說呢?”


    此時的常風站在太子身後,拿著酒壺、酒杯屏氣凝神。生怕自己的呼吸重了,影響儲君和重臣的對話。


    朱祐樘笑而不語。他竟轉頭問身後的常風:“你說呢?何謂賢臣?何謂小人?”


    常風震驚了!他不知道太子為何把這麽重大的一個問題,拋給了身份卑微的他。


    常風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如果說不知道,那豈不在太子麵前表現得無知?


    可是,這個問題太大了,回答不好是會觸怒儲君的!


    有了!今早禦門聽政,能看出太子對首輔萬安十分不滿。太子又對被明升暗貶的王恕如此看重,親自送行......


    常風已經想到了答案。


    常風麵色鎮定的答道:“稟殿下。結草銜環,專心理政,有治世大才者,即為賢臣。譬如王部堂。”


    “屍位素餐,遇事推諉扯皮者,即為小人。譬如某位在奉天門前滿嘴廢話的大臣。”


    常風的回答,直接贏得了太子的喝彩:“說得好!”


    王恕也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常風。他問朱祐樘:“敢問殿下,這位青年才俊是?”


    朱祐樘笑道:“他名叫常風,隻是孤手下一個隨駕的大漢將軍罷了。哦,他是懷恩舉薦的。”


    王恕“噗通”給朱祐樘跪下了,老淚縱橫。


    朱祐樘連忙雙手去攙扶他:“王先生,你這是?”


    王恕帶著哭腔說道:“殿下身邊一個小小大漢將軍,都是通曉大事的才俊。說明殿下善於用人!”


    “大明興盛有望!黎民福祉有望啊!”


    王恕的眼淚是出於真心還是出於表演,又或者各自參半,一旁的常風看不透。


    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回答贏得了太子和王恕兩個人的欣賞。


    朱祐樘道:“王先生過譽。不過孤手下這個大漢將軍,的確有幾分才幹。”


    王恕被朱祐樘攙扶了起來,他擦幹了眼淚。


    他說:“臣臨行前,還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要提醒太子。”


    朱祐樘問:“何事?”


    王恕道:“您今年聖齡已滿十八。應該及早大婚,立太子妃。”


    “隻有立了太子妃,您的地位才能更加穩固。”


    在大明,十八歲的皇子還沒大婚,是很奇怪的事。


    成化帝之前一直拖著朱祐樘的婚事,原因就是想讓興王先大婚,便於廢儲。


    朱祐樘點點頭:“王先生說的對。孤是該納正妃了。”


    王恕拱手:“天太冷了。臣恭請太子回宮。”


    朱祐樘竟以堂堂儲君之尊,給王恕一個臣子作了一個揖:“王先生,保重身體。”


    禮賢下士,是朱祐樘的優點之一。


    當然,給臣子作揖僅限於荒郊野嶺,沒有外人的地方。


    王恕上了馬車,向南而行。


    朱祐樘凝視著地平線,說了一句:“常風,今日你在治世能臣麵前,給孤長臉了。”


    常風受寵若驚:“臣不敢當。”


    朱祐樘上了馬:“走!回宮去!”


    傍晚時分,常風下了差,誌得意滿的回到了懷恩的私宅。


    今天在南郊一席話,贏得了太子的欣賞和誇讚。這讓他心情大好。


    狗是不能進東宮的。虎子在前院趴了一天,見到主人衝了過來。


    常風撫摸著虎子。虎子忽然一聲哀吠。


    常風道:“我知道,你是想糖糖了。我也想。快了,離懷恩公公回京不遠了。到時候糖糖也會跟著回來。”


    劉瑾走了過來:“常百戶,我給你預備好了晚飯。”


    泰山異災,劉瑾雖無功,但有勞。


    可惜懷恩被貶南京。無法給他升官,他還是個小小火者。


    就在此時,一個團營兵稟報:“常百戶,外麵有個女人要見您。”


    常風問:“誰?”


    團營兵答:“那女人自稱什麽湘西巷九姑娘。”


    常風道:“哦,讓她進來。”


    潑辣、風騷的九姑娘扭腰擺臀,進了前院:“哎呦,聽說常大人高升回京了!”


    九姑娘身為京師第一銷贓商,自然有著龐大的耳目網,消息靈通。


    劉瑾見九姑娘看常風的眼神火辣辣的,像是帶著鉤子一般。還以為九姑娘是常風的相好。


    劉瑾識趣的說:“常百戶,我回避回避?”


    常風道:“不用。這位是我的故交九姑娘。九姑娘,這位是禦馬監的劉公公。”


    九姑娘輕笑一聲:“常大人真是發達了啊。住在前任司禮監秉筆的外宅。跟禦馬監的公公混在一處。”


    常風問:“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九姑娘走到常風身邊,用青蔥般的手指撚了常風的手一下:“怎麽,想不認帳?”


    劉瑾有些尷尬:“我還是回避吧。”


    常風強拉住了劉瑾:“不用。”


    “九姑娘,我欠你什麽賬了?”


    九姑娘道:“秋八月那天夜裏,我幫了你那麽大的忙,你欠了我的人情。”


    “今日,我是有事托你辦,讓你還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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