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風領著妹妹來到了乾清宮大殿內,給弘治帝行了禮。


    弘治帝閉目養神,臉上陰晴不定。


    不多時,勳貴、大臣們陸續來到了乾清宮大殿聚齊。


    弘治帝猛然睜開雙眼,語出驚人:“勳貴、大臣皆可殺!”


    一眾勳貴、大臣們連忙跪倒:“臣有罪!”


    弘治帝勃然大怒:“你們的確有罪!馴象所內有人刺王殺駕。你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勤王保駕。而是落荒而逃!”


    “滿朝臣子,竟不如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你們整天在朕麵前說什麽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朕真正遇到危險時,全成了縮頭烏龜!”


    “隻有常恬這丫頭,敢用單薄的身軀擋住五頭參天巨象!”


    “此時此地伱們見到她不覺得羞愧嘛?”


    弘治帝動了真怒,連銅罄都摔了。


    其實,他是在用發怒掩飾恐懼。天子是人皇,人皇也是人,不是神。


    剛才情勢危急,他也被嚇得不輕。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弘治帝用溫柔的目光看向常恬:“小糖糖,你七歲時隨你嫂子進坤寧宮,朕還刮過你的鼻子呢。”


    “僅僅六年功夫,你的膽量堪稱巾幗女英雄。跟花木蘭、梁紅玉相比絲毫不遜色!”


    “跟朕說說,你剛才怎麽那麽大膽子?”


    別看常恬平時古靈精怪,嘿,關鍵時刻還真不掉鏈子!


    她聲如銀鈴般的答道:“皇上。臣女剛才看到那些騎著大象的人竟敢刺王殺駕。臣女心想,皇上乃是遠超文帝景帝的千古仁君!”


    “您即位六年,大明的老百姓過上啦豐衣足食的好日子!您要是出了什麽差池,老百姓還怎麽活哇!”


    “臣女雖是還未長成的女流。可臣女亦有一顆忠君報國之心!即便是粉身碎骨,被巨象踏成肉泥也在所不惜!”


    “所以臣女幹脆跳下了馴象台,擋在巨象麵前!”


    常風心中暗笑:糖糖一張小嘴也太會說了!明明是被擠下的馴象台,愣讓她說成主動跳下,視死如歸,勤王保駕。


    弘治帝聽得喜上眉梢:“好糖糖,接著說!”


    常恬吞了口吐沫,繼續說:“臣女當時就想啊,世間萬物都是有靈性的。巨象也應該知道,皇上是千古仁君、帝王典範!”


    “它們要是繼續助紂為虐,使皇上身陷不測之地。那它們就是千古罪人!啊不對,千古罪象!”


    “臣女就算豁上這條命,也要扇頭象幾個大耳刮子!”


    “嘿,要說皇上仁君之名,真的是傳遍了天下。連巨象都有所耳聞呢!臣女過去一擋,它們竟迷途知返了!”


    常恬一張小嘴叭叭叭。既誇了自己勇敢,又拍了弘治帝一通大龍屁。


    弘治帝感動得合不攏嘴:“好糖糖!好丫頭!”


    錢能在一旁錦上添花:“皇上,老奴想起來了!常恬絕不是凡女!”


    弘治帝轉頭問:“哦?怎麽說?”


    錢能道:“兩年前,常風高升北鎮撫使之時,擺了一桌升遷宴。宴請廠衛諸弟兄。臣也參加了。”


    “當時,張道士給常恬算了命。他說常恬氣運從小興旺到老,福星高照九十六年!”


    “誰若跟常恬沾親帶故,即便黴運當頭也能沾光變成好運連連!”


    “常恬簡直就是人間富貴花!好運奇女子!”


    弘治帝連忙問:“哪個張道士?是皇祖母多次跟朕提及,神通廣大的那個張道士嘛?”


    錢能點頭:“正是他!說實話,張道士的命批老奴當時是不信的。今日常恬以一人之軀,擋住五頭巨象。老奴信了!”


    “常恬一定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拯救蒼生的!她剛才說得對,皇上是千古仁君。勤王保駕就是拯救蒼生!”


    弘治帝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皇後之前對朕說,糖糖被列祖列宗附體了!”


    常恬不含糊!立馬順杆兒爬:“皇上,臣女之前站在馴象台下,好像聽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對臣女說”


    弘治帝連忙問:“說了什麽?”


    常恬道:“那聲音說——小妮子別害怕。替咱大明保下造福黎民的仁君,咱重重有賞。”


    “哦對了,那聲音聽著像是南方口音。”


    弘治帝目瞪口呆:“南方口音?太祖爺是鳳陽人,就是南方口音。且《太祖實錄》中,太祖爺一向自稱為咱!”


    “啊呀!果真是太祖顯靈!他老人家托付巾幗女英雄一般的糖糖,保朕的平安!”


    一眾臣子頓時跪倒了一片:“太祖顯靈,庇佑聖君!皇上萬歲萬萬歲!”


    如果擱在平時,弘治帝才不會相信什麽太祖顯靈附身之類的話。


    但剛剛他目睹了豆蔻年華的少女孤身擋住五頭巨象的神奇一幕!


    再唯物的人此刻也會變得唯心。


    弘治帝龍顏大悅!蕭敬已經幫弘治帝撿起了剛才摔在地上的銅罄。弘治帝撫摸了銅罄幾下。


    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隻要龍顏大悅就摸罄,隻要龍顏大怒就摔罄。


    弘治帝道:“幸甚至哉!朕有太祖庇佑,又有當世奇女子勤王保駕!”


    “乖糖糖,朕一定要重賞你!”


    常風心頭一動:皇上該不會封糖糖為妃吧?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嬪妃宮鬥不亞於戰場。


    可如今後宮隻有張皇後一人。她平時又很喜歡糖糖。糖糖若進了宮,絕對不會受委屈。


    而常家,將成為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


    哎呀!發達了啊!這真是福兮禍所依!


    常風低估了弘治帝對張皇後的專情。


    弘治帝看待常恬,宛如看待自己的妹妹一般。根本沒動男女那方麵的想法。


    弘治帝道:“朕的七弟衡王朱祐楎今年十四歲,跟糖糖年齡相仿。朕想,不如給他們二人定下婚約。”


    “以後糖糖就是朕的弟媳,藩王正妃。”


    常風大喜過望,心道:糖糖當不了皇妃,當藩王正妃亦是我爹墳頭冒青煙,哦不,墳頭噴火,哦不,墳頭被雷劈的好運氣!


    爹,一定是您老在天有靈保佑了糖糖!


    萬萬沒想到,常恬竟問:“皇上,給藩王當了妃子,以後是不是不能留在京城了?”


    弘治帝點點頭:“對。衡王成年後是要就藩山東青州府的。你也得跟著去。”


    常恬有些踟躕:“可是.臣女不想離開哥哥、嫂子。啊,主要是去了青州,就不能隔三差五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啦!”


    常風低聲提醒常恬:“別胡說!這是聖恩!快謝恩!”


    弘治帝笑道:“無妨!朕今日賞賜的是乖糖糖。賞賜什麽她說了算!乖糖糖,你說,你要什麽賞賜?”


    常恬卡巴卡巴一雙大眼睛:“臣女每次見到皇上,就感覺皇上是臣女前世的親哥哥。”


    常風一愣:“住嘴,不得無禮!”


    萬萬沒想到,弘治帝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救下朕的那一刻,朕也恍惚感覺你是朕前世的親人!”


    “擬旨!朕將糖糖認為義妹,封宛平郡主!”


    這個封號厲害了。大明郡主都是以地名為封號。譬如南平郡主、蘭陽郡主、壽陽郡主等等。


    宛平是天子腳下的地名!更顯身份之尊貴!


    常恬叩首:“臣女領旨謝恩!皇上萬歲萬萬歲!”


    弘治帝又道:“朕再賜你無旨入宮的特權!從今往後,你有兩個家。一個家是你親哥哥的府邸。一個家是你義皇兄的皇宮!”


    常恬甜甜的喊了一聲:“是,義皇兄!”


    內閣閣員,老學究丘濬是個不長眼的。他竟提出了異議:“皇上。封非宗室女子為郡主,不符合祖製。”


    丘濬跟告老的王恕是死對頭。常風又是王恕的忘年交。


    在丘濬眼裏,常風同樣是敵人。他不想看到敵人的妹妹成為大明的郡主。


    弘治帝冷笑一聲:“丘卿,剛才巨象朝朕狂奔之時,你在哪兒呢?怎麽沒見你擋在朕身前,告訴那些巨象,刺王殺駕不符合祖製?”


    “現在朕要封賞救命恩人。你倒來精神了?”


    丘濬碰了一鼻子灰,在百官麵前丟盡了臉。隻得連聲道:“臣失言,臣萬死。”


    封賞完常恬。弘治帝開始說正事。


    弘治帝道:“常風,你治下的馴象所出了刺王殺駕的事。照規矩,朕應該將你革職、廷杖、充軍!”


    “但你是有功的。教出了一個英勇無畏勤王保駕的好妹子。功過相抵,朕就不罰你了。”


    “你先送常恬回家,好好安撫。然後給朕徹查這場刺殺案的真相!”


    常風叩首:“臣遵旨!”


    常風、常恬兄妹出了乾清宮,同乘一馬回府。


    常風問:“糖糖,皇上讓你當王妃,你怎麽不同意啊?”


    常恬微微一笑:“哥哥,傻子才當王妃呢!你想想啊,我要是嫁給個普通官宦子弟。以我娘家的權勢,婆家肯定待我如寶貝疙瘩一般。”


    “可是,我要是嫁給了衡王。人家衡王是皇帝的親弟弟,大明親王。我娘家這點權勢,在衡王眼裏算個屁啊!”


    “人家待我是好是壞不說。藩王是要納一堆側妃、庶妃的。三個女人一台戲。幾十個女人紮在一起,那還不得天天唱宮鬥大戲啊!”


    “說不準我一不留神,讓衡王其他的女人給害了。”


    常恬一番高談闊論,常風目瞪口呆:“糖糖.你太聰明了!比哥哥我聰明多了!”


    常恬道:“咳,別誇我了。回了家,我得喝三大碗珍珠茶壓壓驚。剛才在馴象所的時候,可嚇死我啦!”


    常風有些好奇:“你當時真聽到了太祖爺顯靈說的話?”


    常恬笑道:“屁!我編出來哄皇上高興的。當時我嚇得都快尿褲子了,哪裏聽到什麽太祖爺顯靈說的話?”


    兄妹二人歡歡喜喜的進了家門。


    劉笑嫣抱著壯壯,跟九夫人驚慌失色的迎了上來。


    劉笑嫣問:“皇上如何處置你?革職?”


    常風微微搖頭。


    劉笑嫣又問:“該不會流放,家中女眷罰入教坊司吧?”


    常風笑道:“瞎說什麽呢!糖糖救駕有功,皇上對我不予追究。還封糖糖當了郡主!”


    劉笑嫣目瞪口呆:“你別是嚇瘋了吧?胡說什麽呢?糖糖姓常不姓朱。異姓女子怎麽能封郡主?大明自開國也沒這個先例啊!”


    常風揚了揚手中的聖旨:“看見了沒?皇上禦筆的中旨。等我查清楚行刺大案,就拿聖旨帶著糖糖去宗人府領郡主玉冊、敕書!”


    說完常風親了常恬一口。


    常恬一臉嫌棄的表情,用手擦了擦臉:“哥哥,妹大避兄!男女授受不親!”


    常風摸了摸常恬的腦袋:“別說你十三,就算八十三也是我的乖妹妹。”


    劉笑嫣看了看聖旨,喜上眉梢。


    九夫人跟壯壯也高興的很。


    壯壯拍著手喊:“哦!哦!小姑姑當郡主嘍!”


    常風笑容滿麵:“女先生呢?她教糖糖教的好。糖糖今日在乾清宮大殿,一張小嘴叭叭的,巧嘴的很!我要賞女先生一百兩,不,三百兩銀子!”


    劉秉義替常恬請了一位女先生,專門教《女四書》。


    這場刺殺案,讓常家因禍得福,家裏多出了一位郡主皇妹。


    常家在京城的權勢更勝。


    常風安撫好家人,縱馬來到了北鎮撫司詔獄。


    東廠督公錢能、指揮使朱驥已經等在了那兒,準備跟常風一同審問被生擒的刺客。


    眾人進了詔獄,提審被俘的刺客首領韋朝明。


    沒想到還沒用刑呢,韋朝明便趾高氣昂的喊道:“我是韋朝威的親弟弟!我大哥此刻應該已在廣西古田舉起義旗了!”


    “殺盡土司狗、明狗!才能為壯家族人們謀條活路!”


    常風皺眉:“舉起義旗?你大哥造反了?”


    韋朝明道:“對!此刻應該已經造反了!可惜,我沒能殺死狗皇帝!”


    常風道:“放屁!皇上是仁慈之君!大明萬千百姓都因他的德政受益。你刺殺皇上還刺殺得理直氣壯,真是可恨!”


    韋朝明冷笑一聲:“皇帝我以前沒見過。我隻知道,古田的縣令把我們壯人當牲口一樣對待!狗縣令是皇帝派的,那皇帝一定是狗皇帝!”


    對於大明的底層老百姓來說,一個小小縣令就是天。縣令就代表著皇帝!


    一番審問,常風大致弄清楚了這場馴象所刺殺的真相。


    廣西古田縣的縣令勾結土司,把壯家的獵稅、田賦征到了七成。壯人隻得鋌而走險,謀劃舉事。


    一年前,他們聽說朝廷招募象奴。古田壯人首領韋朝威便命弟弟韋朝明跟十九名心腹應招入京,伺機殺死皇帝。


    果然,僅僅十天後,廣西巡撫奏報民變。


    史書載,弘治五年,廣西古田及附近三縣壯人,在首領韋朝威的帶領下反叛。迅速攻占古田縣城。縣官逃,典史被殺。


    弘治帝詔命廣西副總兵馬俊、廣西參議馬鉉、千戶王珊率四千衛所軍平叛,中叛軍埋伏,大敗而歸。


    弘治帝大怒,命總督湖廣右都禦史閔珪、總兵毛銳發大軍三萬進剿,連破七寨,全殲叛軍六千人。


    此事過後,弘治帝將廣西上至巡撫、下至縣令等正堂主官一律革職。親選能員幹吏治理廣西。


    京城內的刺殺案,以及廣西壯人的叛亂,說到底還是“官逼民反”四個字。


    韋朝威、韋朝明兄弟並不是惡人。他們是反抗官府壓迫的勇者。


    弘治帝心裏清楚這一點。他的外祖父也是廣西的叛匪頭目。他能夠共情。


    但作為皇帝,他不能不殺掉叛軍頭目。於是他下旨,韋氏兄弟免於淩遲,處斬刑。給了兄弟二人一個痛快。


    弘治五年的這場廣西壯人叛亂風波,畫上了句號。


    這日,常風正在值房之中跟錢能、錢寧、徐胖子等人閑聊。


    徐胖子心有餘悸的說:“這回全靠咱妹子了。不然我的官兒也要丟。說不準連公爵世子的身份都被剝奪了。”


    錢能笑道:“宛平郡主是有大福之人啊。她身邊的人,也都跟著沾上了福分。”


    常風道:“說實話,這回是我大意了!巨象塊頭那麽大,出了事兒就不得了。應該在觀象台下放一些鐵拒馬,撒上鐵蒺藜的。”


    錢能寬慰常風:“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嘛。橫豎這回你不但沒受皇上懲處,令妹還成了郡主。常家以後在京城裏的勢力更大了呢!”


    就在此時,張鶴齡手下的一個力士失魂落魄的跑了進來:“督公、常爺、錢爺、徐爺。可不得了了。壽寧侯不行了!”


    常風一愣:“老國丈不行了?”


    哈哈哈,糖糖是朋友剛出生的女兒的名字。我也要跟著沾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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