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縣,夏家四合院。


    夏冬月是個小門小戶家的閨女。沒甚見識,又年輕不經事。常家的女人們對她好些,她便拿她們當了親人。


    劉笑嫣忙著給她試首飾:“瞧,這是和田玉的耳墜子,水頭兒都蕩漾。配上我幹女兒的這張俊臉,簡直就是丁三配二四,絕配。”


    九夫人在一旁拿著一塊布料,在夏冬月身上比劃著:“這是最上等的杭錦,做套襖裙,穿在如花似玉的小冬月身上.保管皇上的眼睛不看旁的姑娘。”


    常破奴的妻子李萍兒則幫夏冬月試著一枚金簪:“不愧是焦家金鋪打的孔雀釵。這雕花栩栩如生。也隻有這樣的東西,才配得上冬月妹妹。”


    夏冬月是小家碧玉,這些東西簡直讓她大鋸拉屁股——開了大眼兒了。


    夏冬月突然落下了眼淚。


    劉笑嫣問:“乖女兒,你哭什麽?”


    夏冬月道:“幹娘,我長這麽大,別說穿戴這麽稀罕的東西了,就連見都沒見過。”


    劉笑嫣道:“傻孩子。你是要進宮的人。等你進了宮,這些東西會成箱成箱的擺在你眼前。一點都不稀罕。”


    夏冬月淚眼婆娑的看著劉笑嫣:“幹娘,你對我真好。”


    劉笑嫣摟住了夏冬月的肩膀:“我跟你義父就一個兒子。做夢都想有個女兒。打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你是我前世的女兒。這一世來續母女情緣了。”


    夏冬月被劉笑嫣的話感動到不行不行的。摟著劉笑嫣哭個不停。


    一番女人間的煽情過後,劉笑嫣正色道:“要進宮,最起碼的宮廷禮節得懂。咱們試完了頭麵首飾,我先教你第一條,跪禮。”


    皇帝選後,一向有個兩個看似矛盾的要求。候選女子出身要小門小戶,言談舉止要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這倒難不住劉笑嫣。人家本就是封疆大吏家的小姐。先皇登基後,她又是坤寧宮的常客。宮廷禮節、大家閨秀的言談舉止等等她爛熟於心。


    與此同時,大興縣衙。


    尤敬武正在後衙書房內喝茶。


    大興縣的張知縣小心翼翼的在一旁垂手侍立。他心中疑惑:我為官十五年一向謹慎,從未得罪過錦衣衛啊。怎麽被常屠夫的幹兒子找上了門?


    尤敬武喝完了茶,慢條斯理的說:“張知縣是哪一年的進士啊?”


    張知縣心中暗罵:豬妖捧書本,你硬充什麽太學生?還跟我盤起道來了。你個武夫曉得貢院的大門往哪邊開嘛?


    心裏雖罵,嘴上卻不能這樣說。


    張知縣答:“回尤僉事的話。下官沒有進士功名,是弘治元年山東鄉試舉人。因自知才疏學淺,無法提名杏榜、金榜。故中舉之後就在吏部掛了牌子參加大挑。挑了三年,有幸得職。”


    尤敬武道:“文官晉升的規矩我懂一些。舉人出身若無出彩的政績,幹到七品知縣就算到頭兒了。”


    張知縣答:“正是如此。這怪不得朝廷體製,怪隻怪下官製藝不精。”


    尤敬武把玩著手中的茶碗:“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跟我義父是至交文友。若我義父在張郎中麵前替你美言幾句,升你個六品府同知應該不難。”


    張知縣是老州縣了,官場混跡多年,他比誰都懂人情世故。


    他清楚,這世上既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堂堂錦衣衛指揮僉事跑到這小小的大興縣衙,給他封官許願,一定是有事交待他辦。


    張知縣展現出了一個老官僚的情商。


    他不動聲色的說:“下官一直仰慕令尊常都督,想為常都督效一效犬馬之勞。奈何下官品級低微,不知如何為常都督效力。”


    這句話翻譯翻譯就是:別脫了褲子放屁啦。說,老子幹啥能換個升遷的機會?


    尤敬武道:“最近禮部正在為皇上甄選美女,此事你知道吧?”


    張知縣答:“知道。本縣一共有四十七名適齡女子入了禮部的花冊。”


    尤敬武道:“你們縣龐各莊有個叫夏儒的小地主。他女兒也在花冊內。”


    張知縣雖不知道夏儒這個人,可還是應和道:“對對對。有這個人。”


    尤敬武道:“選後事關重大。對於人品、家世查驗極嚴。我聽說夏儒這個人,人品好、心善、慷慨。沒事兒就捐銀子扶老濟貧。是龐各莊一帶有名的大善人。”


    張知縣附和:“對對對。夏老先生簡直就如活菩薩一般。龐各莊一帶的百姓提起他,就沒有不挑大拇指的。”


    難為張知縣,根本不曉得有夏儒這個人。卻順著尤敬武的話,把夏儒誇上了天。


    尤敬武道:“如此良善之家,其女亦是人美心善。你得開一份保薦信給禮部。把夏儒平日裏行的種種善事列成條目,再蓋上你的官印。”


    “若夏儒之女真能入宮,你也算有一份功勞。”


    張知縣立馬同意:“成!事不宜遲,下官這就開保薦信。”


    尤敬武做了個請的手勢。


    張知縣立馬提筆,開始胡編亂造。什麽開粥棚賑濟窮人、舍錢給書塾助學、扶老太太過路、給寡婦挑水林林總總列了五十多條。


    張知縣下筆如有神,簡直將夏儒吹成了明代活雷鋒。


    寫完之後,張知縣在上麵蓋上了自己的官印,吹幹了印泥遞給尤敬武。


    尤敬武看了一遍後收好保薦信,起身道:“我還有公務,先行告辭。明日你便去吏部文選司找張彩張郎中。他會給你掛府同知的候選牌子。”


    張知縣千恩萬謝:“區區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怎好勞動張郎中。”


    尤敬武冷冷的說:“我義父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你就不要假客套了。再會!”


    有了父母官對夏家的保薦信,夏冬月入宮又多了一份籌碼。


    轉眼到了二月二,龍抬頭之日。


    京城熱鬧非凡。廟會上人頭攢動,小商小販賣力的吆喝著。


    人群之中,四個布衣男子簇擁著一個錦衣公子到處閑逛著。


    錦衣衛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正德帝。


    另外四個人分別是常風、常破奴、江彬,以及會說西洋話的亞三。


    正德帝壓低聲音:“姨父,你不是最反對朕,哦不,我微服出巡嘛?怎麽這一遭主動跟破奴領著我到逛民間廟會?”


    常風笑道:“黃爺您生意繁忙。總要出來散散心,愉悅下身心。您身心愉悅了,我們當下人的也跟著愉悅。”


    正德帝拿起了路邊攤子上的一個木頭老虎,笑著問亞三:“老虎用佛朗機語怎麽說?”


    亞三答:“滴個屎!”


    正德帝又問:“兔子呢?”


    亞三答:“叏。”


    正德帝心情不錯,跟亞三開起了玩笑:“那王八蛋怎麽說?”


    亞三答:“布屎達磕特。”


    正德帝用生澀的佛朗機話說:“劉健、謝遷遊賊布屎達磕特。”(劉健、謝遷是王八蛋)


    多大的恨啊.正德帝學說佛朗機語都不忘罵劉健、謝遷。


    小販笑道:“貴人厲害啊,還會說西洋話。這木老虎您看如何?買個吧。”


    正德帝道:“這老虎沒甚好玩的。”


    正德帝放下木頭老虎,從旁邊拿起一隻圓滾滾的木頭小豬:“這小豕很好。多少錢?”


    正德帝屬豬。登基後下旨“奏疏、內批諱豬用豕。”


    大明十七朝,其實隻有正德朝是禁用豬字的。太祖爺時禦膳單子上,明晃晃的就寫“烤乳豬”。


    小販答:“二十文。”


    正德帝倒不差這幾文錢。但他想體驗百姓討價還價的樂趣。


    他連連擺手:“太貴了,太貴了,不買了。”


    小販連忙道:“十八文如何?”


    正德帝這趟出宮,專門跟宮裏的一個小宦官借了個錢袋子。還用一袋子金瓜子跟小宦官換了一百五十銅錢。


    正德帝拿起腰間的錢袋子,從裏麵一個一個摸出十八個錢,遞給小販。


    一旁的江彬拍馬屁:“黃爺您真是講價的高手!一開口就殺下了兩文的價錢。”


    正德帝洋洋自得:“砍價有什麽難的。”


    一行人邊吃邊逛,正德帝就像是一隻飛出牢籠的小鳥一般,穿行在市井煙火氣中。


    正德帝此次微服出行沒有帶劉瑾。


    常風是怕劉瑾跟著出來,察覺即將上演的英雄救美是一場戲。


    他專門去求了蕭敬,將二月二這天司禮監的當值秉筆排成了劉瑾。


    蕭敬雖不怎麽管事了,但還是司禮監名義上的掌印。排當值秉筆的事還是他負責。


    劉瑾正在司禮監那邊當值呢,根本不知道正德帝在常家父子的陪伴下出了宮。


    不知不覺,眾人逛到了製錦市街。


    常風笑道:“隔壁貓蛋子街有個出了名的滑稽伶人,名叫陳六子。黃爺,咱們得去看看。不然逛廟會就如過寶山而空手而歸。”


    正德帝忙不迭的點頭:“好啊好啊!”


    常破奴手搭涼棚:“爹,前麵街拐那兒人山人海的。咱們擠到貓蛋子街,恐怕最少要兩刻功夫啊!”


    常風道:“無妨。咱們別從街拐走。我知道有條胡同直通貓蛋子街。黃爺,請隨我來。”


    眾人在常風的帶領下進了一條胡同。


    在胡同中走了幾步,他們迎頭撞見了一樁惡事!


    隻見一高一矮兩個鬼頭蛤蟆眼的無賴,正將一個十幾歲的少女逼到牆角。


    高個無賴笑道:“嘿嘿,妹子,跟哥走吧。哥給你金銀財寶。”


    矮個無賴道:“妹子,快跟我們走。不然我們給你破了相就不好了。嘿嘿.”


    二人猥瑣的笑聲讓正德帝眉頭一皺。他一聲暴喝:“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敢當街調戲良家婦女!還有王法嘛?還有大明律嘛?”


    高個無賴轉過頭來,怒視著正德帝:“艸!你算哪根蔥?”


    江彬抬腿就往高個無賴那邊走。他是邊軍悍將,鋼筋鐵骨一般的漢子。這倆無賴還不夠給他塞牙縫的呢。


    常破奴卻拉住了江彬。


    常風慫恿正德帝:“黃爺,那兩人短打扮,身上沒帶鐵器。您最近不是常在家裏練習拳腳武藝嘛?何不拿這倆人練練手?”


    常風的話正合正德帝之意。


    正德帝天天跟著江彬學拳腳。奈何宮中無人敢跟他對戰。


    江彬皺眉:“常爺,太冒險了吧?”


    常風卻道:“沒事。他們沒帶鐵器。要是黃爺落了下風,你再出手不遲。”


    江彬想了想也是。身為一個合格的皇帝跟班,出風頭的事一定要讓給皇帝。


    正德帝大步走到兩個地痞麵前,用手指一勾:“來啊,今兒小爺我教訓教訓你們!”


    高個無賴冷笑一聲:“你很能打嘛?能打有個屁用啊!出來混京城,要講勢力,要講背景。你混哪個鍋夥的?”


    正德帝道:“我混.我混承天門一帶的!姓黃,喜歡可以加上個爺字,我受的起!”


    高個無賴應該祖籍鬆江。他冷笑一聲:“哦,原來是小癟三!”


    “啪!”話音未落,正德帝一個黑虎掏心,小拳拳打在了高個無賴的胸口。


    其實正德帝的拳力有限。高個無賴卻倒退幾步,發出一聲慘叫:“啊呀!好疼啊!”


    另一個矮個無賴揮拳上前。正德帝閃過拳鋒,順勢一個肘擊,打在了矮個無賴的腦袋上。


    矮個無賴捂著腦袋,像一隻敏捷的大蛤蟆般倒退幾步:“哇呀!大哥,咱們遇到高手了!快逃!”


    兩個無賴一溜煙兒跑了。


    正德帝要追。常風卻喊了一聲:“黃爺,兵法有雲窮寇莫追啊!”


    正德帝想了想也是。沒必要因為兩個地痞耽誤他微服找樂子。


    他憑著一身“武藝”保護了一個柔弱的少女,成就感滿滿。


    正德帝轉頭道:“姑娘,你沒事吧。”


    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夏冬月。


    夏冬月“噗通”跪倒在正德帝麵前,抬起頭,眼淚婆娑、楚楚可憐的說:“多謝壯士相救。不然今日小女子恐身陷不測之地。”


    正德帝打眼一看。


    隻見眼前的少女又溝.啊不,楚楚動人、蘭質蕙心、眉目如畫、冰清玉潔、明眸皓齒、風姿綽約,簡直就是出水芙蓉一般。


    正德帝突然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正應了常風之前的話:男人都犯賤,送到嘴邊的不香,自己拿來的才香。


    這可是正德帝憑著自己的拳頭,保下的美貌少女。男人都喜歡保護女人的感覺。


    夏冬月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正德帝。


    突然間,夏冬月起身:“恩公,我爹娘在家等我呢。該著急了。”


    說完夏冬月轉身就跑。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她身上掉下了一隻荷包。


    正德帝撿起荷包,放在鼻下嗅了嗅,凝望著少女的背影出神。


    常風、常破奴、江彬、亞三走了過來。


    正德帝道:“姨父。你總吹錦衣衛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兒,地上的事兒全知道。查清楚那姑娘的身世,應該不難吧?”


    常風心中大喜:噫!好!皇上你可算上套了!這叫請君入甕,英雄救美!


    但常風臉上卻露出難色:“偌大京城,茫茫人海。恐怕不好查,我盡量試試吧。”


    這是在吊正德帝的胃口。


    正德帝聽了這話有些不悅:“朝廷這麽多年給錦衣衛養那麽多人,花那麽多錢。不就是等這一天嘛。”


    “我,哦不,朕沒跟你打哈哈。這是聖旨。三日之內,我要你從京城裏找出那姑娘來!”


    常風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是,臣遵旨。”他心裏卻樂開了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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