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必故縱。


    接下來的七天裏,正德帝患上了嚴重的相思病。


    身為大明皇帝,十五歲的他雖已經床笫之事,暖床宮女一大堆。但用後世的話說,正德帝尚未有過戀愛經曆。


    正德帝每天手裏攥著夏冬月的荷包,除了發呆就是發呆。早朝時宛如一個木頭人。


    嚇得張太後還以為好大兒長期受文官們的壓製,心情壓抑導致害上了呆愚症。找了一堆太醫給他號脈。結果自然是無病可查,無病可治。


    這七天,正德帝也不是什麽事兒都不幹。他每天的主要精力用在了罵常風上。


    每日早朝過後,正德帝總要讓常風跟他進乾清宮,詢問少女的下落。常風為了吊足正德帝的胃口,回回推說還未查到人。


    這日,乾清宮內。


    正德帝怒視著常風。常風跪在地上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


    正德帝憤怒的將龍案上的銅罄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祖傳龍嘯:“欺天啦!常風,你久沐皇恩,久食皇祿。到頭來呢?連個姑娘你都查不到?”


    “哦,朕知道了。一定是你敷衍塞責,玩忽職守,沒有用心查!”


    “啊呀!如果連伱都不可靠,滿朝文武還有誰是值得朕信賴的呢?”


    正德帝脾氣發完。常風終於開口:“稟皇上,那姑娘我們錦衣衛已經查到了!”


    正德帝屬狗臉的,說變就變。剛才臉上還是狂風暴雨,一聽這話立馬雨過天晴了。嘴裂的像個蛤蟆。


    正德帝喜上眉梢:“什麽?好姨父,你怎麽不早說?”


    常風一臉委屈的表情:“皇上,自臣進了大殿,您就在罵臣。臣不敢打斷您的斥罵啊。那樣豈不毫無人臣之禮?”


    正德帝急不可耐:“快說,那姑娘姓甚名誰,芳齡幾許,家住哪裏,可有婚配,喜好如何?”


    常風笑道:“皇上,您猜怎麽著?嘿,那姑娘竟在禮部的選後花冊上!參與了皇後甄選!正要過初選關呢!”


    正德帝聽到這話,簡直就是老太太鑽被窩,給爺整樂了。


    他的嘴幾乎快裂到了後耳朵根:“啊!這真是天定的緣分啊!快說,她姓甚名誰.”


    常風拱手:“回稟皇上,此女名叫夏冬月。乃北直隸大興縣龐各莊士紳夏儒之女,年方十五,與皇上同歲。其族籍乃應天,屬江南名門之後。她的六世族夏彥廣在洪武年時官至浙江參政。”


    “可惜到了夏儒這一代,夏家衰敗。夏儒名下隻有薄田九十七畝。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夏儒雖清貧,卻品性純良、博學多識,平日裏在鄉間積德行善、矜貧救厄。被龐各莊鄉親尊稱為‘夏大善人’、‘夏活菩薩’。”


    “夏儒之善,可不是臣紅口白牙胡說。有大興縣知縣呈上的保薦信為證。”


    正德帝一拍手:“噫!好!名門之後、家道中落,再加上夏家的家主是個出名的良善之人.夏家與皇家結親再合適不過了!”


    “說說夏冬月。”


    常風答:“夏儒自夏冬月小時,就教授她女四書。這夏冬月知書達理,品貌好、德行也好。看到冬天路邊凍餓蜷縮的野貓都要流眼淚。”


    “簡直就是人美心善,菩薩心腸。皇上,有道是女兒隨爹。爹是活菩薩,女兒自然也是女菩薩。”


    “哦對了,臣還查到,夏冬月那日回家後,跟家裏人說,她被地痞調戲,遇到了一位玉樹臨風、瀟灑倜儻、武功高強的少年英雄搭救。”


    常風借夏冬月之口,給正德帝帶了幾頂高帽。


    正德帝樂得合不攏嘴:“哈,朕有那麽好嘛?這冬月姑娘,真是對朕過譽了啊!”


    常風接著說:“皇上,民間有言,駱駝倒了架子還在。夏冬月雖是小士紳之女,但她祖上畢竟是南都名門!禮部海選時派員去問她的話。見她言談舉止落落大方,溫文爾雅。既不羞澀,也不輕狂。”


    “依著臣看呐,這真是天賜良緣。皇上您自登基後敬天愛民,老天爺降下福報,讓您機緣巧合遇見此等佳人。她要是入宮做個選侍、淑女.”


    正德帝小手一揮,打斷了常風的話:“此等佳人,隻做個選侍、淑女怎麽夠?”


    常風用試探的口氣說:“皇上是要封她做美人、才人?”


    正德帝搖頭:“不止。”


    常風裝出驚訝的表情:“皇上別是要封她做昭儀、婕妤吧?啊呀,這真是善有善報。夏家積德行善,換來家族中出了一位昭儀、婕妤。”


    正德帝擺手:“不止。”


    常風故意把嘴長成了鴨蛋狀:“啊?皇上難道要封她為嬪或妃?夏家的祖墳真是冒青煙了!”


    正德帝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止。”


    常風眼睛瞪得像銅鈴:“啊呀!皇上是要封她為貴妃?夏家的祖墳真的是噴火了!”


    正德帝依舊搖頭:“不止。”


    常風繼續莫名驚詫:“皇上難道要封她為皇貴妃?夏家的祖墳真是被雷劈了!”


    正德帝道:“算了,明跟姨父你說了吧。朕打算立夏姑娘為後。”


    常風故意一副呆若木雞的表情,良久才開口:“夏,夏家的祖墳炸了。皇上,立後不是小事。您要謹慎而為啊。”


    正德帝道:“朕聽母後說,當初先皇見到她,一眼就認準了她是未來的皇後。十八年間,先皇隻專情於母後一人。”


    “朕是先皇血脈,故相信男女之間的一見傾心。”


    常風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啊,一見傾心啊。語出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書中有雲‘主上與將軍風殊類別;一見傾心;親如宗戚.”


    正德帝道:“姨父,別在這兒給朕掉書袋裝糊塗。朕與你心知肚明,立後不是朕一個人說了算。你要幫朕。”


    至少在正德朝,立後之事的確不是少年天子一句話就能搞定的。


    在立後之事上,程序完整要大於皇帝意願。


    海選、初選、複選、精選、宮選、觀選(晉嬪)、選三、欽定,八道程序一道不能少。


    正德帝又道:“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朕讓你們父子負責選後,不就是為了給朕挑一個稱心如意的皇後嘛?”


    “你們父子至少要保夏姑娘進到宮選。”


    從海選到精選,前四步是禮部負責;宮選是內宦負責;觀選、選三是太後做決定;欽定則是皇帝本人做決定。


    也就是說,隻要常風父子將夏冬月送入宮選,接下來的事自有正德帝去辦。


    常風一口答應了下來:“皇上放心。臣一定將此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正德帝突然說:“對了。朕打算給夏家送一些財帛。財帛從內承運庫出。但選後之事剛剛才到第一步海選,現在給她家送東西又太招眼了。”


    “一旦讓劉、謝二位先生知道,必定從中作梗。”


    “這樣吧。你去找劉瑾,從內承運庫拿五千兩銀子,三匹金陵雲錦,三十匹蘇繡,一百匹上等杭州絲綢,給夏家送去不要以朕的名義送。”


    常風問:“那以誰的名義送?”


    正德帝道:“你自己看著辦吧。把東西送到就成。朕看上的佳人,吃穿用度皆得是天下最好的!”


    常風心裏樂開了花:哈哈,既然皇上您這麽吩咐,就別怪咱老常借花獻佛,送假人情了!


    我就以義父的身份,給義女夏冬月送這批財帛。這麽一注大財.夏家不得對咱老常感恩戴德?


    常風老六也!


    常風提醒正德帝:“皇上,您看上夏姑娘之事,一定要嚴守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若抬舉夏姑娘的事秘密進行,一定會水到渠成,讓皇上您得償所願。”


    “一旦泄露出去.您剛才也說了,劉、謝二位先生恐怕會作梗。”


    “故臣去劉公公那兒搬財帛,絕不能告訴劉公公用途。需知,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啊!”


    正德帝笑道:“不愧是朕的錦衣衛頭子!辦事就是縝密!連劉瑾都瞞著?好!隻有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常風拱手:“那臣這就去辦差?”


    正德帝笑道:“去吧!此事若成,算姨父你成全了朕的姻緣!”


    常風來到了司禮監值房。劉瑾如今管著內承運庫,是皇帝私房錢的cfo。


    劉瑾笑道:“小叔叔,您怎麽來了?”


    常風看了一眼值房中坐著的王嶽,壓低聲音道:“借一步說話。”


    如今的司禮監,掌印加秉筆共有六人。


    掌印是蕭敬、首席秉筆是錢能。兩個老家夥深諳一朝天子一朝臣、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的道理。自正德帝登基後,他們就當起了甩手掌櫃,不怎麽管事。


    秉筆劉瑾、張永皆是八虎成員,正德帝的心腹內官。二人一文一武。劉瑾在司禮監管政務。張永兼著禦馬監掌印管十二團營、親軍衛。


    秉筆穀大用當初背叛李廣,投靠劉瑾,是劉瑾的心腹。劉瑾說屎是香的,他都會附和“我吃過,我吃過,真比肉還香”。


    穀大用兼任東廠督公,是錦衣衛名義上的主子。但有常風這個老資格在,錦衣衛在實際上脫離了東廠的監管。


    最後一位秉筆便是王嶽。此人原是直殿監的掌印,不知怎麽巴結上了劉健。被劉健推薦進了司禮監擔任秉筆。


    可以說,王嶽是文官集團在司禮監中安插的釘子。


    故而八虎也好,常風也罷,要談什麽要緊事,都要避開王嶽。


    劉瑾跟常風出得司禮監。


    常風道:“傳皇上口諭。你從內承運庫拿五千兩銀子,三匹金陵雲錦,三十匹蘇繡,一百匹上等杭州絲綢給我。我要拿著這批財帛去幫皇上辦一件急差。”


    劉瑾問:“什麽差事?”


    常風歎了聲:“唉,照理說,就咱們這麽關係,我什麽事都不會瞞著你。可是皇上再三叮囑我,此事要秘而不宣。就算是你也不能說.”


    劉瑾裝起了名偵探柯南,開始推理:“這麽一大注財帛想來一定是送人的。普天下最好財帛的便是文官。想來是皇上要收買劉、謝一方的哪個文官,為己所用?”


    常風打起了馬虎眼:“啊,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劉瑾笑道:“得嘞,走,咱們這就去內承運庫。你點一批大漢將軍,把財帛運出宮。”


    兩日之後,城南驢吊子胡同。


    驢吊子胡同裏的這座宅子是常風的父親留給他的遺業,屬常家祖屋。


    後來常風發跡,跟劉笑嫣完婚。老丈人劉秉義大方的送了一座新宅,作為常風的府邸。常風兄妹就搬了出去。


    常風這回把祖屋都給了夏家,可謂不惜血本。


    夏家人已經搬了過來。


    常風帶著人,趕著四輛馬車來到老宅門前。五大三粗的力士們開始往院裏搬運一個個嶄新的大箱子。


    夏儒連忙出來相迎:“常都督。”


    常風連忙道:“夏世兄,說了多少遍了,以後見了我喚我一聲常老弟就是了!你要老這樣,咱們就不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


    夏儒笑道:“好,那我就托大,喊您一聲常老弟。常老弟,這麽多箱子是?”


    常風道:“咱們進屋說話。”


    力士們將一堆大箱子搬到了堂屋裏。堂屋頓時滿滿當當。


    常風道:“我這宅子太小。你先住著。過段日子,恐怕皇上要賜你一座七進七開的國丈府呢!”


    夏儒打量著那些箱子:“常老弟,別賣關子了。這些東西是?”


    常風道:“把我那乖閨女叫來。”


    夏儒照辦,喊來了夏冬月。


    常風開始一個個打開箱子。


    小門小戶的夏家父女,被箱中之物驚呆了!


    常風笑道:“這兩箱銀子一共五千兩。你看,全是二十兩的內庫錠,打著內承運庫的烙子。你們放心,這些都是先皇曆年賞賜我的,你們可以大膽花。”


    “啊,這三十匹蘇繡給我乖閨女做衣裳。”


    夏冬月咋舌:“那得做多少套衣裳?我怎麽穿的完?”


    常風道:“三十匹不多啊!一匹做兩套衣裳。三十匹才六十套。春夏秋冬四季各十五套。京城權貴人家的千金,哪個每季沒有十幾套衣裳穿?”


    “我常風的義女,可不能失了體麵!”


    夏家父女果然用感恩戴德的目光看著常風。


    常風又道:“這一百匹杭州絲綢是最上等的。在京城裏跟銀子一樣使。將來乖閨女入了宮,夏家就是皇親國戚。免不了要賞人。這些就給夏世兄以後賞人用吧。”


    夏儒作勢就要給常風跪下:“常老弟,你對夏家真沒得說,我給你磕頭了!”


    常風卻攙住了夏儒:“兄長跪弟弟,弟弟是要挨天打雷劈的!快別這樣。我可不想出門就被五雷轟頂。”


    片刻後,常風打開了最後一個箱子。


    夏儒父女盯著箱中之物,眼睛都看直了!


    常風笑道:“這裏麵是三匹江南織造局貢上來的雲錦。也是先皇賞我的。我轉贈給冬月。”


    “你們看,這雲錦色澤光彩絢爛,美若天上雲霞。用料考究、圖案精美、錦上紋路絢麗。這東西向來有寸錦寸金的說法。蜀錦跟雲錦一筆就是個丸子輩兒的!”


    “實話實說,這三匹雲錦值三百兩黃金呢!也隻有這樣上等的織錦,才配得上我的好閨女小冬月。”


    “怎麽樣冬月,喜歡嘛?”


    夏冬月此刻已經淚流滿麵,“噗通”就給常風跪下了:“義父說兄長跪弟弟會天打雷劈。女兒跪父親總該順應天理。女兒謝義父。您也好,義母、小娘、嫂嫂們也罷,待我真如一家人!”


    常風正色道:“冬月,起來,不準跪!你是要當皇後的人,除了皇上、太後,沒人值得你跪!”


    “砰、砰、砰!”常風說這話的時候很激動,還拍了三下桌子。


    夏儒道:“咱們女兒成為皇後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她能進宮當個選侍、淑女我就心滿意足了”


    常風伸出手,放在了夏儒的肩膀上:“世兄。賤內前幾晚做夢,夢到冬月竟是她前世的女兒。”


    “為了冬月成為皇後,我常風就算散盡家財上下打點.不,就算賭上全家性命,也要讓冬月飛上枝頭,成為正兒八經的後宮金鳳!”


    夏儒好歹活了四十多年,不是傻子,而是個精明的小地主。


    他自然知道,常風全力爭取讓夏冬月當皇後是有目的。


    但夏儒依舊感激常風。最起碼,常風選擇了身份低微的夏家、選擇了夏冬月。讓夏家有了成為皇親國戚的機會。


    夏儒一字一頓的說:“若冬月真能成為皇後。常家便是夏家十代、百代的恩人!夏家今後一定盡全力報恩!”


    常風笑道:“咱們已經是一家人了,還談什麽報恩不報恩的呢?”


    常風就是個老六。拿著正德帝的財帛,給他自己做人情。搞得夏家父女恨不能給他立長生牌位,天天燒香,日日磕頭。


    出得夏府。千戶巴沙走了過來。


    巴沙壓低聲音:“常爺,幫咱們演戲的那兩個無賴已經.”


    巴沙做了個割喉的手勢。


    常風微微點頭:“嗯,知道了。”


    常風不是什麽人都殺。那兩個地痞無賴本來就是踹寡婦門、挖絕戶墳的貨色除了沒有爵位,這兩人跟張鶴齡兄弟沒有任何區別。


    這樣的人,殺了算是為民除害。


    常風叮囑巴沙:“你帶十個湘西巷出身的老弟兄,護在這宅子周圍。一定要保證冬月姑娘的安全。”


    巴沙拱手:“帥爺放心。”


    常風回到了錦衣衛的值房之中。一位不速之客來訪。


    來的人是正德帝身邊的寵臣,江彬。


    常風拱手:“江總兵,皇上又有旨意嘛?”


    江彬剛剛被封為宣府、大同兩鎮總兵。但正德帝讓他“遙領”,留在宮中。


    遙領是唐時古製,即隻擔任職名不親往任職。


    譬如唐代的都城長安、陪都洛陽設府,長官為牧,由親王遙領,實際主持政務的是尹。


    江彬笑道:“常帥爺,皇上沒有旨意。晚輩這趟來不是為公事,而是為私事。”


    常風問:“哦?什麽私事值得江總兵親自跑一趟?”


    江彬收斂笑容:“那日皇上英雄救美,我看出來了,是一場戲是常帥爺安排的吧?”


    常風眉頭一皺:不好,本以為天衣無縫,還是被江彬這個人精看穿了!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錦衣衛負責抄家的日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咱叫劉可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咱叫劉可樂並收藏我在錦衣衛負責抄家的日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