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謝遷及在京部堂官、司官、言官、學官共計三百餘人,聯名上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奏疏。


    奏疏的大致內容是:大興縣女子夏氏,德貌雙全,是皇後的最佳人選。臣等為皇上得到這樣一位稱心如意的準皇後感到由衷欣喜。


    然而,夏氏祖籍應天。在大婚之前,夏氏理應先返回應天祭祀祖先,再回京與皇上大婚。


    莫名其妙!


    大明從未有過先例,冊立皇後前,準皇後要回原籍祭什麽祖先。


    這是劉健、謝遷的緩兵之計。


    在劉健、謝遷的計劃中。今年十月,也就是三個月後,文官集團將完成對八虎的黑材料搜集行動,發動致命一擊。


    除八虎的致命一擊,最好在正德帝親政之前發動。


    正德帝親政是在大婚之後。那麽,大婚必須拖延至今年十月。


    自京城至南京祭祖,一來一回至少三個月。這樣就打了一個時間差,完美的計劃。


    正德帝也好,八虎也好,常風也罷,都沒猜到劉、謝的想法。他們對這道奏疏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正德帝在接到奏疏後的翌日早朝時表態:大婚之前,準皇後祭祖既不是太祖所定祖製,也沒有成例。眾臣的一片好心,朕心領了,夏氏亦心領了。但此事純屬多此一舉,朕不準。


    萬萬沒想到,正德帝的表態捅了馬蜂窩!


    整個早朝,文官們的吐沫星子都快把正德帝給淹了。文官們口徑一致:皇上,俺們都是為了您好啊!您要是不同意,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那好,我們這些閣老、堂官、司官、言官、學官差事不幹了!全去乾清宮跪諫!


    跪諫等於罷工。


    京城文官是整個大明統治機器的核心。您不同意,那就讓整個大明王朝停擺好了。


    這一招屢試不爽。


    被逼急眼的正德帝心一橫,當機立斷,毫不含糊.使出了屎遁之法。


    朕拉肚子!人有三急,屎急、尿急、猴急。朕憋不住了要出恭,你們總不能把朕扣在禦門前廣庭吧?


    回到乾清宮後,正德帝立即召見了七個人。劉瑾、常風、張永、江彬、錢寧、常破奴、黃元。


    這些人屬正德帝的核心小圈子。常破奴、黃元雖官職不高,但卻被正德帝視為心腹。


    正德帝問:“諸卿,你們說說,文官為何瘋了一樣逼朕下旨,讓夏姑娘去應天祭祖?”


    劉瑾道:“他們明擺著是不想讓皇上您痛快。隻要您有什麽喜事,他們一定要耍些幺蛾子給您添堵。”


    錢寧道:“京城到南京足有兩千裏。一來一回就是四千裏。他們別是想在這四千裏漫漫長途中派人暗殺夏姑娘吧?”


    江彬附和:“錢指揮使所言極是。他們一定是想派人暗殺夏姑娘。這群狗膽包天的文官有什麽事是不敢幹的?”


    正德帝望向常風:“常風,你怎麽看?”


    常風道:“暗殺應該不會。他們沒這個必要。即便他們暗殺了夏姑娘,還有吳姑娘和沈姑娘。皇上照樣能大婚、親政。”


    “依臣看,他們無非是想讓皇上親政的時日向後拖三四個月。”


    常破奴疑惑:“可是,他們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啊。皇上遲早是要大婚、親政的。”


    常風冷靜分析:“隻有一種可能,他們要做什麽事。這件事要三四個月才能完成。”


    正德帝問:“文官們要做什麽事?廠衛沒有收到一點消息嘛?”


    常風拱手:“暫無。臣會抓緊去查。”


    正德帝又望向了劉瑾。


    劉瑾道:“那兩個暗樁也未傳出任何消息。”


    劉瑾所說的兩個暗樁,一個是吏部左侍郎焦芳,一個是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


    劉、謝最近搜集八虎不法情事很小心,瞞著大部分文官。焦芳、張彩不知情。


    正德帝道:“朕暫時還不能跟他們撕破臉。總不能真讓他們撂了挑子,跑到乾清宮跪諫。”


    “今日早朝朕使出了金蟬脫殼之計。但拖不了太久。依朕看,就讓夏姑娘去應天吧。”


    “護送夏姑娘的人選.常風,你看朕該如何安排?”


    常風想了想,答:“如果皇上真要下旨命夏姑娘南行應天。應由張公公率一千名團營兵、尤敬武率五百名大漢將軍沿途護送。常破奴作為禮部郎中隨行。”


    常風深知夏姑娘對正德帝、對常家的重要性。


    為了保她一路平安,他愣是建議正德帝派出他的親兒子和幹兒子。


    正德帝道:“好。就依常卿所說。張永、尤敬武、常破奴。朕把醜話說在前頭,夏姑娘若在南行、北歸途中遭遇任何不測,少一根汗毛,朕定不顧及情麵嚴懲你們。”


    壯士張出馬,再加上常破奴、尤敬武一文一武,一千精銳團營兵、五百大漢將軍隨行。若保不了夏冬月的周全,他們就該回家抱孩子了。


    其實,劉健、謝遷還真沒想過暗殺夏姑娘。他們單純就是想拖延大婚時日而已。


    內閣值房。


    劉瑾走進值房:“皇上口諭,命皇後候選夏氏前往應天祭祖。團營兵、大漢將軍沿途護衛。”


    李東陽起身,畢恭畢敬的拱手:“臣遵旨。”


    劉健跟謝遷卻坐在椅子上,屁股都不抬。劉健隻說了一句:“知道了。”


    對於李東陽的畢恭畢敬,二人感到不屑。


    劉健心中暗罵:就算你再巴結皇上和劉瑾,內閣首輔的椅子也輪不著你來坐。


    對於劉瑾來說,內閣值房是敵人的地盤兒。他在這兒渾身不自在,傳完旨便離開了。


    劉健笑道:“謝老弟,看來皇上還是怕忠臣跪諫的。瞧,又服軟了。”


    謝遷道:“皇上再年少輕狂、再喜好胡鬧,卻始終是太祖爺的血脈。誰是忠臣、誰是奸臣。誰的建議是為了他好,他是能夠想清楚的。”


    二人高興的太早了。自正德帝登基以來,每次劉、謝以率百官跪諫相威脅,總是能夠讓正德帝服軟、妥協。


    他們以為正德帝怕他們。殊不知,正德帝怕的不是跪諫本身,而是大明王朝官僚係統的停擺。


    跪諫有多種實際意義。表達不滿、逼迫皇帝,還有一條是罷工。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等到文官們真跑到乾清宮搞跪諫之時,便是朝堂大地震、大換血之日。


    傍晚時分,常府。


    尤敬武的大舅子嚴嵩來了常府。他是來辭行的。


    嚴嵩最近害了一場大病。原本體格健碩的他,瘦得隻剩下了七十多斤。無奈之下隻得跟請求吏部那邊準許他停官、告長假。


    客廳之內,常風為嚴嵩感到惋惜:“皇上讓黃元、破奴推薦一批熟悉的青年才俊。破奴已經跟皇上舉薦了你。可惜可惜,這節骨眼上你竟生了這麽一場大病。”


    嚴嵩苦笑一聲:“人生的得與失,不過是平常事罷了。命裏無時莫強求。”


    “這場大病讓小侄想明白了,什麽官位、名祿都是虛的。好好活著才是實的。”


    常風點頭:“說的沒錯啊。你隻管回鄉好好養病。”


    “哦對了,你要回江西分宜。正好敬武、破奴他們要去應天公幹。你可以坐他們的官船,捎你至應天。官船是一千料大船。坐著總比小舟安穩些。你本就生了重病,可經不起小舟顛簸。”


    常風所說的“料”是大明船隻的排水量單位。一千料大致等於後世的五百噸排水量。


    嚴嵩搖頭:“小侄南行歸鄉乃是私事。怎能坐官船?公器私用,極為不妥。小侄還是雇一輛騾車南行吧。”


    二十六歲的嚴嵩是個大公無私、清廉自守的優秀青年官吏。


    誰能想到,五十年後他成為一代權奸,貪汙巨萬。


    不過嚴嵩再能貪,也不是嘉靖朝的第一貪官。他積攢的家產,不過是徐階的十五分之一而已。清流領袖、文官楷模徐階,光是江南良田便巧取豪奪了二十四萬畝.自然,這些都是後話。


    常風深感遺憾:“正值皇上用人之際。你這樣清廉自守的好官,卻因身染病疾不能得重用,著實可惜。”


    嚴嵩笑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親家公,小侄就此作別。咱們後會有期。”


    本來常風認為,嚴嵩回鄉養病至多一兩年也就回朝了。他怎麽會想到,嚴嵩這一回鄉就是整整十年


    送走嚴嵩後不久,常破奴跟尤敬武回了府。


    常風跟他們說了嚴嵩回鄉的事。


    常破奴亦感到惋惜:“真是太可惜了。前一陣皇上讓我舉薦一批年輕些的官員。我還把嚴嵩的名字寫進了名單裏。”


    “名單之首是我的同年翟鑾。皇上召他入宮談了半刻功夫,便給他升了兩級。從翰林院編修升到了刑部做主事。”


    剛才常風說得很對,正德帝急需用人。


    常破奴是正德帝幼年時的伴讀郎,深受他信任。正德帝身邊的心腹之人就那麽幾個。想挖掘人才,就得靠常破奴等心腹推薦。


    半個月前,常破奴一口氣推薦了三十多人。都是弘治十八年、弘治十五年殿試題名的青年官員。


    正德帝抽出時間,分別對這批人進行單獨詔對,若可用便連升兩級甚至三級,破格提拔。


    可惜嚴嵩正在病中,未能入宮麵見正德帝。


    常破奴隻覺得舉薦人是在幫皇上分憂,沒拿被舉薦之人一兩謝儀。


    他哪裏知道,若換做朝廷裏那群老官僚向皇帝舉薦年輕人,三十多人的規模他們足能賺十五萬兩以上。


    常風詢問:“好了,言歸正傳。南行的五百大漢將軍都點齊了?”


    常破奴道:“點齊了。”


    尤敬武補充:“這批大漢將軍,全都是精挑細選的。”


    常風道:“你們一定要小心。夏姑娘哪怕出半點差池,皇上都饒不了你們。另外,張公公既是你們的上官,又是你們的長輩。你們這一路要敬著他。”


    常破奴笑道:“知道知道。張公公當初跟爹一同輔佐威寧伯王越直搗賀蘭山。你們是並肩作戰過的袍澤兄弟,是我們的叔伯輩。”


    常風壓低聲音:“常家未來幾十年的權勢能否長保,就全看夏姑娘能否順利跟皇上完婚了。一千團營兵、五百大漢將軍隨行還不夠穩妥。”


    “我會告知沿途各省的錦衣衛外派百戶所暗中協助。”


    常風掌管錦衣衛十幾年,完善了錦衣衛的外派製度。每一省至少派駐有一個百戶所。


    且說常家今日很冷清。劉笑嫣、九夫人、李萍兒、嚴嬌全都去了大興縣。


    大興縣,夏家“寶宅”。


    夏家周圍有三百多名大漢將軍持槍掛刀保護著。院子本來就小,大漢將軍們簡直將這裏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院中。劉笑嫣帶來了整整兩大車的東西。


    劉笑嫣拿起一個手爐,對夏冬月說:“你回京的時候恐怕要深秋了。運河水汽重,很冷。這暖手爐是京裏瑞福號的能工巧匠打得。”


    “裝上棗木炭,又能暖手,又能當熏香小爐用。”


    九夫人道:“祭祖要穿素服。這十件素服,是我讓針宮局的林巧手帶人連夜趕製的,夏、秋一樣五套。”


    李萍兒道:“應天府尹孫得恩是家父的故舊。家父已經給他去了信。夏姑娘此去應天老家,孫府尹會好生安排祭祖事宜。”


    常家捧夏冬月當皇後的事,朝中隻有李東陽知曉。因為每次劉笑嫣來找夏冬月,都帶著兒媳李萍兒。


    李萍兒自然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父親李東陽。


    李東陽不是腐儒,很會辦事。未來的皇後不舔白不舔。


    夏冬月又被常家的女人們感動到了。


    夏冬月眼淚婆娑的說:“幹娘、小娘、二位嫂嫂。你們對冬月真好。”


    劉笑嫣握著夏冬月的手:“我就你這麽一個幹女兒。我不疼你誰疼你呢?哦對了,這回護送你去應天的,是你的兩位義兄。放心,他們一定會保你一路上的平安。”


    夏冬月更加感動,心中暗暗發誓:若我能順利跟皇上大婚,成為國母。定當厚待常家。


    劉笑嫣提醒夏冬月:“三日之後你便要出發了。出發之前,你一定要去一趟慈寧宮,拜別張太後。”


    夏冬月道:“可是女兒如今仍是民女之身。慈寧宮不是女兒想進就進的啊。”


    劉笑嫣道:“有幹娘在,你還怕進不了慈寧宮?到時我帶你入宮。”


    劉笑嫣這張臉就是後宮的通行證。好歹是張太後的義姐,十九年前還替張太後挨過一刀,到現在還留著疤呢。自由出入後宮這點麵子還是有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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