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謝其實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失敗。燕曉齊的背叛,隻是加速了他們的失敗罷了。


    皇帝站在八虎一邊。文官集團若想取勝,唯一獲勝的方式便是學徐有貞、石亨,發動一場正德版的奪門之變。


    朝堂政鬥跟地痞打架沒什麽兩樣。出來混嘛,全靠三樣東西——夠狠、義氣、兄弟多。


    如果不夠狠,兄弟再多也無用。


    相比於十六年後的那一批文官晚輩們,劉、謝簡直就是老實人。


    常風審完燕曉齊,來到了正德帝的麵前,向正德帝稟報了審訊結果。


    正德帝聽罷倒吸一口涼氣:“除了張永,劉瑾那七個人竟然做下了八百三十件不法情事?一人要做一百多件?是栽贓嘛?”


    常風尷尬的一笑:“恐怕.大部分屬實。”


    八虎其實比文官集團幹淨不到哪兒去。二者最大的區別是,八虎聽正德帝的話。


    正德帝是個心思活泛的少年天子。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養年豬吧!先扶持八虎,把他們養肥。肥了之後殺了吃肉。朕北擊韃靼,封狼居胥的軍費也就有了。還能賺個英明睿智,掃除奸宦的好名聲。


    這個想法看似有幾分小聰明。可惜,帝王如果耍這種小聰明,就注定他成不了真正的明君。撐死就是個後世三流穿越作者的水平。


    洪武帝或許嗜殺。但他從登基至駕崩,一直秉承著一個信念“不庇奸邪”。


    所以,洪武帝是一代明君。


    文官們前腐後繼,我朱元璋就前殺後殺,一殺一整茬兒。或許我朱元璋贏不了,但至少我一生都在努力讓這個王朝變得更加清明。


    朕已盡力了。


    朱元璋,對得起“洪武大帝”四個字。


    正德帝打破了豹房中的沉默:“如果八虎和劉、謝隻能存其一,朕希望留下八虎。”


    常風拱手:“臣遵旨。”


    常風離開了豹房,回到自家府邸,召集錢寧等人議事。


    常風道:“立即盯緊了謝四公子。十二個時辰之內,我要謝四公子出現在錦衣衛的外司。”


    外司,即後世所說“安全屋”也。


    錢寧道:“是以暗殺鹽案犯官的罪名,堂而皇之的抓他。還是暗中綁了他?”


    常風道:“堂而皇之的抓謝四公子,會打草驚蛇。文官們可能提前‘除虎’。還是咱們錦衣衛的老法子,綁票。”


    暗殺、綁票、栽贓、竊聽、大記性恢複術堪稱錦衣衛的五大傳統藝能。


    見不得光的間諜機構都是一脈相承的。後世的什麽cia、摩薩德、軍情六處,最擅長的也是這五大藝能。


    區別僅在於,後世間諜機構靠科技裝備竊聽。錦衣衛靠人耳竊聽。


    大夥計石文義這人比較慫。他道:“綁閣員家的公子似乎”


    常風凝視著石文義。心道:石文義這人還是太老實了。這麽多年都沒有長進。


    常風問石文義:“謝四公子是什麽官職?”


    石文義答:“從五品左軍都督府經曆。”


    常風又問:“這官職是管什麽的?”


    石文義又答:“典出納文移。”


    常風給出了辦法:“內閣壓著遼東這一旬的軍餉不發。遼東那群丘八派人進京催餉。”


    “他們不敢去內閣、兵部鬧。就去沒實權的左軍都督府鬧了一遭。”


    “謝四是內閣閣員的兒子,又是都督府的經曆。如果遼東的丘八們膽大包天,綁了謝四泄憤,那豈不是很合理?”


    石文義豎起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啊!”


    錢寧道:“常爺,我這就去尋幾套邊軍的鴛鴦戰襖,讓咱們的袍澤扮作邊軍。”


    常風喝了口茶:“記著,我不能教你們一輩子。總有一天你們要獨當一麵。要學會舉一反三。”


    石文義點頭稱是。


    錢寧心裏卻有些失落:我都當上錦衣衛指揮使了,還不算獨當一麵?唉,有常帥爺在,我這輩子隻能做個二掌櫃。


    眾人散去,已近傍晚時分。常風忙活了一天,午飯也沒吃,早就餓得五脊六獸。


    九夫人走了進來。


    常風問:“晚上吃什麽?”


    九夫人答:“牛肉包子。”


    大明嚴禁殺牛、吃牛,這是寫入《大明律》的:“私宰牛馬杖一百,知情販賣牛隻與宰殺者、食者俱問罪。”


    然而,秦漢唐宋元明,律法都是用來約束窮人的。權貴總能找出一萬種法子鑽律法的空子,鑽了也沒人追究。


    北城有專門給權貴供應牛肉的屠行。大老板是錢能,最近張家兩位國舅也入了股。


    病牛、老死之牛可以宰。我宰病牛、死牛賣它們的肉又不犯法。


    常風道:“走,去飯廳。”


    常破奴、尤敬武還未回京。李萍兒回了娘家養胎。


    原本一大家子人,隻剩下了常風、劉笑嫣、九夫人、嚴嬌,顯得冷清了不少。


    常風拿起一個熱氣騰騰的牛肉包子,咬了一口滿嘴流油:“香,真香。”


    劉笑嫣給常風扒了兩瓣蒜。


    大明的世家是不吃蒜的。常風卻嗜蒜如命,畢竟是落魄寒門出身。包子沒蒜,香味兒減半。


    常風邊吃邊問嚴嬌:“你大哥最近有信來嘛?他的病好些了嘛?”


    嚴嬌答:“回公公的話。我大哥前天剛從江西分宜來了信。說是大有好轉。”


    常風道:“江彬前幾日送了我兩副熊膽。熊膽有清熱解毒、平肝明目的功效。等我托人送到分宜去。”


    江彬如今視常風為靠山。隔三差五就給常府送九邊的名貴特產。


    嚴嬌道:“兒媳代大哥謝過公公。”


    劉笑嫣道:“哦對了,今日我去親家的府邸探望萍兒,路過親家書房時,看到不少身著便服的官員在排隊侯見。”


    常風問:“哦?既然身著便服,你怎麽知道他們是官員?”


    劉笑嫣答:“我當錦衣衛常爺的夫人二十年,官場上的人見得多了。光憑著鼻子我就能聞出他們的官味兒。”


    常風笑道:“你趕得上二十年前的虎子了。”


    說笑歸說笑。劉笑嫣的話卻引起了常風的注意。


    他心中暗道:李東陽應該是聞到了劉、謝與八虎決戰的味道。他下注八虎會贏。故在決戰之前忙著籠絡一批文官。等待劉、謝事敗,他好帶著一整套班底繼任首輔,成為大明國相。


    翌日清晨,常風正要去上早朝。


    錢寧、石文義等人已經等在了府門口。


    錢寧道:“常帥爺,事情有些不妙。謝亙失蹤了。我們根本尋不見他的蹤跡。”


    常風眉頭一皺:“什麽?”


    謝四公子是尋找虎罪箱的線索。線索中斷,事情就不好辦了。


    常風吩咐仆人:“去禦門外找當值的監察禦史給我告個病假。就說偶染風寒。”


    大明的官員早朝跟後世上班一樣,是要打卡點名的。負責打卡點名的是都察院的監察禦史。


    隨後常風將笏板扔給了另一名仆人,吩咐眾人:“進我府裏議事。”


    眾人進得常府大廳坐定。


    常風道:“謝亙怎麽會失蹤的?”


    錢寧答:“咱們在左軍都督府中的內線說,謝亙已經整整七天沒去衙門辦差。”


    “謝府中的暗樁也傳出消息。已整整七天未在府中見到謝亙。”


    石文義自作聰明:“他會不會真被遼東派進京的那群丘八綁了?”


    常風擺手:“不會。若謝亙被綁架,謝遷早就命督捕司把京城翻過來了。督捕司這幾天卻是風平浪靜。”


    “如果我沒猜錯,謝亙應該在秘密看守虎罪箱。”


    “按燕曉齊所說。所謂六個虎罪箱應該是六處隱秘的地方。存放著八百多份罪狀、證言還住著兩百多名人證。”


    “京城到處都是咱們的耳目我猜虎罪箱不在京城。而在京郊。”


    “你們立即讓大興、宛平、昌平、良鄉、房山等縣的耳目打探。”


    錢寧拱手:“是。”


    常風又道:“事情緊急。咱們不能單靠京郊各縣的耳目打探消息。”


    “得想個法子,讓謝亙老老實實的現身。”


    劉笑嫣進來送茶時,偶然聽到了常風所說的話。


    劉笑嫣道:“我有個法子。”


    常風一愣,看了劉笑嫣一眼:“你有法子?”


    劉笑嫣道:“謝四公子與探春館的一個名叫海棠的瘦馬相好。花了一萬兩的天價給她贖了身。安置在了北城西小井胡同當外宅。據說海棠懷了身孕。有三個月了。”


    京城貴婦圈兒其實跟村口吃瓜大媽聯盟沒什麽兩樣,什麽事都知道。


    劉笑嫣又道:“謝四公子愛這位海棠姑娘愛得緊。若她害了什麽急病,想來謝四公子一定會現身。”


    常風脫口而出:“懷胎三個月?若她滑了胎我就不信謝亙不現身。”


    劉笑嫣一聽這話麵色一變:“阿彌陀佛,這種傷陰德的事你千萬別幹!別忘了,你的兒媳也懷著胎呢!”


    常風卻道:“事關朝局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出去。”


    劉笑嫣有些發急:“給你的子孫積點德吧!”


    常風高聲道:“出去!”


    劉笑嫣無奈,隻得離開了大廳。


    錢寧道:“我這就去安排。給一個瘦馬的飯菜裏下點墮胎藥,那還不是手拿把鑽的事?”


    石文義附和:“就是。等謝遷事敗,謝家恐怕要被八位公公滿門抄斬的!那孽種遲早也要死。胎死腹中一樣是死。”


    常風卻道:“此事還是再斟酌斟酌。殺一個腹中胎兒,的確太傷陰德。”


    第二天午時,城北的西小井胡同。


    十五歲的瘦馬海棠剛剛睡醒。懷胎三個月的她可謂是誌得意滿。


    本來她的出身決定了,她此生都無法光明正大走進謝家,成為謝家的姨娘。


    即便謝四公子再愛她,也無法給她一個名分。


    然而,腹中的孩子卻讓她燃起了希望。謝四公子膝下隻有三個女兒。若她生下的是兒子那就大不一樣了。


    或許老公公謝遷會鬆口,允許謝四公子給她一個侍妾的名分。


    海棠換好衣服,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女人懷胎三月,並不顯肚子。


    但海棠似乎感覺到了肚子裏孕育的新生命。她自言道:“你可一定要爭氣,是個男娃啊。”


    謝亙給海棠安排了一名侍女,名叫英兒。這英兒十二三歲的樣子,生得手腳粗大。


    英兒走進了臥房,問海棠:“姑娘起身了?午飯已經做好了,我去給您端進來?”


    海棠微微頷首。


    不多時,英兒將飯食放在了海棠臥房裏的八仙桌上。


    清蒸鱸魚、小炒牛肉、豆腐雞湯、清炒茭白,加上江南貢米飯,色香味兒俱全。海棠大快朵頤。為了腹中的孩子她得多吃。


    吃罷了飯,海棠準備出門逛逛胭脂水粉店。一來打發時光。二來大夫叮囑過她,要多走動,這樣對孩子好。


    她剛走出臥房,隻聽得英兒一聲高喊:“我的天啊,院子裏有大老鼠!好大個兒!”


    說完英兒朝著海棠衝了過來,跟海棠撞了個滿懷。


    英兒雖比海棠小兩歲,卻比她整整高出一個頭。直接將海棠撞倒,壓在了身下。


    海棠被撞得眼冒金星,過了許久,英兒才將她拉了起來:“姑娘,我該死,我看到老鼠受了驚,沒長眼撞了您。”


    海棠罵道:“等四公子回來,我讓他扒了你的皮。”


    英兒連聲道:“姑娘饒了我吧。”


    突然間,英兒瞪大了雙眼,隨後中氣十足的大喊一聲:“啊呀!可不得了啦!姑娘你見紅啦!別是別是滑了胎了吧?”


    海棠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繡褲上殷紅一片。


    她頓時感覺天塌地裂。要是滑了胎她名正言順進謝家門的希望也就破滅了。


    其實,繡褲上的血,並不是她的胎血。


    剛才英兒趁著海棠被她壓在身下,趁亂將一個裝著雞血的魚鰾擠破。


    那血隻是雞血而已。


    海棠聲音顫抖著說:“快,快去叫個大夫來。”


    英兒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姑娘我錯了。我罪該萬死。”


    海棠罵道:“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麽用?快去叫大夫!”


    海棠才十五,初次懷胎。她什麽都不懂,根本搞不清繡褲上的是雞血還是胎血。


    絕望之下,她呆呆的坐在門檻上,黛眉緊蹙,淚珠子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


    不多時,英兒領著一個大夫來到了海棠麵前。


    大夫名叫楊鶴年。是北城有名的婦科聖手。謝四公子花了大價錢,讓楊鶴年隨叫隨到幫海棠安胎。


    楊鶴年見到門檻上的海棠:“海棠姑娘,這真是倒黴他娘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這才懷胎三個月,怎麽就見紅了呢?”


    海棠擦了擦眼淚,指了指英兒,惡狠狠的罵道:“還不是這個小賤人!撞了我一個四仰八叉。”


    片刻後,海棠像看救命稻草一樣看著楊鶴年:“楊先生,救救我的孩子吧。”


    楊鶴年吩咐英兒:“快把海棠姑娘攙進房裏。我給她診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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