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最好故縱。


    正德帝是個戲劇小天才。


    當劉健提出文官全體辭官時,正德帝麵露驚恐的表情。


    正德帝聲音顫抖的說:“啊呀!劉先生和諸位愛卿都要辭官?這可如何是好?京城的各官衙今後如何運轉?”


    劉健心中樂開了花:嗬,看來皇上怕了。怕就對了!沒有我們這些文官,你會變成一個光杆皇帝!


    想到此,劉健補了一句:“皇上錯矣。不光臣和在京的同僚會辭官。各地巡撫、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知縣都會辭官!”


    “普天之下有良心的文官,都不屑與八虎奸佞共存於官場!”


    正德帝故意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說:“啊?文官都辭官歸隱,那誰來幫朕治理天下啊!大明豈不要亡國!”


    劉健得意洋洋的說:“回皇上,您保八虎,讓閹黨繼續掌權,大明要亡國。文官集體辭官,亦要亡國。”


    “您唯一正確的選擇,便是誅殺八虎,澄清吏治。這隻有這樣,弘治盛世才能在正德朝延續。”


    正德帝麵露為難的神色:“啊,這,朕得好好考慮考慮。朕先回乾清宮。”


    劉健道:“皇上一日不殺八虎,臣等便在乾清宮絕食跪諫!”


    正德帝直接從龍椅上起身:“啊,這麽大的事,朕總要斟酌斟酌、推敲推敲再拿定主意。散朝!”


    正德帝走後,常風等武官散去,走向禦門外。


    文官們卻依舊聚集在禦門前廣庭。


    劉健高聲道:“諸位同僚,咱們先寫好辭官奏疏。今日午時,若皇上還沒傳旨誅殺八虎,咱們便帶著辭官奏疏去乾清宮絕食跪諫!”


    一眾文官紛紛附和:“對!自古忠奸不兩立。皇上要是不殺八虎奸宦,咱們便掛官歸隱!”


    “王大人說得好!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咱們的浩然正氣,匯聚於一份份辭官奏疏。定能戰勝朝中的奸邪之氣!”


    李東陽看著一眾文官同僚們慷慨激昂,沉默不言。


    常破奴在文官班中站著。他是禮部儀製司的郎中,自然在早朝之列。


    謝遷對常破奴說:“破奴,你自小和皇上在東宮讀書。我是你的老師。”


    “做老師的勸伱一句話。人的一生要遇到許許多多的叉路口,一定要做出選擇。”


    “你可要選擇一條正確的路啊!”


    常破奴拱手:“敢問謝先生,在您看來什麽是正確的路?”


    謝遷道:“簡單。跟我們站在一起,共討閹黨!大義滅親,不要走你父親依附閹黨的邪路!”


    常破奴不卑不亢的說:“受教了。”


    劉健道:“罷了。咱們暫時散去,先回去寫辭官奏疏。待到午時,去乾清宮前廣庭聚齊跪諫。”


    且說常風散朝後回到了錦衣衛。


    跟著常風一同前來的,還有禦馬監掌印張永、遙領宣大總兵江彬、京營老將石文忠、葉廣,以及二十幾名“豹奴”。


    這些豹奴其實都是邊軍將領。正德帝讓他們待在豹房,等得就是這一天。


    常風道:“諸位,今日京中必有大變。咱們要替皇上將京營牢牢掌控在手中。”


    “按照之前皇上的布置。你們立即分赴十二團營、三大營、各親軍衛,代掌各營兵馬。”


    “九門立即實施戒嚴,九門防務由錦衣衛與各門守軍共同負責。”


    “另外,北鎮撫司調兩千袍澤,入駐五城兵馬司。兵馬司是文官掌控的,小心他們在京中作亂!”


    正德帝怕文官集團對京營的滲透太深,值此朝廷大變之時,必須將兵權牢牢抓在手裏。


    張永補了一句:“凡發現各營中有人暗通文官,圖謀不軌者,就地正法!”


    眾將散去後,常破奴來到了錦衣衛。


    常破奴道:“爹。同僚們今日午時都要去乾清宮遞辭官奏疏、跪諫。我就不去湊那熱鬧了,在你的地盤待一日。”


    常風搖搖頭:“不!你得隨大流,跟同僚們一起辭官跪諫。告訴你,你的嶽父李東陽亦會這樣做。”


    常破奴大惑不解:“我那老泰山不是要留在京城,取代劉健成為朝廷首輔嘛?他怎麽會跟著劉、謝一起辭官跪諫呢?”


    常風道:“因為李東陽心裏清楚,今日即便有再多的官員遞辭官奏疏,皇上也隻會準兩人辭官。一個是劉健,一個是謝遷!”


    常破奴一愣:“哦?”


    常風耐心解釋:“劉健、謝遷太自信了。他們覺得皇上不敢讓他們辭官。他們忘記了一條至理,這朝堂缺了誰都照樣轉!”


    “挑頭鬧辭官的人離開了朝堂。他們下麵的文官們還會繼續鬧嘛?不會!”


    “我太了解文官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將讀書當成了做生意。十年寒窗苦讀就是他們的本錢。金榜題名步入官場贏得官位便是他們的利錢。”


    “他們中有幾人舍得拋下官帽,離開苦讀半生才得以躋身的朝堂?”


    常破奴思索良久:“爹你說的有道理。”


    常風又道:“李東陽為了在儒林中的名聲,會跟著一起辭官跪諫。此刻誰不辭官跪諫,誰就是八虎同黨嘛。”


    “哪個文人願落得個屈從閹黨的名聲?所以,你要跟著你的老泰山,一同去乾清宮。”


    “橫豎皇上又不會準你的辭官奏疏。且如果我所料沒錯,今日過後皇上還會升你的官。”


    巳時七刻。常風來到了乾清宮門口,統領當值的大漢將軍。以免文官們做出過激舉動。譬如撞玉欄死諫、動手圍毆八虎之類。


    這是有前車之鑒的。正統十四年八月,土木堡之變後。朝廷文官在禦門早朝時,當著監國郕王朱祁鈺的麵,活活錘死了王振同黨錦衣衛都指揮使馬順等三人。


    生生用拳頭錘出了馬順的腦花!


    這幫文官要是狠起來,敢學地痞無賴圍毆殺人。


    午時,文官們準時在乾清宮大殿外的前廣庭聚齊。


    劉健高喊道:“臣等請辭!”


    三四百名文官跟著齊聲呐喊:“臣等請辭!”


    就在此時,劉瑾走出了大殿。


    常風攔住了他:“劉公公,您出來作什麽?”


    劉瑾道:“皇上讓我出來收百官的辭官奏疏。”


    常風建議:“蕭老公公在裏麵呢吧?讓他出來收奏疏。你去前廣庭,我怕文官們會一擁而上,對你飽以老拳。好幾百人啊,一人一拳也能把你揍死。”


    劉瑾道:“他們不敢吧?”


    常風有些發急:“你忘了正統朝的錦衣衛大掌櫃馬順是什麽下場了嘛?”


    常風這麽一說,劉瑾下意識的一縮脖:“啊,還是常都督思慮周全。我去找蕭老公公出來。”


    片刻後,蕭敬出得大殿,來到前廣庭:“諸位大人,皇上讓我轉遞你們的辭官奏疏。”


    劉健將手中奏疏遞給了蕭敬:“蕭老公公,不是我說您老。您身為司禮監掌印,應該好好管事。現在司禮監的大權全落到了劉瑾、張永、穀大用手裏,導致.”


    蕭敬很會裝糊塗,深諳兩邊都不得罪的法門。他喊道:“啊?劉首輔說什麽?我上年紀啦,耳朵背,聽不清楚啊!”


    劉健抬高了嗓門:“我說您該好好管事!”


    蕭敬道:“啥?你說我鼻子上長了痣?那不是痔,是老人斑啊!”


    劉健苦笑一聲:“得了。諸位,快把辭官奏疏都交給蕭公公轉遞皇上吧。”


    劉健和謝遷很自信。近四百道辭官奏疏,一定能夠逼迫正德帝殺掉八虎。


    跪在一旁的李東陽則在盤算著:等劉、謝“致仕”,該選用誰入閣當我的助手?


    蕭敬領著八名小太監,抬著近四百道奏疏進得乾清宮大殿。


    奏疏擺滿了一地。


    正德帝道:“隻將劉健、謝遷的辭官奏疏挑出來。”


    蕭敬挑出了劉健、謝遷的辭官奏疏。


    正德帝道:“劉瑾,伺候筆墨,朕要朱批!”


    正德帝耗費了兩刻功夫,認認真真、工工整整、斟詞酌句寫好了朱批。


    隨後正德帝將兩道奏疏遞給了蕭敬:“你將奏疏交給常風。由常風給劉健、謝遷宣讀朱批。”


    “另外讓常風傳朕口諭,除劉先生、謝先生外,其餘官員的辭奏朕一律不準!”


    片刻後,常風拿著兩份奏疏來到了前廣庭。


    為防挨揍,他叫了五十名精壯大漢將軍陪同他前來。


    常風打開奏疏:“劉首輔、謝閣老,皇上命我前來宣讀朱批。”


    “有上諭。先生乃四朝元老,功勳老臣。賢名冠絕天下。有諺曰‘劉公斷,李公謀,謝公善侃侃’.先生成化朝時,不攀附奸佞汪直、尚銘、萬通,潔身自好,守得清白.弘治朝,輔先皇開創弘治盛世。又執教東宮,教誨於朕。朕不勝感激,先生實乃朕之輔國良臣,開蒙良師.”


    正德帝用了整整三百字的篇幅,將劉健好一頓誇。


    劉健心中歡喜:嗬,皇上這是在向我示弱!如果我所料沒錯,接下來是誅殺八虎的聖旨。


    萬萬沒想到,常風突然抬高嗓門:“然,先生今年已七十有三。民間有雲‘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先生乃河南洛陽人。朕怎能忍心先生落葉不得歸根,客死順天異鄉?”


    “今先生遞上致仕奏疏。朕雖不舍,也隻得忍痛準許。賜先生衣錦還鄉,頤養天年。”


    “特賜先生寶鏹、襲衣,另賜先生返鄉途中用馳傳。命有司每月撥給公廩五石,每年撥給夫隸八名,以供役使。”


    劉健聽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皇上是什麽意思?”


    常風笑道:“首輔,皇上說的很清楚啊。他恩準了您的辭官奏疏。準您衣錦還鄉!”


    劉健目瞪口呆,心中叫苦:皇上啊皇上,我拿辭官要挾您。您怎麽還當真了?


    常風不再搭理劉健,又拿出了謝遷的辭官奏疏,宣讀朱批。


    正德帝給謝遷的朱批跟劉健的如出一轍。前麵幾百字好一通誇。仿佛大明缺了謝遷就要亡國似的。然後“忍痛”同意謝遷致仕!


    謝遷聽後如五雷轟頂!


    要知道,謝遷入閣時才四十五歲,至今年不過五十五歲。在朝堂上,屬於年富力強、正當年的官員。


    仕途.這就戛然而止了?


    皇上別是瘋了吧?竟順水推舟,真讓我致仕?


    常風宣讀完了朱批,隨後道:“劉先生、謝先生,請叩首謝恩吧。”


    劉健怒視著常風,心中暗罵:好,朱厚照!你要作死,我不攔著你!滿朝京官、地方外官都辭了官,看你怎麽治天下!


    隨後劉健叩首,咬牙切齒的說:“臣劉健領旨謝恩!”


    謝遷憋足中氣,亦高喊道:“臣謝遷領旨謝恩!”


    二人謝恩完畢後,巴巴等著常風宣讀正德帝準許其餘官員一並致仕的朱批。


    跪在前廣庭的四百多名官員中,大部分此刻都膽戰心驚:連首輔和閣老的致仕奏疏皇上都準了。我們.恐怕也要官位不保!


    啊呀!寒窗苦讀、官場苦熬的一番艱辛,這下全打了水漂了!我那心愛的官印,要交予他人了!


    大部分文官都麵如死灰一般。


    出人意料的是,常風竟道:“另傳皇上口諭。其餘官員致仕奏疏,一律不準!”


    文官們聽到常風的這句話,立刻喜上眉梢!那是一種失而複得的狂喜!


    劉健和謝遷四目相對。


    劉健起身:“不對吧。皇上怎麽隻準了我和謝閣老的辭官奏疏,未準其他人的?”


    常風笑道:“劉先生,您現在已不是首輔了。皇上準不準他人辭官,與您沒有任何關係。”


    劉健怒氣衝天:“他怎麽敢.哦不對,他怎麽能?”


    常風眉頭緊蹙:“劉先生,請自重!身為皇上的臣民,怎能以‘他’字稱天子?”


    謝遷道:“我要見皇上!”


    常風微微搖頭:“謝先生,您現在已是致仕的閣老。沒有資格見皇上。”


    說完,常風又轉頭朝著三四百名文官喊:“皇上不準你們辭官,你們還不領旨謝恩?”


    劉健扯著嗓子高喊一聲:“誰也不準領旨謝恩!你們得繼續跪諫,繼續辭官!”


    官員們麵麵相覷。


    就在此時,李東陽帶頭叩首,高喊一聲:“臣領旨謝恩!”


    緊接著有七人跟著李東陽叩首齊喊:“臣領旨謝恩!”


    這七人分別是兵部尚書劉大夏、吏部左侍郎焦芳、禮部左侍郎王華、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禮部儀製司郎中常破奴、兵部武選司主事王守仁、禮部儀製司主事翟鑾。


    其餘文官能保住頭上官帽已是阿彌陀佛,又有幾個不開眼的會抗旨繼續搞什麽辭官跪諫?


    一眾文官紛紛叩首:“臣領旨謝恩!”


    劉健、謝遷赫然發現,他倆被所有人背叛了!


    好在還有一人,遲遲沒有叩首謝恩!


    那人便是《除虎疏》的起草者李夢陽。


    常風走到了李夢陽麵前:“夢陽老弟,我知道你與八虎勢不兩立!”


    “但我告訴你,你若想繼續與八虎為敵,就得留在朝堂!”


    “你若掛官歸隱,正中了八虎下懷!”


    常風的激將法很奏效。


    李夢陽想了想,覺得常風說得有理。


    於是李夢陽也叩首:“臣領旨謝恩!”


    兩刻時辰過後,冗長的宮巷內。


    劉健仿佛老了十歲,在謝遷的攙扶下緩緩走向宮門的方向。


    烈日當頭,劉健卻感到渾身發冷。


    正午的陽光照在劉健、謝遷的臉上。二人卻如墜冰窟。


    朝堂的“弘治後三君子”時代,今日徹底結束了。


    朝堂開啟了“八虎時代”。這將是一個無比黑暗、血腥、腐敗的時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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