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統一之戰最精彩之處,每一計環環相扣,又考慮了勝負兩種可能,從布局開始的那一刻,圓月便立在不敗之地。


    應子突麵如死灰,浪七的第一個字都如同巨錘敲擊心髒,就算當初浪七把這布局擺在他麵前,最後的結局依然是眼前這個事實。


    圓月用暗策的方式掩蓋明策,無論從那個角度看,毫無破綻,雙殺宗注定是將傾的大廈。


    殺人誅心,浪七又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現在全力出手,是否有機會將我擒住,可是剛才卻被我拆穿無厄假像,機會更加渺茫,因為眼前還有一個未知的煙長萬,又或許你還在擔心,我的身邊是不是不止一個煙長萬。”


    浪七灑然一笑,“若你我換位思考,我根本無需出城,隻消一聲令下,就憑我圓月這虎狼之師,若真發起衝鋒,我有絕對信心一戰而定。”


    看著遠方的天空,浪七長歎了口氣,“唉,或許我也無法成就無厄,因為我也無法做到無情無義,一看到子突便想起當年把酒言歡,何忍視如草芥。”


    應子突的眼神漸漸迷離,眼前的浪七在他眼中越來越模糊,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眼前這個男人,卻一次次被他的話所鎮服。


    明明對方隻有半軍之力,卻似乎有著千軍萬馬的恐怖威壓,他毫不懷疑浪七的話,因為就連他都沒見過如此恐怖的軍團,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言,自己在他眼裏隻是個值得憐憫的可憐蟲罷了。


    應子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卻似重負落地,展顏一笑:“子突先謝過盟主念舊之情,隻是盟主也知道子突斷不可能投降,既然勝券在握,卻孤身前來,拋卻情感,有何緣由?”


    浪七看了他一眼,自顧道:“或許子突兄不信,其實我這人實不願生靈塗炭,即便是戰爭,亦不願殺傷太多生靈,願以一已之力,救這萬千生靈。”


    應子突看著浪七,忽然感覺眼前的男人十分陌生,一個靠著謀反,踏著屍山血海,一步步走向巔峰的男人,卻說出這般悲天憫人的話來,可奇怪的是,這話出自浪七之口,他卻聽的沒有任何違和感,反而有種心生感激的錯覺。


    浪七續道:“人言戰爭的勝負是以死亡為準繩,可我浪七卻不以為然。”


    旋即有些捉狹一笑,“子突,我若就此退去,北區之軍必敗,區區東區之軍亦難逃一死,緊接著,戰爭一路向南,順著降,逆者亡,無數平民將死於戰亂,萬億生靈,何其不幸。”


    “不若你我打個公平之賭,你可在軍中挑選一人為伴,與長萬夫婦賭戰,若贏,許你重衛和南軍全身而退,若敗,也無需你子突投降,隻消令北區殘兵和南軍放下武器投降,並釋放他們在天水碧的族人。”


    浪七見應子突不語,又道:“此戰無論勝負,我皆許你重衛全身而退,不知子突兄意下如可?”


    應子突胸膛急速起伏,如此賭法,於他而言,可謂百利而無一害,無論勝負,皆可全身而退,且能帶著雙殺宗的根本——重衛,換言之,即便浪七不打這個賭,北區和南區同樣是覆滅的下場,或許真如浪七所言,在家國大事麵前,當真是他給了自己天大的麵子,這份情誼,便在當世,卻也絕無僅有。


    又或者,當真是悲天憫人!


    然而,應子突卻忽然慘然一笑,長發張狂四散,格外認真地抱拳道:“盟主情義深重,隻歎子突無福消受,您既能說出這話來,這場賭鬥子突便已輸了,怎敢再厚顏廝殺。”


    這種好事應子突居然拒絕了?這在所有人驚詫不已之時,浪七卻是含笑點頭,好像應子突這麽做,他絲毫不覺意外。


    應子突灑然一笑,忽然放開胸懷,高聲大叫,聲音中夾雜著歸真靈力,傳出千萬裏,“東北二區諸軍,本將應子突代表雙殺宗宣布,從這一刻起,你們正式脫離雙殺宗軍製,城中族人即刻廢除身份,逐出天水碧!”


    此話一出,東北二路軍瞬間像炸了鍋一樣,他代表的是雙殺宗,而不是個人,也就是說,從這一刻起,這兩路軍嚴格來說,已經成了一群流寇,而他們為質的城中親族也成了流民,就算有些曾經是雙殺宗的貴族,但這刺耳的流民身份聽起來卻如同天籟。


    應子突雖然沒說什麽釋放人質,可話中之意卻更加明顯,廢除身份代表雙殺宗已無權處理這些人的生死,後麵還特地加了一句逐出天水碧,其實是在解除他們的後顧之憂,也就是說,無論他們是否投降圓月,對雙殺宗來說,這種行為都無法被定義成叛徒。


    這些人的心裏其實很清楚,這場仗的結局必輸無疑,隻不過族人被控製在天水碧,他們不得不死戰,至少可以換取族人的平安,如今這般完美結局,怎不淚奔當場。


    心喜之餘,也有些許不舍和心酸,這些人大多都是雙殺宗舊人,祖祖輩輩紮根在此,轉眼間家國破碎,淪為無主流民,特別是那些貴族,一下便成了流民,巨大的身份落差一時間很難接受。


    浪七暗暗點頭,讚歎應子突果然大氣,識時務,笑道:“子突兄果是一代俊傑。”


    隨後大聲下令。


    “讓道,放行!”


    應子突轉過馬頭,頭也不回的朝南而去,在空中徒留下一句話來。


    “盟主,天水碧見!”


    浪七朝著他的背影拱了拱手,轉身縱馬回城。


    站在城頭,遙見兩路雙殺軍團還在嘰嘰喳喳的騷動,如今應該稱之為流寇更為合適。


    煙長萬看在眼裏,心頭煩悶,叫道:“盟主,這些個沒用的東西是豬腦子嗎?此時不降,更待何時,天下之大,那有他們容身之地,回天水碧?還是找個地方當強盜山賊?照我說,一聲令下,殺個幹幹淨淨,永絕後患。”


    浪七笑道:“勿急,忽急,雙殺宗這老牌九宗,他們這些人祖祖輩輩生活於此,無論是生活上還是靈魂上,早就深深地烙印上抹之不去的痕跡,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也是人之常情,且多給他們一些時間。”


    “長萬呀,你要記住,得城易,得人心難,這些人處理的好,是我們穩定青紅的重要力量,處理不好,就是青紅最大的隱患,作為都城天水碧的長住居民,沒人比他們更熟悉青紅這片土地,這方麵,你可真得要好好向浮生學習才是。”


    恐怕也隻有浪七才能這樣教訓煙長萬,也隻有浪七的話他才能聽的進去。


    煙長萬慚愧地點了點頭,類似的話好像他哥也說過。


    第二天一大早,遠處揚起一陣漫天煙塵,浪七知是煙赤俠領軍到來,兩軍匯合,強大的軍陣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使得這些舉棋不定的軍人加快了做出決定的時間。


    浪七不急,是真的不急,他既不派人到對方軍中催促,也不讓任何軍隊上前施壓,反而讓軍隊散到城外,打掃戰場,讓宋城的百姓恢複日常生活,就像戰爭已經結束,一切如往常般生活。


    浪七不急,並不代表二路軍團不急,眼前的數百萬大軍圍在身側,命如累卵,但在心裏卻十分佩服浪七的格局,於是就在當天晚上,二路軍開始匯聚,隨後推舉曹莽為總代表,帶著兩個將軍一齊前往宋城交涉。


    浪七斷言,不出兩日,必有人前來請降,卻沒想到是曹莽親來,開心的連鞋都沒穿好,赤著腳直接朝外跑去,累的侍衛拎著鞋在身後狂追。


    剛衝出大門,就看到一個白麵書生,還有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中年男子。


    浪七先是愣了一下,他沒見過曹莽,卻一直聽蔡刀五和厲花海說起此人,對他推崇幾乎都快到了拜服的程度,就連蔡刀五這樣的武癡,一說起他,也忍不住肅然起敬,為此他還特地問了煙赤俠。


    煙赤俠當時的回答是,若雙殺宗委以此人軍事大權,圓月和雙殺宗的勝負隻有五五之數,可見就連煙赤俠這樣的軍事大家,對曹莽的態度也十分恭敬,這讓浪七對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十分好奇。


    雖然曹莽之名讓浪七的耳朵都生了繭,可卻沒人告訴過他的長相,浪七一直以為,這位戰爭狂人一定是個滿臉腮絡胡子的大漢,最不濟也應該是和煙赤俠差不多,卻怎麽也沒想到,他居然是個白麵書生,在形象上和煙赤俠正好相反,在後來的曆史中,往往把兩人稱為極樂的黑白無常,這是後話。


    浪七一見曹莽,連忙奔了過去,一把握住他的手,滿臉堆笑的拉他入營,還親自為他拉開椅子,客客氣氣地請他坐下。


    曹莽被浪七這一番操作弄的極不自在,甚至有種雲裏霧裏,這個傳聞中的盟主向來心狠手辣,動不動屠城,光憑這幾十年的青紅之戰,傷亡人數都快超過當年的世界大戰。


    浪七深居簡出,常年窩在他的皇宮,別說是平民,就連各國使者都見不到他,關於這個盟主的傳聞大多來自於民間傳說,但浪七的形象可實在不怎麽樣,嗜血、好戰、反複無常……總之就是死神一般的存在。


    可眼前這個看上去有些靦腆,甚至有些手足無措的青年,別說是殺氣,就連一絲上位者的氣息也沒有,這就是浪七?


    兩路軍中,曹莽的地位無疑是最高的,所以他們第一時間推薦自己並不意外,但他自己卻根本不想做什麽總代表,原因之一就是要麵對浪七這樣的煞星,可眼前的浪七似乎和想像中完全不同。


    曹莽早無心從政,也無意從軍,常年在雙殺宗的他,早已厭倦了朝堂的爾虞我詐,一身才華無處施展,心灰意冷,隻想著回家隱居,安度晚年。


    讓他做代表,去麵對極樂大陸最“惡名昭著”暴君,也不知這反複無常的人會對自己這敗將做什麽,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可無論從地位還是聲望,這個總代理他都推辭不了。


    浪七越是這般殷勤,越讓這位軍事天才摸不著頭腦。


    曹莽剛要說話,浪七客氣地遞過一個水果,“莽兄,這水果是手下剛運回來的,可甜了,來來來,我來給你削一個。”


    饒是曹莽聰明一世,也搞不懂浪七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忙道:“不不不,盟主,我不吃。”


    浪七眉頭一皺,嚇的曹莽臉色一變,心道:糟了,傳聞這浪七性格詭變,上一秒還在對人說笑,下一秒就把人砍成十八段,自己怎麽這麽不小心,惹到這尊殺神。


    正當曹莽心中忐忑時,忽然浪七展顏一笑,道:“對對對,我忘了,莽兄祖居天水碧,喜肉食,你瞧我這記性,見到莽兄一高興給忘了,來人,去我房間拿最好的肉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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