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烤牛肉後,王孚拍了拍鼓起的肚子,忽地打趣道:“留仙啊,朝廷可是有禁止私宰耕牛的條文,你就不怕這牛肉來曆不明,跟我一起吃了犯法嗎?”


    確然,朝廷有明令條文,禁止宰殺耕牛。可是禹江之人,以牛肉為上等美味,但凡大小酒席,皆有牛肉在盤。


    當朝皇帝年號安平,如今是安平三十九年,在安平帝剛繼位時,曾針對過殺牛的行為,在本省掀起大獄,結果因為逮捕的人太多,牽連甚廣。弄得皇帝差點下不來台,後來一個官員上奏,說明情由,請朝廷釋放不問罪責,安平帝才就坡下驢,表示同意。


    於是,牛肉甚至堂而皇之出現在本省官員來往的宴席上。


    這些消息,稍有地位的士子皆知。


    王孚知秦川出身鄉野,家境貧困,有心逗弄一下,看秦川是不是還能一如既往地鎮定。


    “我記得本朝有詩人雲‘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前代亦有詩人雲‘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想來宰牛不合乎法,卻合乎於情。禮法不外乎人情,吃了牛肉,料來也無事。而且王兄都吃了,小弟不吃,豈不是不夠義氣。”秦川輕聲笑道。


    “哈哈,留仙竟讀了這麽多詩嗎,我這一句都沒聽過。不過這兩句詩聽起來不錯,好個會須一飲三百杯,但是明日要院試了,我就不勸你喝酒啦。”


    科舉士子,在中進士前,大都是埋首四書五經,尤其是那些耕讀傳書之家,尤其注重這一點,生怕家中子侄分心別物,耽誤了科舉這人生第一等大事。


    是以詩詞歌賦,往古文章,或是金榜題名後,陶冶情操所消遣;又或者是於科舉一途,心灰意冷,用來打發人生,安慰失意。


    秦川能說出古人詩句,王孚既在意料之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因為秦川出身鄉野,家中肯定沒人指點他這些細節。


    但秦川不以貧困而卑下,跟他相處,進退有據,更是難能可貴。


    王孚除了讀書不成外,人情還算練達。


    愈發覺得這個縣試、府試的案首老弟,將來在功名富貴一途,肯定走得更遠。


    老頭子說過,有潛力的朋友,一定要在人家富貴前,給足尊重和幫助。有道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他叫來管家,耳語幾句。


    不一會,管家取來一個書篋,乃是紫檀木所製,做工精巧,色澤深沉,自帶香味,在野外出行時,背在身上,也不會有許多蚊蟲叮咬。而且裏麵暗藏機括,帶有竿子和布幔遮陽擋雨,功能多用。


    裏麵還備了一套新衣和嬰兒繈褓。連紙墨硯台都是嶄新的。其中還有一筆銀兩。管家解釋,正是昨日賣狼皮,秦川應得的三成銀兩,一並在內。


    可見王孚想得周到,背上這麽好的書篋,若是穿著樸素,未免不倫不類,給人笑話,還細心給嬰寧備了繈褓,用心實在是夠深了。


    “留仙,這是我送你的禮物,無論你考不考得中秀才,都是為兄一片心意,切莫推辭了。”


    秦川:“王兄這禮物,小弟實在喜歡。不過我帶來的書篋是鄉人鄭大哥所借,讓我方便參加院試的。我待會還要出去尋找他們,若是換了書篋,豈不是傷了朋友之心。王兄以我為友,自然不希望小弟這樣做的。所以書篋我收下了,但等我院試之後,將書篋還給鄭大哥,再來取如何?”


    王孚拍手而歎,“留仙真有古人之風,為兄答應你便是。”


    接著兩人寒暄一陣,秦川取了應得的銀兩,方才問了管家鄭屠夫婦落腳處,隨後給嬰寧又喂了一次飯,背著舊書篋裏的嬰寧告辭。


    誰知,剛出王家大門,鄭屠夫婦和兩個徒弟一起出現了,身邊是販肉的木板驢車。


    秦川笑道:“鄭大哥,我正要去找你們,沒想到你們倒是早來這裏等著我了。”


    鄭屠便對鄭氏笑道:“渾家,我說川哥兒雖然留宿王宅,但今天肯定會出來尋咱們的。”


    秦川微微一笑:“王宅雖好,非是我長留之所。鄭大哥若是今日販完了肉,明日請幫我找一間距離府學學宮不遠的僻靜房子,等我院試完之後,我就去租下。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打算在城裏居住。有勞費心了。”


    買房子,他現在是買不起的,但憑手裏的錢,還是能在城裏租個單獨僻靜的房子。陵州城裏,不臨街的房子,一般房租還不算貴。


    當然,秦川心裏已經有了一個賺錢的法子,隻等院試過後,便著手去辦。


    鄭屠要在城裏長期賣肉,自然有租房子的打算,當然,他的目標是開肉鋪,最好是臨街的。


    至於幫秦川找房子,兩件事一起辦,自然也方便。


    何況秦川和王孚相處甚歡,還能留夜過宿,隻消開口,王孚隨便吩咐下,就能給秦川把事辦了。


    秦川沒有找王家公子,而是找他,足見秦川絕非富貴相忘之人。


    鄭屠拍胸脯道:“明天我一大早就去給你辦這事,你白天隻管去考試,嬰寧我渾家會照顧好的。”


    秦川自然告謝。


    如今是八月初,夜晚涼風習習,還不算冷。


    秦川和鄭屠等人在菜市附近一片空地過夜,即使是空地,也是要交錢的。當然,三四更天時,就有菜販肉販開始在攤位準備。


    秦川一晚盤膝打坐,輕鬆對付過去。


    到了天色微亮時,就開始出發。


    今天是院試,不乏考生前往考場。到了考場外,已經有一兩百人聚集。


    因為秦川衣著樸素,在一眾鮮衣童生裏,格外紮眼。


    還有人認出他是縣試、府試的案首,說了秦川的出身十分貧苦,來自鄉野小村。


    還有人把秦川得了案首,開罪黃家的事抖出來。


    於是紛紛疏遠,無人問津。


    旁邊看守考場的公差都不禁感慨,


    “現在的年輕人,都太勢利了,好歹大家都是參考的童生,一點虛偽的客套都不講,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很快到了要入場的時候,一眾仆役的簇擁下,王孚登場。


    他看到秦川,哈哈大笑,“留仙,咱們一起進考場。”


    進入考場誰先誰後,本是要喊名字,一個個依次進去。不過王孚直接給登記的小吏一錠白銀,兩人就被先叫了名字,先於其他人進入考場。


    但是考場裏,居然有人比兩人還先到。


    王孚認得對方,知道對方是黃家的黃夢,低聲道:“留仙,不用理會這人。咱們先找位置。”


    秦川敏銳感覺到,黃夢看了他一眼,目光略有些不善。


    他自問和對方沒什麽交集,但是搜尋記憶,發現自己覺醒前,縣試、府試都遇到過這個人。


    秦川心下了然,看了此前提學府來人之事,與此人怕是脫不了幹係。


    他想到,定然是案首惹的麻煩。


    但這次院試,他也不可能放水。否則文章不服眾,打的是前麵縣令和知府的臉。


    一樣是得罪人。


    他身為長生種,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


    總歸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


    待得考生到齊,提學公布考題,考試正式開始。


    這次院試的考題,難度實在不小,乃是兩道時文,屬於科考中的截搭小題,出題的角度十分刁鑽古怪。


    考題一公布,頓時有許多考生哀嚎。


    倒是王孚沒有唉聲歎氣,有點出乎秦川意料。


    秦川沒有過多關注,反正王孚考不上也還是王家大少爺,將來花錢捐個監生,直接都可以參加鄉試了。


    他凝神開始破題。


    幾世以來,他熟讀經典,而且這一世積累也不小,憑借超然的思維,做起八股文章,一樣得心應手。


    不到午時,秦川就已經順利答完卷子。


    他既然答完,留在考場裏,不過是消磨時光,不如早點出去透透氣,等著王孚出來便是。


    因為院試是糊名的,提學官顯然不認識秦川,可見了秦川卷子上的字體,眼睛一亮,隨即被卷子裏的文章吸引。


    秦川交卷就離開了,隻是注意到提學官反應有些奇怪,心下略微思索,便即明白:


    想來自己的字體和覺醒前差別不大,隻是更加工整有力,若是提學見過他縣試、府試的卷子,多半能認出來。


    秦川一交卷,那黃夢便跟著交了卷子,而且沒急著離開。


    提學又看了黃夢的卷子,輕聲對黃夢問道:“黃夢,剛才交卷的人就是秦川吧。”


    “大人如何得知?”


    提學微微一笑:“陵州府的童生,文章比你做得好的,也隻能是他。不過,看在黃家的麵子上,這次院試就讓你做案首。隻是他的文章,我實在不好黜落,列在一等之下,都難免心愧啊。”


    黃夢神色陰沉,“大人,請讓我瞧瞧他的試卷。”


    提學於是給黃夢看了秦川的卷子,黃夢素有神童之名,見了卷子,一目十行過去,片刻後便即神色發白,


    “大人,這案首你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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