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學好奇不已,湊近看了看箋紙上的內容。


    “願得一尾黃魚。”


    提學撚著胡須,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低聲罵道:“這小子荒唐。”


    柳老微微一笑:“倒是個妙人,可惜我接下來要回洞庭湖一趟,否則肯定請他吃一頓酒。”


    提學:“柳老沒怪責他,已經天大的恩賜,這小子不識好歹,我後麵會親自說道說道他。”


    柳老:“年輕人犯了錯,老天爺都會原諒。何況他沒有做錯什麽,我很喜歡他這樣,你也不必說他。好了,老妻已在娘家備得美酒佳肴,恰逢洞庭湖蓼花盛開,我當緩緩去矣。”他收起秦川的字稿,往外走去。


    提學和眾人送柳老出去,畫舫邊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葉扁舟,柳老忽地出現在小舟上,小舟蕩漾間,分開水浪,不一會便消失在夜色裏。


    眾人目睹這一切,心中驚疑,黃名士問:“大宗師,這柳老究竟是何身份?”


    提學淡淡道:“亦是我儒門先賢,今日之見,還請諸位保密,莫要過多宣揚。”


    他也知道這事肯定瞞不住,隻是希望這些人能懂事,不去大肆宣揚。


    提學悠悠感慨,“道不行,乘桴浮於江海。”


    真教人羨慕。


    於是畫舫又以秦川水調歌頭一詞為壓軸曲,唱了一遍,方後曲終人散。


    黃夢魂不守舍下樓,想見見秦川,卻發現秦川和小倩都不見了。


    問了親近左右,才知二人已經被提學邀請到另一艘畫舫上去。


    …


    …


    一葉扁舟,竟出沒雲海之上。


    劃船的艄公不是別人,正是秦家村龍王廟的廟祝秦方。


    柳老負手立在船頭,“你送我到洞庭湖後,再乘飛舟去東海取一尾通靈黃魚,贈給那書生,切記莫取小了,免得人家說我小氣。事了之後,你便去赴任吧。”


    “謹遵法旨。”


    …


    …


    某個畫舫雅間內,僅有提學和秦川二人。


    “秦川,你這學問,肯定不是鄉野塾師能教出來的,但我也不問你師承。這些秘密,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就不說。別拿些假話來搪塞我便成。”提學頓了頓,歎了口氣,“你可知你錯過了一樁好大的機緣,我為你感到可惜,也為我們儒門感到高興。”


    秦川:“學生確實有些秘密,大宗師不欲探究,學生多謝了。”


    提學忽然一笑,“你不好奇是什麽機緣嗎?”


    秦川拱手回答:“夫子有言,往者不可諫,發生過的事,實是沒必要糾結。”


    提學笑罵:“前代天漢還有大儒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你怎麽沒學到。’”


    秦川:“學生現下學到了。”


    提學莞爾,“你這人著實有趣,可惜我將離任,不然有事沒事找你出遊一番,倒是不錯。我便和你直說,今夜那位貴人乃是禹江龍君,且兼洞庭水神之職,神通廣大。縱使四瀆龍神,也須得讓他三分。


    當然,我跟你說這些神道的事,你也肯定不甚明了。這些事,本是要兩榜進士才能得悉的隱秘。而且知道這些,對我儒門弟子,也沒有多少意義。畢竟我儒門弟子,若成大儒,當修得浩然之氣,鬼神辟易,與神道難以親近。


    而以今夜龍君對你那首詞的賞識,你如果提些非分的要求,說不得能領你步入神道,享受香火,得幾百上年之壽,不知你是沒有悟到,還是真的懵懂不知,反正這場機緣,你是錯過了。你現下後悔了嗎?”


    秦川心想:“幾百上千年之壽何足道哉。”


    他已得長生道種,對神道延壽之事,實是一點也不感冒。不過提學這番話,倒是又揭開了這個世界的一層神秘麵紗,原來這個世界上有權勢的大人物,對這些鬼神之事,並不陌生。


    他們遠比百姓更清楚世界的真相。


    “學生後悔也無用,所以還是不後悔了。”


    提學含笑:“我欣賞你這一點,當今世上,我儒門務虛者多,務實者少。你院試那篇文章立意高遠,能考慮到仁義的實質,我因此對你報了一點不切實際的期望。”


    秦川:“還請大宗師明示。”


    提學悠悠感慨,“當今世上,儒門無聖人,道門無天尊,釋門無佛陀。若我儒家先出一位聖人,可保我儒門千年運勢不頹。我為學官多年,遍尋良才美質,皆看不到人有成聖人的希望,直到遇見你。說起來,這也是無意所得。隻是一點希望啊。自中古諸子後,天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再沒出現過聖人了。期間多少大儒,嘔心瀝血,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也沒能成為聖人。我對你這點期望,實是有些癡心妄想。你聽後,便道我胡言亂語吧。”


    秦川:“嗯,學生也不想做聖人。”


    他做了兩世惡人,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做一世好人了,希望老天爺不要逼他。


    至於成為聖人,秦川想都沒想過。


    提學:“聖人不是想不想做,而是能不能做到。我發現你這個人心氣之高,著實令我出乎意料。”


    如果旁人,肯定是回答沒能力當聖人,到了秦川這裏,居然是不想做。好似他想就能做到一樣。


    這等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心氣,簡直讓提學匪夷所思。


    他至多想過,秦川背後有一位不世出的隱士大儒調教,傳授畢生所學。可這種心態是能調教出來的嗎?


    就像他們這些士大夫總是要勸諫皇帝,要心裏裝著九州四海,億萬蒼生。


    那也是隻有皇帝才有資格去做這樣一個人。


    對於皇帝而言,受國之垢,受國不祥,便是想不想的事。


    其他人是沒資格做的。


    秦川的口氣,便和皇帝有點像,天下的事,不在於能不能,而在於想不想。


    秦川亦是意識到自己泄了一點底。他倒是沒啥擔心的,大不了不裝了,攤牌了。此處不留爺,總有留爺處。


    九州四海,天下很大,總有他和嬰寧容身之處,屆時發育個幾十上百年,遇到的難題總會在絕對實力下迎刃而解。


    如果幾十上百年不夠,那就再加上一百年、兩百年。


    長生種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當然,事情很顯然沒到這一步。


    目前的環境很好,秦川能不換肯定不換。


    他展露才學,本就是要引起提學的重視,如此一來,有了提學對其他人的威懾,秦川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秦川:“大宗師豈不聞,無欲則剛。”


    提學:“不錯,但科舉一途還是不要放棄,能給你省不少麻煩。當然成就大儒聖賢一途,跟科舉實在沒多少關係。甚至連鬼神畏懼的浩然正氣,對立誌成聖的大儒,都是可有可無的。我離任之後,你潛心學問就好。若是中舉了,我會舉薦你到書院去,這件事你莫要推辭。書院裏有三層閣樓,包羅萬象,你去了肯定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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