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雷雨過後,明月在天。


    山林裏一派生機盎然。


    這時正是鬼物山精活躍的時刻,倀鬼們在修煉成精的虎妖驅使下,湧入廢棄的古寺中。


    大殿沒有佛像,倀鬼們在嚎叫,尚未真正撲到大殿眾人身上,那種陰森恐怖的氣氛儼然渲染到極致了。


    “聒噪。”


    伴隨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似古寺晨鍾敲響。


    有無形的力量侵襲入倀鬼的魂體。


    一個個倀鬼露出驚恐的神情。


    因為它們口中的嚎叫,化為一聲聲佛經: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它們之中,大多數生前甚至根本沒聽過這樣的佛經,但還是張開鬼口,一字字念出來。


    叫李鐵的江湖人經常參加鄉裏的法事,驚駭道:“往生經。”


    這是佛門法事裏,用來給怨靈往生超度的經文咒語。麵對一個個倀鬼,大殿中的活人用往生咒來護持自身,倒也說得通。


    可是這一字字的經文咒語,居然從一個個倀鬼的鬼口裏念出,這個場景本身比倀鬼們出現,還要詭異驚悚。


    倀鬼自己超度自己?


    無論是李鐵這些江湖人,還是寧恒等人,都不相信。他們剛才聽到一個“聒噪”的年輕男子聲音。


    似乎有些熟悉。


    但寧恒等人,更多是被眼前的場景震撼,腦子還沒轉過彎。


    往生經的咒語,每念過一句,大殿裏的倀鬼就少一個。


    念一句,少一個。


    不知是超度了,還是魂飛魄散掉。


    眾人當然搞不清楚這一點。


    鬼物自己誦念佛經往生超度自身,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超出它們的認知。若是天下的鬼物,有這樣的自覺,還會有鬼物作祟人間?


    事情當然不會是這樣的。


    可原因到底是什麽?


    見到倀鬼一個個消失掉,眾人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


    那一聲“聒噪”。


    漸漸有人反應過來,視線落在秦川身上。


    那個聲音?


    寧恒開始意識到,剛才那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不正是秦川的聲音嗎?倀鬼誦念佛經,超度自己,竟是秦川做出的事?


    他是人,是鬼,是神,是佛?


    可是秦川此刻輕輕撫摸嬰寧的小頭,哄著她入睡。


    這份平靜淡然,不像是置身在剛剛還擠滿倀鬼的破舊陰森的古寺裏。


    沒有倀鬼的入侵,大殿的陰森氣氛頓時消散許多,篝火複又明亮起來,從天井琉璃落下的月光都十分親和動人。


    清清熟練地給篝火添上柴火,並用一根柴火掏出灰燼,讓火燒的更旺盛。


    寧恒看向秦川,帶著一絲不確定,詢問:“秦兄,是你?”


    秦川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輕聲低語:“它來了。”


    伴隨最後一個倀鬼消失,再無往生的佛經念起,大殿裏有篝火中木柴燃燒的爆裂聲,但眾人還是凝神細聽到了秦川的輕聲低語。


    “它來了?”


    眾人轉頭看向大門,剛剛平息的恐懼,再複如潮水般湧出。


    一頭猛虎出現在佛殿門口,令人可笑又可怖的事是它身上披著一張錦斕袈裟。


    但猛虎穿上袈裟,可沒有半分高僧氣象,反而愈發顯得恐怖駭人。


    虎目掃過大殿眾人,無人敢與其對視。


    最終目光落在秦川身上。


    “是你做的?”


    猛虎已經煉化橫骨,可以口吐人言。


    它算是有些道行了。


    何況身為猛虎,天賦遠非尋常妖類可比。


    “佛寺雖然在深山,卻也是人類的建築,說到底仍是人類的地盤,你擅自闖入,當罰。”


    猛虎睜大虎目,看到一個元神虛影從秦川體內走出,懸浮在它麵前,一股非它所能抵抗的無形力量壓製它。


    在它的識海裏,一頭黑天魔神出現,壓迫一切的魔王氣息,簡直不可冒犯。


    即使它是山林之王,見到這黑天魔神,也得俯首稱臣。


    猛虎如被夢魘鎮住。


    這是佛門的黑天魔神觀想法,乃是密教第一等的護法,降妖鎮鬼,驅除魔障。


    秦川以元神使出來的威力,即使清涼寺裏修煉此法的高僧施展此法,也不過如此。


    若由當初的圓業施展,便是遠遠不及。


    穿著袈裟的猛虎,忽然跪倒在地上,口中念出一聲聲佛號。


    “南無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它身上的妖氣就淡一分。


    “清清,把葫蘆擺在它麵前。”


    清清取走青葫蘆,放在猛虎麵前。


    猛虎身上一股股煞氣伴隨一聲聲佛號,隨著妖氣消散,湧入葫蘆中。到了最後,猛虎萎靡下來,終於支撐不住,委頓在地,爪牙生出一絲力氣來。


    “走吧。”


    秦川一聲話語輕輕落下。


    猛虎突然消失了。


    秦川抱著嬰寧,旁邊小青驢起身跟著,清清撿起青葫蘆,隨在後麵。臨到大門前,他回身深深看了寧恒一眼,


    “寧兄,再見。”


    “額,秦兄,再見。”寧恒下意識回了一聲,然後想追上去找秦川說話,可是發現雙腿發麻,竟使不上力氣,等他掙紮起身,去了門口,秦川一行的身影在月光下早已去遠。


    眼下裏,他已經不確定秦川是不是那個陵州第一才子秦川了。


    剛才相遇的年輕人,究竟是人,是仙,是佛,是神?


    無論如何,這番遭遇,牢牢刻在佛殿裏每個人心頭。實在是太離奇,太驚悚,結局也太不可思議。


    那修煉成精的虎妖,最後到哪裏去了?


    這是眾人心中深埋的疑惑。


    “剛才那些倀鬼和虎妖念的是佛經,莫非那位秦公子是佛爺化身人間的行走?”


    “不像,倒是有些仙氣。”李鐵說著,頗是羨慕剛才秦川飄然離去的姿態,像極了話本演義的高人。


    “哼,我儒門中精通儒道釋三家的也不是沒有。”寧恒說道。


    眾人見剛才他和秦川親近,心裏畏懼,倒也沒有反駁。


    何況讀書人確實身份高一等。


    到了天亮時分,眾人趕緊離開。


    至於為禍山林的虎妖,已經被除掉,這件事隨著這些江湖人離開,開始擴散。


    隻是他們說出的故事,根本沒人相信。


    倀鬼念往生經,虎妖口喧佛號?


    編故事都沒這麽離譜。


    倒是寧恒回去後,沒有談及此事。


    讀書人敬鬼神而遠之。


    他也不想給秦川安上一層神怪的麵紗。


    究竟是不是陵州府的秦川,還不好說呢。


    他找人去隔壁陵州府打聽了秦川的樣貌,等人回來,才發現真對得上。那麽秦川當是修行的高人了。


    寧恒唯有做出這樣的解釋。


    可惜,當初要不是虎妖倀鬼作祟,他們還能一路同行。


    秦川飄然離去,也是不想兩人再相處下去,十分尷尬吧。


    …


    …


    進了華寧府,秦川先到南柯鎮,再往前,便是華寧府金華縣的地界。路上一個書生騎著馬,旁邊跟著兩個書童。


    “秦兄?”


    書生看見秦川。


    “黃夢。”秦川有些意外,他路上神思悠悠,沒在乎周邊的人,縱情山水間。


    直到黃夢叫出他的名字,才回過神。


    他收起訝異,笑道:“黃兄,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雖然跟黃夢有些過節,可究竟沒真正的衝突。


    何況黃夢此前還去府衙報信。


    人在外地,相逢同鄉,即使有什麽恩怨,也會暫時拋卻掉。


    黃夢看見秦川,頗是欣喜,對於秦川他還是服氣的,陵州第一才子的名號,他是認可的。


    “人生何處不相逢,好句子。秦兄還是一貫的大才,出口成章。”


    黃夢聽到後,下了馬,走近秦川,禁不住稱讚。


    他心裏還忍不住泛酸,他怎麽才能和這人相比。


    黃夢這幾個月,苦心讀書,可以說是頭懸梁,錐刺股的程度,自問學問再難有進益,才想到出來遊學。


    沒想到剛來到華寧府,便遇到一直心心念念的對手秦川。


    他還沒來得及展示出自己最近的進步,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令他心頭那些小心思頓時熄滅。


    這人愈發了不得,出口成章了。


    光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一句,不至於讓他沮喪,沮喪的是秦川是信口而出。可見文章辭賦早已深入骨髓。


    要是黃夢讀過武俠,用裏麵的說法便是,秦川一舉手一抬足,都是精妙的劍招,麵對這樣的人物,能拿什麽去抗衡。


    秦川笑了笑,“信口胡謅一句而已,黃兄是出來遊學?”


    黃夢點頭,“世道不太平,家裏安排了兩個會武藝的書童。這位是秦兄的書童嗎?如何稱呼?小姑娘是?”


    “這是清清,她嗓子不太舒服,不方便問候伱。這是舍妹嬰寧。”


    嬰寧對著黃夢笑了笑。


    黃夢見她天真爛漫,笑容可人,心頭頗有些歡喜。


    說起來,他往日裏也不喜歡小孩子,見了嬰寧,倒是另眼相待。其中未嚐不是有秦川的緣故在。


    秦川是他追趕的目標,而且有一層無法解釋的神秘麵紗,連帶他對秦川身邊的人也好奇起來。


    黃夢解下一塊玉佩,“初次見麵,沒有準備特別的禮物。這塊玉玨,頗有養人的功效,就送給嬰寧姑娘了。”


    嬰寧沒接,看向秦川。


    “黃叔叔送你,你就拿著吧。”


    黃夢笑容止住,他今年也才十八而已。


    “謝謝叔叔。”


    黃夢尬笑一聲,心裏安慰自己,這樣我比你大一輩了。他想著舒服不少,畢竟好似在某個地方戰勝了秦川。


    秦川倒是不在意這些,反正真要是這樣論起輩分來,黃夢那些死鬼祖先肯定受不起。


    土地神都受不起他一拜呢。


    而且秦川習慣各論各的。


    黃夢又道:“前麵南柯鎮是商旅要道,自來繁華。裏麵有個常樂酒樓,產一種仙醪酒,向來有名。我請秦兄吃酒,不知秦兄可否賞臉?”


    “那就多謝黃兄盛情了。”


    黃夢讓書童牽馬,與秦川並肩而行。


    他路上借機和秦川談論文章,有意展現近來的進步,不過無論他談論什麽學問,秦川都能輕易接下來,而且毫不費力。


    其中一些問題,他還沒弄懂,秦川輕描淡寫幾句,就撥雲見霧。


    黃夢心中半是難受,半是佩服:“他這文章詩詞,也不全是天賦。不知他這一身學問究竟是誰教出來的?”


    “若我有那樣的老師?”


    “哎,即使有,也大概不及的。”


    他平生不乏名師教導,任誰都對他頗有誇讚,認為他是十年難得一見的讀書種子。


    可是自從遇到秦川,簡直處處受挫。


    若是換了其他大家族子弟,早用陰狠的手段,給秦川一個教訓了。黃夢自視甚高,那樣做豈不是等於他徹底認輸。


    但現在確實找不到勝過秦川一頭的辦法。


    好在他已經被打擊多次,也不至於垂頭喪氣,反而越挫越勇了。


    叔父說的是,屢戰屢敗和屢敗屢戰,終歸是不同的。


    很快一行人來到常樂酒樓,這家酒樓有經營住店的生意,酒樓後就有一片小院。


    興許是他們來早了,不見有多少生意。


    隻是能支撐這麽大一個酒樓,又處在商道少,生意肯定不差。也許是沒到時候。


    黃夢微微訝異之餘,如此想著。


    他們進來,跑堂的小二上來問候,“兩位公子,裏麵請。”


    黃夢和秦川都是秀才打扮,衣著不凡。


    尤其是黃夢,身上衣服的麵料,讓見多識廣的小二都心頭驚訝不已。


    黃夢道:“開個最大的包間,先上一壺你們招牌的仙醪酒,把你們這最好的飯菜都端上來,記住,我要新鮮的菜,若是味道不對,立時砸了你們招牌。”


    小二麵色發苦,“公子,你要其他的還好說,隻是這招牌的仙醪酒,咱們酒樓現如今實在是招待不出來。”


    黃夢:“便是原漿都沒有嗎?”


    這時酒樓的掌櫃走過來,歎息道:“這位公子,你們是剛從外地來的。實在對不住,咱們酒樓出了事,現在莫說原漿,便是仙醪酒的酒沫子,我們也拿不出來。”


    隨後掌櫃的開口解釋緣由。


    常樂酒樓乃是華寧府有名的酒家,號稱華寧一絕。五年前,一個遊方道士來到酒樓喝酒,掌櫃的見他風采不凡,有心結交,免了他酒錢。


    隨後半年,那道士便時常過來。


    掌櫃回回都請他,還給他添置下酒的小菜。


    終於掌櫃的妻子看不下去,對道士說道:“這位道爺,你算算你半年來喝了多少酒,一分錢都不給,若是每個客人都像你這樣,那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


    掌櫃因這事,被妻子說了多次,家裏甚至有些不和睦,這次妻子主動挑明,倒也沒說什麽。


    那道士聽後,微微一笑,“原來你們這是要酒錢的,你們早說就好了。”


    隨即,他取出一張符紙,對著掌櫃說:“請打一碗熱水來。”


    掌櫃於是照著吩咐去做。


    於是道士將符紙點燃,灰燼撒到碗裏的熱水中,然後走到酒樓後院,將一碗符水灑進院中的井口。


    掌櫃妻子見狀,問他想幹什麽。


    道士笑了笑,讓他們打一桶井水,然後讓他們嚐一嚐。


    隨即掌櫃的妻子對道士千恩萬謝。


    原來符水撒進去,井水竟成了酒水,滋味絕美,比原先的仙醪酒原漿還好喝。


    而且井水源源不絕,等於酒樓多了一隻下金蛋的母雞。


    那掌櫃妻子喜不自勝,對著道士千恩萬謝。


    道士笑而不語,隨即飄然離去。


    有了一口出產美酒的酒井,常樂酒樓自是生意愈發紅火起來。可是數日之前,遊方道士再次來了酒樓。


    掌櫃妻子見到,忙滿臉笑容殷勤上前問好。


    道士也笑了笑問她,“井裏的美酒怎麽樣。”


    掌櫃妻子自然說了許多好話,隻是最後時,說錯一句,


    “好是好,隻是以前釀酒,剩下的酒糟還可以喂豬,現在隻有酒水了。”


    道士聞言,不由冷笑一聲,然後走到井邊,念了一遍咒語,隨後離去。從那日後,井裏再沒酒水冒出來。


    而常樂酒樓因為有酒井存在,家裏的酒窖早已荒廢掉。


    那是養了上百年的酒窖,一旦荒廢,再要養出那樣的酒窖,又得幾代人心血。


    現釀的酒,不說來不得來及,即使釀製出來,也跟從前沒法相比。而且客人們嚐過原來的酒,即使常樂酒樓從別家買酒過來賣,也沒法和原先酒井的酒相比。


    於是生意肉眼可見的冷清。


    這事早已傳出去,而且都說是掌櫃妻子貪得無厭,惹怒仙長,掌櫃的也不敢隱瞞外地人。


    否則酒樓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掌櫃妻子因為說錯話,得罪道士,害得自家沒了營生,於是當天夜裏就病了,臥床不起,茶飯不思。


    一日比一日消瘦。


    掌櫃也為此愁眉不展,還得尋大夫給妻子看病。


    秦川聽完後,問:“掌櫃,你心裏怪那個道士嗎?”


    掌櫃:“我原本就是打算請道長喝酒的,而且酒井產了好幾年酒水,遠超過那半年酒錢了。說實話,我心裏十分感激他。這幾年做的生意,小人還是攢了一些本錢,硬捱也捱得過去,隻是我渾家一病不起,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大夫開過的藥,吃了也不管用。”


    秦川隨後道:“掌櫃,我們都餓了,先上菜吧,然後沏一壺茶。”


    “好。”


    眾人進了包間。


    黃夢:“秦兄,此事你怎麽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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