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微微一笑:“這掌櫃倒是個心善的。”


    “然後呢?”


    “沒了。”


    黃夢心想,秦川說的話也沒錯,掌櫃的若是心眼不好,不可能白請道士喝半年酒。


    他們是外地人,其實不說實話,隨便弄點酒,坑了也就坑了。至於名聲不好,其實常樂酒樓出了這事,傳出去,其他人肯定都說掌櫃妻子貪得無厭,應有此報。


    無非是名聲更壞而已。


    總之常樂酒樓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他問身邊的書童黃二,“你怎麽看?”


    黃二:“那掌櫃妻子確實貪得無厭,井水當酒賣,還嫌沒酒糟。是我,我也會生氣。”


    “黃三你覺得呢?”


    黃三:“我看是那掌櫃一家沒遠見,不該荒廢了自家的酒窖。”


    黃夢又看了看清清,想起她不會說話。


    嬰寧還這麽小,更不用提。


    問了秦川,秦川也不說看法。


    他細細斟酌半響,道:“那道士高深莫測,是非分明,所行玄妙。隻是我覺得,他還不算一個高人。秦兄以為如何?”


    秦川反問:“黃兄之意若何呢?”


    這時,秦川心裏微微有些訝異,因為他從黃夢身上覺察到一顆靈機勃發的種子。


    似乎有種玄之又玄的東西附著黃夢身上,讓他開始匯聚天地靈機。


    但靈機尚未匯聚起來,應該是時機未到。


    這讓秦川覺得很有意思。


    他本以為去找寧采臣能獲取靈機,沒想到黃夢這裏就出現契機了。


    而且黃夢是靈機萌芽的過程,這對秦川觀察靈機的出現因由,很有幫助。


    黃夢:“道士不過仗著自己的神通道術,戲弄凡人而已。若他是個普通人,人家請他喝半年酒,說他幾句不好聽的話,其實也沒什麽。難道這掌櫃一家,還能讓他真把酒錢還回去。其實憑在下的家世,也能戲弄一下這種普通人,可在下從不屑於做這類事。”


    他為人甚是自傲,當初黃四出主意讓打斷秦川雙腿,使其進不了考場,他都不屑於去做。


    隻覺得道士仗著一身道術,還了人情也就還了。如此遊戲人間的戲弄凡人,又能如何?


    世間的風氣,還能因為他這一兩次戲弄改正?


    黃夢覺得自己要是有一身神通道術,自是不屑於遊戲人間的,有這些閑工夫,不如早日修行成仙。


    隻是家裏人也不想讓他學神通道術,說是將來去了書院,能學到更高深的東西。


    黃夢自是不疑。


    要進書院,科舉是敲門磚。


    秦川笑了笑,“菜來了。”


    於是一行人吃飯菜。


    飯菜卻也新鮮,手藝不錯。即使沒有美酒相佐,這家的飯菜也能吸引不少顧客。


    吃完飯,黃夢主動結賬。


    臨行前,秦川對掌櫃說:“掌櫃家的飯菜挺好吃的,若是以後來個和尚也像道士那樣,讓你施舍齋飯,吃伱一年半載,然後再給你做個神通使飯菜源無中生有而來,掌櫃的會如何做?”


    掌櫃苦笑一聲:“當還是用心廚藝,別人給的,始終不如自己就有的。”


    秦川淡淡一笑:“那掌櫃還有什麽可煩惱的呢?”


    掌櫃的若有所思,他一邊開著飯館,一邊重新收拾酒窖,到他這一代酒窖養不回來,還有子子孫孫。


    他將道理說給妻子聽,想必妻子也不會為此煩惱了。


    釀酒剩下的酒糟,依舊可以喂豬,即使酒的生意不如以往好,靠養豬也能回一些本錢。靠著過去幾年的積蓄,總能把日子過回來。


    這次的教訓,傳給後世子孫,總能警醒後人。


    何況他半生操勞,請道士喝了半年酒,幾年不用費心釀酒,現在腰腿都比數年前好多了。


    如今無非是回到以前的辛苦勞累。


    還平白得了幾年輕閑日子。


    他一想開,覺得心中再無煩悶,道理說通,渾家也不會那麽心裏堵了,他欲要出去感謝剛才那個秀才相公。


    可是人家已經走遠,在人潮裏消失。


    眼下已經是正午了。


    掌櫃此後果然用心經營酒樓,還把自家的遭遇常常說給客人們聽,他覺得此事多少有些警醒的效果。


    沒效果,也可以給客人們當個樂子。


    人間的事多是如此,你主動把自己的慘事說出來,旁人便不好拿此取笑了。


    …


    …


    “秦兄,你剛才的話是在幫那個掌櫃?”路上,黃夢開口詢問。


    “怎麽說?”


    黃夢輕輕一笑,“秦兄強調飯菜好吃,不正是在開導他。隻是秦兄幫人的方式很特別。你開口先問他怨不怨那道士,掌櫃的說不怨,又吃了飯菜覺得好吃,所以覺得這一家不算是無可救藥之輩,才最後暗示開導他。秦兄做事高明,可瞞不了我。”


    秦川看著黃夢,悠悠道:“有沒有可能我隻是覺得飯菜確實好吃呢。”


    “那也確實不錯,可比起我家裏……”他突然想到,秦川出身貧賤,的確沒怎麽吃過好東西,無論是簪花宴,還是臨川畫舫,兩次見到秦川,他都是大快朵頤的吃東西。


    剛才桌上,嬰寧也吃得很歡。


    明顯是兄妹二人時常吃得不好。


    他也聽說,秦川在陵州府是賺了一些錢財,可是轉眼造了一個莊園,這等白手起家,沒有底蘊的人,肯定把積蓄都耗得七七八八。


    所以秦川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難道真是他想多了。


    接下來,黃夢主動邀請秦川遊覽南柯鎮,黃昏前常樂酒樓的店小二找到他們,說是他們今天不走的話,掌櫃請他們在店裏免費住一晚。


    原來掌櫃得秦川開解後,又去勸慰妻子,妻子果然想通了。因為吃一塹長一智,覺得往後不可人心不足,還得感恩。


    故而讓掌櫃去找秦川他們,看人走沒走,沒走的話,做些答謝。


    黃夢見這事有意思,於是留下。


    他還想著那個道士會不會再次出現。


    到了夜裏,黃夢自己住了一個房間,兩個書童一個房間。


    回房間睡覺前,他還問秦川晚上要不要一起挑燈夜讀,秦川說他作息很好,從不熬夜。


    黃夢先是震驚,隨即想到,秦川出身寒微,以前肯定是舍不得用油燈蠟燭的,晚上不讀書也是正常的。


    隻是想到秦川這樣都能有一身好學問,心中頗有些泛酸。


    可這也是他的機會。


    他要把晚上的時間利用起來。


    黃夢自己帶了蠟燭,點亮後,開始熬夜苦讀經書。


    正當他用心苦讀時,忽然房門打開,他聽到動靜,有些生氣道:“我說了晚上我看書時,不要來打擾我。”


    可當他看見門外來人時,不免一臉疑惑。


    “一般這個時候,都該上床睡覺了吧。”


    來人是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子。


    隨著夜風吹進來,房間裏飄進一股淡淡的香氣。黃夢也是聞過不少脂粉香的,隻覺得這股清香,確實比一般的庸脂俗粉要強。


    女子還撩了撩發梢,倚靠在門外,頗為嫵媚動人。


    黃夢淡淡道:“莫非是秦兄尋你來戲弄我的,他還有這閑錢?你回去告訴秦兄,他眼光不錯。然後出去把門帶上。”


    他覺得除了秦川,這裏也不可能有別人來戲弄他。難道是因為白天他說自己有資本戲弄普通人,秦川也故意花了錢,找人來戲弄他,讓他試試被戲弄的滋味?


    又或者是那戲弄酒樓掌櫃一家的道士所為?


    反正不管是誰,他都不想上當。


    “公子,你說什麽?你叫我出去?”女子臉上頗是驚訝,難道是這裏的燈光太暗了,這人看不見她的臉?


    她不退反進,走進房間,來到黃夢近前。


    黃夢甚是不滿道:“你聽不懂嗎,我叫你出去,順便把門帶上。”


    “公子,你是不是有病啊。”她順勢坐到黃夢身邊,就要握住黃夢的手。


    黃夢用力將她推開,怒道:“我叫你給我出去,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女子驚嚇道:“你這人怎麽回事,推我做什麽。”


    黃夢冷笑一聲,“說吧,他給了你多少錢,我給你雙倍。你趕緊走。”


    女子:“他是誰?我不懂你意思。”


    黃夢:“無論是誰,請你立刻馬上離開。”


    女子不禁一笑,“我懂了,你以為我是別人花錢找來戲弄你的?你以為我是窯子裏的妓女?”


    黃夢:“難道不是麽。你非要把實話說出來,那也沒辦法。”


    女子嫣然道:“公子你誤會了,我可不是別人花錢請來的,而是自願來的。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公子難道不想和奴暢談心事嗎?”


    “莫不成我們還見過麵?”黃夢不由冷笑一聲。


    女子柔聲道:“白日裏,公子在南柯鎮遊玩時,奴就相中你了。”


    “哦,我身邊還有一位公子,你怎麽沒相中他?”


    “那人沒公子英俊瀟灑,而且公子看起來比他富貴。”


    “算你會說話,那你是什麽來曆?”


    “我啊,就是附近勞員外家的小妾,今夜想和公子共度良宵……嚶……嗯嚶…嗯嗯…嚶……”


    黃夢露出不屑的表情,瞧著她,“那你跟妓女也沒什麽不同。”


    女子含情脈脈地說道:“怎麽會呢,妓女是賣身的,而奴是自願的。”


    黃夢“哦”了一聲,“我懂了,妓女是被逼的,你是自己犯賤。”


    女子似被傷到心,拉開自己的袖子,露出一道道紫色的淤痕來,“還不是勞員外虐待奴,奴家傷心,才來找公子,以求安慰,公子竟如此狠心輕賤奴家嗎?”


    “你一個個嬌滴滴的女子,他虐待你幹什麽,難不成你經常偷人,給他發現了?”


    “才不是,奴家也是第一次。那是勞員外自己不中用,他不行了,才在奴家身上用鞭子發泄,奴是受不了。隻想真正做個女人。再說,你們男人不就喜歡我們女人這樣嗎?”她脫下衣服,半露著一抹香肩,上麵也有淤青,可在燈光渲染下,不禁有種令人想要憐惜把玩的衝動。


    “還請公子垂憐奴家,不要似老東西那樣粗魯。”她聲音輕柔嬌媚,聽著讓人心裏麻麻的,酥酥的,癢癢的,一副嬌弱可憐的樣子,更讓人忍不住想要嗬護她,愛護她。


    她說話間,軟玉溫香傾倒在黃夢身上,教人迷醉不已的女兒香氣噴湧出來。


    黃夢手忍不住按在她肩膀上,然後用力一按。


    “公子,為何這樣粗魯。”女子呻吟一聲,順勢躺進黃夢懷裏。


    誰知黃夢鬆開手,女子摔倒在地上。


    女子咬了咬嘴唇,眼淚汪汪,“公子也要跟老東西一樣粗暴嗎?奴真是命苦,可是誰叫奴喜歡你呢,來吧。


    “你別演了。”黃夢用看破一切的語氣冷嗬嗬回應。


    “我演什麽了?”


    黃夢:“你的肩膀上也有傷,可是我用力捏你,你一點反應都沒有,還以為我在和你調情。”


    女子眼淚水滾出來,“那是人家動情了,忘了疼痛。原來公子是喜歡奴家叫麽,奴家叫給你聽好了。”


    黃夢冷笑一聲:“就算你說得對,可是人在得意的時候,總會忘形,你剛才倒在我懷裏時,以為我中計了,所以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女子收起臉上的嬌媚,站起身穿好衣服,問:“沒想到我都送到你懷中了,你腦子還在轉。你這人是不是根本不喜歡女人,你還是不是男人?”


    黃夢:“你這樣的賤貨怎麽會懂什麽是真正的男子漢。我一從開始就看不上你這樣的賤貨,而且男子漢大丈夫,要是能輕易被女色迷惑,還能成什麽大事?這也是黃某平生自負的地方。”


    女子:“所以你是為了證明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才拒絕我?你是覺得被我迷到,會讓你丟麵子,對吧?可你也得到了我,我還不如你的一點麵子?”


    “你不是男人,你當然不會明白這一點。”


    “那你也傷害了我作為女人的尊嚴,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但我明白一件事,你該走了。”


    黃夢舉起燭火,大有女子不走,就拿火燒她的意思。


    女子咬了咬牙,隨即離開,到了門前,黃夢喊住她。


    她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得意,旋即轉過身,一臉嬌媚地眨著眼道:“怎麽了?”


    黃夢卻一臉淡然:“出去後,把門關上。”


    女子臉一黑,走出門,一陣惡風將門死死關上。


    黃夢上了門栓,心裏納悶,隔壁的黃二黃三怎麽睡得跟死豬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此時回過神,覺得那女人半夜三更前來,肯定不是什麽勞員外家的小妾。


    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妾能半夜三更跑出來。


    莫非是女鬼?


    他背心冒出一陣冷汗。


    還好自己意誌夠堅定,嗬斥走對方。


    “不知秦川那裏會有女鬼敲門嗎?”


    他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著。


    第二天早上,秦川神采奕奕。


    黃夢則一臉憔悴,他見狀心裏不服,難不成女鬼真沒有去找秦川。黃夢問道:“秦兄,昨晚上有人來你這敲門嗎?”


    “你是說女鬼嗎?”秦川直接開門見山。


    黃夢不由好奇,“秦兄趕走了她?”


    他心想,如此說來,秦川也是遇到女鬼了,看起來沒什麽事,自是和他一樣趕走了女鬼。


    隻是他昨晚該好好睡覺的,這樣一來精神氣色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憔悴,如此可以說跟秦川打了個平手。


    他還沒和秦川打過平手。


    一想到這樣好的機會沒把握住,黃夢不由後悔不迭。


    秦川沒有說話,反倒是嬰寧開口,“女鬼被哥哥的浩然正氣震散了。”


    黃夢不由一陣石化。


    什麽,秦川都有浩然正氣了。


    其實這事黃名士大概猜到一點,隻是不忍告訴黃夢,免得打擊他的信心。


    浩然正氣,鬼神辟易。


    這是黃名士給黃夢定下的目標。


    如果養出一口浩然正氣,那自然是當世大儒,受人敬仰,而且鬼神之流,也得退讓。


    能養出浩然正氣的人,要修道也是一日千裏,輕而易舉的事。


    他為此心心念念著,想要養出正氣。


    之所以不屑於用陰狠手段,對付秦川,便是存了這一份心思。想要養出浩然正氣,就不能做個小人。


    想要報仇,自當堂堂正正來。


    可是他夢寐以求的事物,秦川已經有了。


    他要萬貫家財何用?


    黃家千般經書,萬種注解,能換得一口浩然正氣嗎?


    秦川見黃夢楞住,輕聲問道:“黃兄昨夜是被女鬼迷惑了?怎地如此憔悴。”


    黃夢話到嘴邊,一時想不到如何解釋,難道說他因為女鬼的事一夜沒睡著?


    秦川也沒過多追問,隻是說了接下來要去金華縣,問黃夢要不要去。


    黃夢那邊正好有個世叔在當縣令,自然是要去的。


    不過他頗受打擊,先跟秦川作別。


    秦川倒是沒強求,隻是把黃夢納為觀察的對方。靈機的形成是需要緣法的。


    他強自幹預,反而可能會弄巧成拙。


    於是秦川一行又前往金華縣去。


    路上有一個遊方道士從後麵走到了他們前麵,腳程極快,不一會沒影了,留下道歌聲,


    “離塵仙客,慣看日月飛梭,寒來暑往雁去來。


    懶睨人世離合,莫道情字為何,須透徹,明了取舍,此心也如金石堅,何須與人道得?


    自來凡情炙熱易成殤,道情者如清涼月色。”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生從聊齋開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隨緣乘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隨緣乘風並收藏長生從聊齋開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