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青衫文士躲避自己的目光,秦川心裏愈發奇異。不過鄉試考場裏,料來對方也不敢作怪,否則是公然和官府、儒門作對。


    現在還沒到天下大亂的時候。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秦川收回目光,等待鄉試開始。


    見秦川收回目光,青衫文士鬆了一口氣,他不知怎地,見秦川有意觀察他時,竟忍不住有些心悸。


    自他陰神大成以來,這類事沒有過。


    青衫文士本是聞香教清淨門的門主,近來和聞香教教主徹底鬧翻,破教而出,自立清淨教,且本有秀才功名在身,打算混個舉人身份,有利於清淨教接下來在禹江省的發展。


    對於秦川的名頭,他早有所聞,隻是秦川年方十九歲,他不是很放在心上。


    如今在鄉試貢院的考場外遇到,心裏著實有些震驚。


    他看不出秦川具體的門道,可清淨教的上元清淨法,傳承自上清道一脈,神魂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難不成這小子修煉了浩然正氣,才讓我本能地有些忌憚?”青衫文士,思來想去,覺得唯有如此解釋才靠譜。


    “他若是修煉出浩然正氣,這鄉試乙榜第一的解元名頭,我怕是不好奪走。不管如何,先盡力試試。”


    青衫文士此前還有些不屑於黃夢說的大話,可現在心裏不免泛起漣漪,信心沒有那麽充足了。


    …


    …


    鄉試一共持續九天,共分三場,每場三天。


    第一場試《四書》義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五經》義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


    第二場試論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語五條,誥、表、內、科一道。


    第三場試經、史、策五道,三百字以上。


    鄉試到底是國家的掄才大典,出題目的,還是朝著選拔人才的方向靠攏。


    第一場是為了測試考生對儒家經典地熟悉及認識程度。第二場是為了考察生員判別是非,撰寫各種公文行政地能力。第三場是為了考察生員們在古今政事方麵地見識。


    這些秦川在科舉製藝裏有專門提到過。


    許多貧苦人家的秀才為何考不上舉人,其實不是敗在對經典的背誦理解上,而是相比士紳之家,少了相關的培養。


    但八股文又是敲門磚,許多有才氣的童生,往往是倒在童生試這一關,一旦過去,便是一馬平川。


    其實童生試的八股文並非一無是處,有磨礪心誌的效果。


    這是苦功夫,譬如修道的枯燥打坐,乃是磨去內心的躁動。


    一個官員,最基本的素養是每逢大事有靜氣,不能急躁。


    許多時候官府頒布的政令看似荒謬,不切實際,實則不是官員不懂利害,而是太懂利害,不願輕易觸碰這些利害相關的事,才顯得屍位素餐。


    修道和做官則相反,內心平靜之餘,更要有一往無前的決心,順行成人,逆行成仙。


    是以修道和做官,往往有些背道而馳。


    做官需要妥協,修道則不能妥協。


    大道之爭,不死不休。


    修道人的狠勁是最足的,殺人奪寶才會成為修行界的常見事,不然留了禍患,等人家回來報仇麽?


    官場的鬥爭,卻多少會留一線。


    秦川身處修行界,更能體會到修道人的狠絕。


    仙氣飄然,超凡絕俗,確實是修道的一個特征,前提是與大道之爭無關,於是修道人自然高於凡塵,不在意俗物,令人生出無限向往之情。


    可一旦涉及仙家成道的爭鬥,那又是另一副麵孔。


    所以有胸襟的修道人不會輕易與凡夫俗子做計較,除非其中有緣法。這不是和善,而是不屑於計較,正如人不會和螻蟻計較。


    但也有親疏,如果是相伴長久的人,即使是凡俗,有些修道人心裏也是會在意的。


    修道人無情和有情皆沒有錯誤,隻是道路選擇的不同。


    進入考場,三場九天的考試很快過去。


    接下來便是枯燥乏味地等待了。


    大梁律規定:從鄉試頭場結束,便由主考官掣房簽分卷。然後各房開始分頭閱卷。而錄取放榜的時間,距開始閱卷時間不能超過十日。再扣除中間一些官場的瑣碎環節,真正閱卷時間不過三四日。


    而鄉試一共考三場,有接近上萬人參考,工作量不可謂不大。


    又因為鄉試是國家的掄才大典,取中的舉人便有資格做官,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為了保證錄取相對的公平,在公布錄取名單之後,各省還需將取中舉人的試卷解送到禮部複查考卷,這個步驟叫做‘磨勘’。


    ‘磨勘’一般由書院的先生和出眾的學生來完成,這些人本就是一甲進士或者進入翰林院後的出類拔萃者,無心仕途後,轉入書院。在書院的培養下,個個學問更加精湛,且神魂逐漸有異於常人的強大。


    審閱試卷時,自然會很用心。


    所以長期以往,下麵的審閱考官,為了不出錯,被上麵發現錯漏,遭到訓斥。就首重八股文,因為八股文的結構嚴謹,對錯優劣讓沉浸八股多年的考官一目了然,閱卷的功夫大大省卻。


    因此大梁朝也不是一開始就重視八股文,而是世事發展,下麵的考官為了偷懶,特意向這方麵傾斜,長期以往下去,形成潛規則。


    童生試作為科舉第一大關,便首重八股。


    鄉試亦是如此。


    隻是鄉試還另有拾遺的製度,一些文采出眾且個人特征明顯的卷子,若是把打下去,還會被主考官重新選中,有第二次機會。


    這些人往往是各州府的案首不小心掉落下去,且一向頗有才名。


    另外,策論偏重個人風格,不似八股文死板嚴謹,所以很容易認出來。


    這也導致各州府的案首,更容易中舉。


    至於秦川這樣的小三元案首,自然文章風格更引人注目。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


    一篇名為《六國論》的策論,出現在這次鄉試的主考官範時行眼中。其他人都是肉眼凡胎,他是翰林院出身,且在書院進修過一段時間,如今又從書院出來做官,第一任便是外放禹江省做鄉試主考。


    他審查完八股文後,準備找一些策論文章,洗洗疲憊的眼睛,於是找到這一篇。翻開試卷後,定睛一看。


    但見這試卷字跡,如筆走龍蛇,字字冒出青氣,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


    “千古名篇!”


    “文章主人,當為鄉試第一。”


    見得範時行激動不已,其他疲累的考官也過來湊趣,見到策論文章後,個個都驚詫難言。


    “主考大人說的不錯,此文主人不取頭名,我等在千古之後會被人取笑的。”有考官附和。


    若是平日裏,肯定會被認為拍主考馬屁。


    可是見得文章,都心悅誠服。


    再給他們十年二十年都寫不出這等文章。


    “國朝以八股取士,這生員還能做出此等雄文,才華當真是難以掩蓋。”


    “秦滅六國之事,此生似乎極為熟稔,史料繁複,生員在經典之外,能有此見識,實屬難得。”


    即使士紳之家的子弟,想要在經典外,了解曆史,也是不容易的。因為那是格外花費功夫的事,且收益不高。讀史治史,往往是考中舉人之後,沒有那麽大科考壓力,才會將精力放在這上麵。


    讀史使人明智,常常研讀曆史的人,往往也容易有獨到的見解。這類人是在官場中容易出成績或者出名的,至少會很有潛力。


    “既然大家公認此文第一,不如看看他究竟是誰?否則接下來想著此事,無心閱卷。”


    範時行提出主意。


    這雖然有些違規,可眾目睽睽之下,倒也無妨,甚至傳出去還是一件士林雅事。


    畢竟話語權掌握在他們這些士大夫身上。


    有這篇雄文,他們取其鄉試第一,著實無可指摘。


    “陵州秦川。”


    眾考官暗道:“果然是他。”


    範時行笑道:“看來大家都聽過秦生的名字,不,往後得叫秦解元了。”


    “大人慧眼識才。”


    …


    …


    這日是鄉試放榜的日子,衙門裏的公差披著紅衣、敲著鑼鼓,還有許多秦村、鄭村出來在城裏謀生的眾多鄉人,聽說秦川中了解元,都跟著公差,一路敲鑼打鼓到了聊齋客棧。


    可是客棧及五柳莊,秦川都不在。


    王孚出來接待,大發賞錢。


    王孚自己也中了乙榜的末尾,恰好是九十九名。


    因為鄉試放榜是從末尾到頭名,他第一個接到消息,然後就趕來聊齋客棧準備向秦川報喜。


    總算將差人和鄉親都打發走。


    王孚才抽出空,問清清:“你家公子到底去哪了?”


    他心裏直犯嘀咕,“留仙難道忘了今日是鄉試放榜的日子,這不太可能。留仙向來心中精細,不可能在這裏粗心。”


    清清寫了紙條。


    王孚看著清清娟秀的字跡,想想自己,不禁臉上害臊。還好他臉皮厚,裝作渾若無事的樣子,看了紙條的內容。


    原來秦川是出門訪友去了。


    目的地令王孚頗為羨慕——禹江龍宮。


    自柳毅傳後,龍女就成了許多人心中的夢中情人。柳毅成了眾人心中軟飯男的傑出代表。


    柳老對此有所耳聞,但有些無可奈何。


    明明秦川都沒刻意描畫這一點,這些人還非要說他是軟飯男。


    世人對他誤解太多。


    而且他不得不感慨,嫉妒之心,人皆有之。


    要不是他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文采出眾,龍母能看上他麽?


    …


    …


    接到邀請,秦川本來是不打算去的,可想到柳老時日無多,便也去了。好歹忘年交一場。


    而且他還沒正兒八經去過禹江龍宮。


    不知比幻境裏的東海水晶宮如何?


    秦川通過水井,到了禹江中,正慢慢悠悠施展水法,不疾不徐朝著龍宮水府前行。


    忽然間河水中泛起奇異的響聲,化作水波,擴散到秦川這裏。他看過去,遙遠的水域裏有黑物搖搖而動。


    片刻間,但見得在遠際的黑物猶如一枝利箭,朝著他飛馳而來。


    黑物越來越大,到了近前亮起明珠般的光輝,秦川分明看到,這是一座車輦,裝飾純黑,整體卻若行雲流水,看不出半分不自然的地方。


    車上坐著兩人,車下卻是由兩隻不知名的水獸拉著,長著四條腿,身軀像蛇一樣。


    車輦到了秦川眼前,倏忽之間,便停了下來。


    秦川認得其中一人,正是跟他一同參加鄉試的青衫文士,這人也得了柳老的邀請,旁邊的人不著半分塵世氣息,應該是一個神靈。


    “在下呂公子,如今添為清河河神,見過秦解元。”


    姓呂,名公子。


    真是個怪名。


    但聽到對方是清河河神,自然是秦老的上司了。清河又是禹江的一大支流。某種意義上,清河是禹江龍宮的下屬。


    “河神不必客氣,隻是今日才放榜,河神這麽快就知道鄉試結果了?”


    呂公子微笑道:“作為神靈,對本省新出解元這樣的大事,總是有些感應的。沒想到秦解元和徐壽道友,都是修行人。我和徐道友在路上偶遇,他也提過你。”


    徐壽便是青衫文士,他是呂公子邀請來參加龍宮宴會的,沒想到路上能碰見秦川。對於秦川拿解元,他毫不意外。


    如今在水域碰見秦川,推翻他以為秦川修煉出浩然正氣的猜想,沒想到對方居然也是修行人。


    他除開本能有些忌憚秦川外,光從外表上,實是看不出秦川的具體門道。


    徐壽心中起伏之餘,也向秦川見禮。


    秦川如此便知道了徐壽來曆。


    “原來他是清淨教教主。盤龍山清風寨那個道士就是清淨門的,現在改名清淨教,從聞香教獨立出來了。”


    土地神和姻緣神也不是吃素的,消息很是靈通。


    而且玉湖、冰雁給人牽紅線,自然會聽到許多八卦,會把一些有關修行界的消息告訴秦川。


    於是三人一起到了禹江龍宮。


    路上秦川和呂公子閑聊,才知道老龍的時日無多是針對漫長的龍生而言。他雖然退位讓孫,時日不久,可這點不久的時日,幾乎是凡人漫長的一生了……


    但如今確實是一副要死的模樣。


    老龍這留存的一口氣,說不得一甲子都咽不下去。


    其實也是一種威懾。


    晚上還有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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