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親王、後妃等匍匐於地,恭賀梁帝。國師退後躬身行禮,雙手拳頭攥緊,金身的肉掌,都攥出金紅色的血液來。


    他和道衍有特殊聯係,剛才因此受到了聖道衝擊。


    差點就跌落境界了。


    百聖齊鳴之威,著實讓他出乎意外,且沒有任何準備。


    …


    …


    另外,聖人降世,豈非不是聖人在朝。


    如今這位舉子是不是聖人不好說,但肯定是有成聖之資的。


    百凰朝聖,百聖齊鳴,都沒有成聖之資,那何人才能成聖?


    聖人出世,豈不是聖王在朝?


    換句話說,能使百聖齊鳴的舉子,何時成為在世聖人,決定了誰是聖王。


    更或者說是決定了梁帝是不是聖王。


    因為梁帝駕崩後,聖人在世,新的皇帝也自然該奉上聖王尊號。


    梁帝一生喜好祥瑞,強調祥瑞。


    可當聖人出世這等祥瑞出現時,反倒是遲疑,疑惑,甚至有些惱怒。因為不管秦川現在算不上在世聖人,太子都賺了。


    如果秦川成為公認的在世聖人,乃是他駕崩後,那麽梁帝甚至會成為千古笑柄。


    說明他的德行,不足以支撐聖人成聖。


    他不配做聖王。


    他不配,太子就配了?


    無論太子有沒有才德,等太子繼承皇位時,秦川幾乎注定是公認的在世聖人,那太子無論如何都稱得上聖王。


    與往古聖王比肩,如果自己爭氣,還能追逐上古聖皇的名位。


    簡直就是躺贏!


    廢了太子?


    廢太子對梁帝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總不能立太子。


    他不是討厭自己的嫡長子,隻是討厭太子。


    誰做了太子,都會令一心求長生不死的梁帝厭惡。


    他有些時候甚至偏激地想到,正是太子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他,他會死的。他遲早會死。


    這無限江山終究是暫時給他掌管,而不是真正屬於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他不過暫時坐上王的位置,不是真正的王。


    真正的王者,當如道一樣永恒。


    如日月一樣永在。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梁帝之心,欲要與天比高。


    上古聖皇都能成就陽神,遨遊大千,甚至破空飛升。為何到他這就不可以,不公平。


    他既然坐了這天下,就值得更好。


    讓他麵對死亡,交出權力,那是想都不要想。


    誰來都不行。


    若天要亡我,那就不敬這天,亡了這天!


    梁帝看了一眼國師,心想:“若是此子不為朕所用,當壓他下去,不可使其在朕身後成就聖道。”


    他大抵猜到,引動百凰朝聖,百聖齊鳴的舉子不是別人,應該是秦川。


    他腦海裏浮現起秦川的麵容。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這句詩不是秦川偶然得之。


    現在看來,確然是此子內心的道悟。


    “難怪他見了朕,一點都不怯場。中古諸子不就是這樣嗎?以道侍君,不可則止。朕不聽他們這些人的話,他們就離開。何等霸道。君臣父子,應該是這樣嗎?”


    梁帝現在回憶起秦川平靜音容下,確然是這樣的態度。


    他操縱人心多年,這一點不會判斷錯的。


    秦川對他根本毫無敬畏可言。


    如故周汝賢還有一點理學的臣道,那秦川是打心眼裏怕是沒有的。


    梁帝現在對秦川的那一些好感都轉為深深的厭惡。


    秦川是才子、大儒,他都可以用,甚至用來製衡太子或者製衡晉王、齊王,玩弄大臣,做他的棋子。


    他唯獨不能容忍秦川成為在世聖人。


    聖人在世,聖道施行,還要帝王做什麽?


    儒生們最喜歡的不就是讓君王當廟堂的泥塑神像,高高供起來?


    梁帝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或許對太子而言,安安穩穩坐上皇帝之位就行了,他肯定願意聽大臣們的。


    可他,絕不!


    帝王當如神明,執掌乾坤。


    “朕給他們的,才是他們的;朕不給,他們不許要。”梁帝內心依舊不能平靜,可麵上波瀾不驚。


    他安靜地接受了眾人的恭賀朝拜。


    但眼角的餘光一直在國師身上。


    如果秦川不肯聽從他的安排,那麽就讓國師去對付他。


    想必國師也樂意如此做。


    …


    …


    太子神情依舊波瀾不驚,如往常一樣。可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一直緊鎖太子眉頭的陰鬱之氣,此刻掃去大半。


    百聖齊鳴,等於為聖人出世開道。


    無論如何,太子都成了這次科考祥瑞異象的大贏家。


    他是太子,他就是贏了。


    這一點連梁帝都不能阻止。


    但現在不是慶祝的時候,太子還需要更加如履薄冰,不犯錯他就穩贏。


    因為梁帝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廢黜他。


    甚至他將來繼位後,可以恭恭敬敬給父皇上個至高無上的諡號。


    父皇喜歡修道,甚至可以給他再上奉一個道君稱號。


    道君皇帝!


    肯定能流傳後世。


    皇帝那麽多,道君皇帝,可罕見得很。


    會讓人印象深刻的。


    “父皇如此虐我,孤不會有任何記恨的。至於晉王、齊王,孤也會展示對兄弟的友愛。聖人出世,聖王臨朝,豈能做手足相殘的舉措。他不會學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


    而是派賢明的心腹臣子,輔佐他們去就藩,一舉一動都有最嚴正的官員監督,讓他們依循禮教那樣去做一個親王,不能出半分差錯。


    作為聖王的兄弟,應當也是賢明的,一定要善待百姓,不能驕奢淫逸,不可訓斥大臣,要接受清正的臣子的規勸。


    總之他們不能犯錯!”


    他會做一個很好很好的兄長。


    太子起身後,看向晉王、齊王,眼神柔和,露出的善意比以往還要多。


    可是兩位親王看著,心裏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他們如果坐上太子之位,肯定是要對好大哥趕盡殺絕的,否則睡覺都不踏實。


    他們也不相信,太子登上帝位,會對他們有多少包容。


    奪嫡是世間最殘酷的事。


    沒有任何人性可言。


    靜妃依舊一如既往的溫婉恬靜,她仿佛一個木偶,生活在皇宮裏,做她該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能讓皇帝能照著他的想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隻是當百凰朝聖、百聖齊鳴時,她的眼神依舊生出一絲不該有的靈動。


    她的身體裏,畢竟還有另一個不屬於自己的靈魂。


    …


    …


    玄都觀,陶真人丹房的爐火比往常更旺盛了。


    “多事之春。”裏麵真人蒼老的聲音傳出來。


    爐火發出聲音,似乎有些詭異,像九幽地獄吹出的風,怪異恐怖,使人聽到不寒而栗。


    可是火焰不該驅走春寒,使人覺得溫暖踏實麽?


    丹房外的童子一絲不苟地守在門外。


    有好奇的童兒失蹤過。


    他們這些記得教訓,所以不會有好奇。


    門後的爐火是使人心悸的。


    可是遠處貢院上空,令普通人都能瞧見的聖道文氣,著實使人心裏感到安定。


    諸子傳道,非為一己之私,而是天下為公。


    古之封建,使領土百姓淪為奴隸,各國攻伐征戰不休。


    最終諸子百家的思想不斷碰撞匯聚,終於誕生了如今的郡縣製,“天下一統”的思想深入人心。


    唯有一統,才能消弭戰爭。


    之後的路怎麽走,諸子沒有答案。


    可是封建的路,那是萬萬行不通的。


    “一統”是天下所望,億萬蒼生人心所向。


    古之禹皇定鼎九州之前,洪水泛濫,於是禹皇凝結天下人心,以天下之力,治理洪水,才得人心,稱聖皇。


    凡是人心所向,那就不可阻擋。


    …


    …


    書院的人在桃山親眼看到了百凰朝聖,百聖齊鳴的異象。


    他們每一個人都心情十分複雜。


    但又有說不出的歡喜。


    書院的存在是為了讓這個世界繼續前進下去。


    那是書院存在的意義。


    不隻是為了儒門的存續。


    諸子百聖,代表的就是“正道”。


    百聖齊鳴便是大義。


    即使再心高氣傲的人,在百聖齊鳴下,都心中不得不承認,引動聖道氣息,百聖齊鳴的存在,已經是當仁不讓的正道領袖。


    即使不是聖人,那也是向著真正的聖人大踏步前行。


    欠缺的無非是不朽的著作,一門能與上古諸子爭輝的新學問。


    隻要對方立下新學,開創道統,那就是毫無疑問的在世聖人。


    能寫下百聖齊鳴文章的人,自是有能力做到這一件事的。


    即使現在不行,進入書院繼續積累,那肯定也是能行的。


    因為對方真正鍥合了聖道,闡釋了聖道。


    寫出這樣的文章,即使皇帝再不喜歡,都得欽定為會元,至於後麵的殿試無非是走個過場,狀元也是必然的。


    他如果不是狀元,誰敢做狀元?


    甚至狀元這個名號,如果沒有他,也會因此受到貶低。


    此刻,書院的講師先生們,俱都麵麵相覷,有些尷尬。這樣的人物,若是進入書院,誰敢教導他?


    雖然夫子師郯子,萇弘,師襄等,那也是在求學的階段。


    現在的這位考生,他們有資格在聖道方麵教導對方嗎?


    很是尷尬啊。


    …


    …


    貢院。


    諸子的牌位齊齊顫鳴。


    這裏的聖道氣息不如眾生殿濃鬱,可是因為距離百聖齊鳴的源頭最近,反而動靜很大,聖道氣息源源而出,匯聚進入百聖齊鳴的源頭。


    即使普通的軍士,都能看到這樣的異象,紛紛生出恭敬的念頭。


    “橋川,這是百聖齊鳴!”高震雙目流出無聲的淚水。


    這是感動的熱淚。


    “是的,這是百聖齊鳴。”路萬裏心中激顫不已,他縱使做夢,都想不到秦川能寫出百聖齊鳴的文章。


    是秦川嗎?


    是的。


    絕對是他。


    除了他之外,還能有誰?


    高震很快穩住心神,讓軍士繼續維護考場的持續,而派人去找百聖齊鳴的源頭,自然是秦川所在的考棚。


    沒有錯。


    不敢有任何攪擾。


    他們靜靜等待考試的結束。


    等待著這位寫出百聖齊鳴文章的考生出來。


    這將是名載史冊的一幕。


    所有考官都肅穆以待。


    他們太清楚今日這件事的意義了。


    他們是見證者,親曆者。


    往後他們關於此事的記述,都會是後世珍貴的資料,甚至載入典籍。


    百聖齊鳴!


    秦川可以說是毫無疑問的聖道人間載體了。


    至少在今日,沒有人能質疑他。


    聖道是人心所向,才能成為聖道。


    在世聖人未必能救世,可他的出現意義重大。


    有了道,才有奮鬥的目標,才能生出希望。


    才有人說,“天不生夫子,萬古如長夜。”


    夫子隻是照亮了一個時代,對後世隻有餘暉,使不至於淪入完全的黑暗時代,新的世代,需要新的光明出現。


    現在看來,可能便是如今考棚的考生。


    也可能不是。


    但他最有可能。


    …


    …


    百聖齊鳴的異象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平息下來。


    但是秦川的內心,遠遠沒有平靜。


    因為他心心念念的道韻終於得到了。


    不需要他去書院尋找,自然而然就到了他身上。


    因為封建論!


    是也不是。


    因為他得到了諸子的認同。


    唯有這種認同,他才能獲取道韻。


    否則即使他到了書院裏麵,也取不走道韻的。


    諸子的道韻如道理一樣深刻,尋常人看不見,可秦川看得很清楚,它們一一進入秦川的體內,融入道種,彌補道種的缺失,演化大道。


    誅邪筆亦生出欣喜雀躍之情。


    但秦川得到這些的同時,也背上一種使命。


    諸子的學問在這個世道走到盡頭,如今需要新的學問,承繼往聖絕學,繼續為此間天地,開辟一個小小的窗口。


    不錯,隻是一個很小的窗口。


    哪怕是門縫大小都可以。


    那也足夠了。


    學問是一代代人傳承下去,不斷進化完善的。要根據世道的變化,不斷適應改變。


    無一法可為萬世師。


    無一言可為萬世道。


    秦川很清楚,他接下來需要立言,才能真正消化這些道韻,完成諸子賦予他的使命。


    這是他應該做的。


    也是他能做到的。


    或許他也是他來到這世界的一個意義。


    使兩個不同世界的道,進行某種溝通交流,融合。


    不知過了多久,考試結束的鍾聲響起。


    秦川離開考棚。


    高震帶著一眾考官等候在門外。


    “見過亞聖。”亞聖意思是僅次於聖人,等到秦川開辟道統,傳下不朽的學問,便是真正的在世聖人。


    考官們接著又對著秦川做出的那篇文章拜了拜。


    …


    …


    “國師,會試結束了,你代替朕去迎一迎那位亞聖,朕要召見他。”


    皇帝金口玉言,在眾目睽睽下說出。


    讓國師前去,不是大臣。


    這是要讓國師給未來聖人一個下馬威麽?


    儒門的聖人,道門佛門可不在乎的。


    反而某種意義上是死敵。


    即使聖人,也要老老實實做皇帝的臣子。


    天下萬物,皆是帝王臣屬。


    這一點一定要分清楚。


    晚上還有更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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