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晴


    地麵上水淋淋的,厚似羽被的雪也化成水消失得無影無蹤,雨水和雪水此時默契的交融在一起浸潤著士壤,也賣力的複蘇著萬物。


    告別漫長寒冬,告別單純一色的寒冬,此時顯現於眼底的景致不再是空寂的白色,雖談不上繽紛錯落,但呈現的至少是實物的本色,而非掩蓋的其他色澤。


    臨行前,好幾個晚上,她連連做奇怪的夢。


    起先夢見一男子,妙如美玉,她欣喜不已,可轉眼卻見那男子沉沉的向她跪磕了個頭,接著拾起一柄利劍刺進自身心口,且他還自個對著腦門一掌下去,元神都給崩裂,死得那般絕決。


    她驚醒後,惋惜不已,是生出紅顏薄命的憐惜。


    又一晚,她夢見另一男子,陰柔俊逸,有種讓人一眼便中毒的惑,就連他衣袖的一撇一收都著成一道妙不可言的風景,可他雙目含笑的在她麵前飲下此間最毒的毒酒,當他嘴角的血盈盈而下時,留有一句:“不得不舍”。


    這夢引得她夜半醒後再無入眠,一陣揪心之痛纏繞她的心神,著實太可惜了,也確實不得不舍啊。


    可將夢境連貫回顧一番,自身竟是喜歡一個死一個,喜歡一個死一個。


    這使她渾身不自在,自身做了何等錯事,才且遇上那樣的夢,夢境裏的悲愴大抵曆身過般,壓抑她的心頭。


    月夜很靜,靜的可以聽見窗外輕風掠過的聲音。


    她索性坐起,微微歎了口氣,思量著,來這凡塵也已有十幾年,卻唯有極其荒涼的夢境鎖心魂般,夢一回難受一回,至於其它的,竟還是一無所獲,自身到底是誰。


    心頭悶起幾分怒火,不想隱隱聽到一陣窸窸崒崒的聲響。


    她起床,墊步輕輕至窗台,借以月光,瞧見一婆子腋下夾了個包裹悄悄朝院外走去。


    偷東西?


    家奴私逃?


    府中濁氣太甚,是時候給該府清理一番了,也回饋幾分阿母的恩義,了此凡塵養育之恩。


    她叫醒紫兮,又叫來奶媽,合了一下時辰為寅時,著實是個好時辰,於是囑咐了她倆一番該如何如何。


    當即喚來府中總管事,將各院仆從按等級一一列於院中。


    管事不知為何意,但還是麻利的拿著冊子點名。


    仆從們更是訝異,此等夜半,全全叫了來,何等要事,個個渾然不知且又睡眼朦朧,情緒交錯之下難免露以厭煩之色。


    “府中各院雜役,加之布青錦各等婢子,以及廚院婆子一共一百二十八人,實到一百一十人。”管事向她呈稟。


    她落坐於寬大的太師椅中,雪白的狐皮墊子襯得她的膚色白如霜雪,也因此時初春,北疆的春雖沒有雪,可依舊冷得刺骨。


    “未到的十八人,可有向管事告假?”她聲音不大,不輕亦不淡,可她的雙眼鎖住台下的管事,“仔細回答!”


    “有,有九人記冊告假。”管事很是精明,言語舉止擺出的是恭順之態,又顯以幾分不敢敷衍的忠誠。“另十一人不在此。”


    “將這十一人以私逃家奴之罪,明日送去衙中,永不得入府!”她朝紫兮說去,“記下,明日去衙中核實是否入獄。”


    紫兮從管事手中收過冊子,一一記錄。


    “或,或許其間有人是在哪個嘎啦角落裏睡沉了,未曾知曉突查一事。”管事瞧了一眼身後排排站著的仆從們,回轉身子時當即跪拜求情道,“郡主年幼,還且寬厚一二,這私逃入獄可不是件小事。”


    而此,她細細打量席下的管事,精瘦的身形,黑黝黝的臉上爬滿皺紋,本該是府中最得勢的職位,卻因常年貪念過甚而焦化了神情。


    “府中何時有此規矩,可於哪嘎啦角落裏落睡?”她輕笑一聲,極其蔑視的輕抬了一眼管事後,緩緩道來,“莫不是管事你私下定的規矩?”


    “奴才不敢!”管事慌忙自悟自救般又將頭叩於地。


    “再者,本郡主幼年與否,都是你們主子,是當家主母嫡女,莫不是料理府中事宜,還需得你首肯!”


    “老奴多嘴,魯莽犯上,還請主子恕罪!”


    管事的場麵話說得極好。


    她仰頭望向天際,是為黎明前的黑暗,浩空中的星辰大已褪去,徒留下一棵啟明星召喚破曉日升。


    “府中仆從也不多,各院也有掌事,歸集竟用了半柱香的時辰,可見平日裏著實疏於教管,懶懶散散,規矩散了可不是件好事,你說呢?”


    “日後一定嚴加訓教,遵從主上,侍奉好主子們。”管事極其機靈,趕緊著朗朗上口道。


    “沒有日後,從此刻起,你卸去管事一職。我北疆王府的管事,不能是位無視規矩的老好人。”


    “郡主,還請三思,黃霆可是王爺親自點派的管事,在府當職已有二十餘年,從未出過差池。”一婦人上前極有底氣的闡述。


    瞧此婦人已過不惑之年,著的是錦衣,是以府中婢子們的總掌事,行事也為目中無人,囂張至極。


    “他竟在府中管事二十餘年,期間讓王妃受難十五年,這奴才本事當真不簡單!”她不怒不躁,依然心平氣和。


    “老奴隻是管事,隻是位幹活的夥計,恪守本份不參與主子間事宜,萬不敢僭越。”管事扭頭瞪著一眼那婦人,示意退下,他大可自處。


    “你連一則流言出處都處理不了,讓其汙濁之氣在府中蔓延生事;你連府中仆從的嘴都管不了,試問你的管事一職又管了何事?”她輕輕一笑,繼而道,“還是你的女主子並非王妃,而是另有他人!”


    “老奴慚愧,還請郡主不看老奴功勞也看幾分苦勞的份上,別驅了出府。”管事著上幾分祈求之態。


    “郡主,管事可是公子遠房表舅,萬不能薄了親戚的體麵,惹得不好名聲。”那婦人又開口。


    “哦,懂了,任人為親,故以結盟陷害。”她起身微微放了一眼席下一排一排仆從,而後給了一計眼神於奶媽。


    奶媽會意,立即招來立於院外待命的軍中大漢,他倆約莫二十來號人,但個個手持利劍和軍棍。


    他們可是鐵騎的翹楚,個個塊頭不小,身手亦是了得。


    她輕手一揮,“將此人就地杖以二十軍棍。”


    “你不能對他用私刑,管事可是公子遠房表舅。”婦人著急,竟付上一絲怒斥口氣。


    “任他是親舅,今日一樣處置。”她對那幾位駐家的軍中大漢道,“打完後扔出府去,永不得入內。”


    “放心,這二十軍棍夠他受的。”其中一位軍中大漢瞧著很是樂意,可能太久沒持家夥了,還冒出幾許小興奮。


    “你,你。”管事見此當真,爬起來就想往處逃,且還拚命呼救,“王爺,公子,王爺救命。”


    “如此不知悔改,看來二十軍棍也起不了作用。”她淡淡一笑,朝那幾位身手敏捷已架扣住管事的軍中大漢命道,“給他五十軍棍,也結了他這一世的惡。”


    軍中大漢們家夥帶得齊全,立即在席下支架好便將管事雙手雙腳固扣住行以仗行,伴隨著一聲聲慘叫,也卸去了院內仆從們的睡意,個個驚著精神頭,生怕下一個便是自已。


    這其間,她沒有再發話,隻任由慘叫聲由強到柔,再到無聲息,隻留有軍棍仗行的聲響,當然還夾雜著骨頭斷裂的聲響。


    直到一聲一聲數的次數報到五十時,她放了一眼已沒有動靜且血肉模糊的管事,而後微微側臉於奶媽。


    奶媽會意,上前於管事鼻前探了探,朝她搖了搖頭。


    而此,她才伸出手,朝剛行刑的軍中大漢輕輕擺了擺,示意拖出去。


    剛還趾高氣揚的那婦人見情況不妙,身子開始往後縮躥,卻縮不出她的眼睛,她隻給了一計眼神於另外幾個立一旁的軍中大漢,當即該婦人被踩扣於地,不能動彈。


    這時,她重新落坐於太師椅,也正了正身子,看向席下的仆從們,很是溫和道,“郡主我自來同母妃是不喜料理家事的,但並不等於就不會梳理;雖平日裏郡主我不喜於言語,但並不等於心智不明;本郡主雙眼似同明鏡,亦然不會任其折辱,規矩就得遵從,若日後還有誰膽敢壞了規矩,攪合主子事宜,縱是萬般機靈,縱是皇朝路遠,縱是碧落黃泉,郡主我一樣可碎其骨。”


    她停頓時,目光鎖住趴伏於地的那婦人,其後依舊臉帶微笑,“此人目無尊上,是為以下犯上,違大忌!念幾分雌雄有別的婢子身份,拖出去予以亂箭射死,給她一個痛快。”


    “諾!”剛才沒動手的軍中大漢,終於等到機會,像是早已手癢得不行,樂嗬嗬的同提小雞般提著那婦人出去。


    如此一番折騰,天已破曉。


    “記住你們的主子是府中王妃,從今往後你們的管事是郡主奶母陳氏總管。”她頓了頓,接著又道了一句,“王爺風姿絕然,若是有哪位敢自薦枕席,壞了王爺聲譽,定以同樣亂箭射死。”


    “諾”,席下的仆從們工工整整回應,他們終是明白,他們的郡主不是個善茬,在她眉眼含笑和輕聲柔語間,處死兩個,又關押一批,出手是快、準、狠,不容一絲一毫回轉餘地。


    這心性不愧是相國嫡親,不愧是要入住皇朝東宮的主子。


    待到仆從全全退出院落,奶媽一臉驚愕的問向她,怎入中原不帶上她,可是自打她出生以來一直在身邊伺候啊。


    她反問,可知孝道,她要讓她留在府中,豎清府中規矩得以護好阿母。此一去中原,若再盼複以北疆時日,不知是此世還是來世。


    聽得奶媽淚眼婆娑,喉嚨都哽咽得出不了聲。


    奶媽是心細的,這可是她外祖母在她阿母出嫁裏親自挑選的能人,護主不必說,膽識亦是過人的。


    見此光景,奶媽的淚水一時是止不住的,於是不得已又寬慰上,或許用不了多久,北疆換防,朝中有命他們也回以中原帝都過活。


    奶媽淚眼含笑,隻盼能再見到相國夫人。


    這話,這場景似曾相識。


    像是曆經過。


    她起身時,一個晃動,眼前竟又出現另一淚人,那女子悲泣得更甚,‘我要護住戰神唯一的血脈。’


    “卓靜”她想起來了,是那女子叫卓靜,其後雙目枯泉而失明。


    “可卓靜又是誰?”


    她陷以沉思的模樣,卻同心神出竅,直嚇得奶媽哭出聲。


    恰巧,蕭楚醒著後,得知她處決了管事,於是氣衝衝的跑來理論,不想見著她此番模樣,立即被白宏扯住胳膊勸解著小心王爺責罰。


    “姑娘怎麽啦,可是被剛才這黃霆畜生的惡靈犯著了?”奶媽在她周身邊緣用力拍掌,是以震懾惡靈之意。


    此法有沒有用,她不知道,但那聲響真真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瞧見,也聽見白宏的話,於是上前立於蕭楚跟前,緩緩的行了個禮,“兄長安好。”


    蕭楚見狀,臉抽了抽擠出一絲皮笑肉不笑的尷尬表情,身子卻是實打實的往後退了兩步。


    “昨夜夢見兄長娘親,她告訴我說,她死得冤,還險些連累兄長,如此愚蠢行事卻是受管事挑唆而起,若不然,按地府娘娘的命譜,本該還有一女兒,可是著成個好字的極好命數,結果受人挑唆,陷害王妃,而自身遭報應,既沒有再生得女兒,於地府還日日受煎熬,所以妹妹為替兄長娘親報仇才殺了管事。”她柔柔弱弱的訴說。


    “你胡扯。”蕭楚打斷她的話,“我娘親,我自個都沒夢著,怎得拖夢給你。”


    “兄長娘親可是喜於著碧藍色衣裙,而且喜於種植蓮花,我夢見她時,她手裏還拿著一朵蓮花。”她很是認真。


    “對,對。”白宏點頭,對蕭楚說去,“公子,那道觀就有一池子,裏麵就種有蓮花。”


    “我咋不知。”蕭楚一臉懵懂。


    “你不記得,那次,夏天去時,我還說,這觀裏的連花開得這般豔,跟咱府裏的蓮花一樣豔。”白宏可信鬼神一說了,自然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對啊,我娘親屋子後頭卻是有一池子種了蓮花,原來我娘親喜歡蓮花。”蕭楚自顧自的點頭,煥然大悟。


    “兄長娘親說,她不敢入兄長夢中,怕擾了兄長清靜,更怕兄長大怒之下,血汙雙手,而引得王爺責罰,屆時陰陽兩處均是不得安。”她是娓娓道來,“所以才且告訴我,再如何,我是兄長妹妹,是血親,替兄長報仇合情合理。”


    “對啊,若是夫人直接入你夢中,你會直接提劍去斬了那管事,可不是血汙雙手。”白宏鬆開扯住蕭楚的手,上前向她行了個禮,“郡主一片赤誠,小的替我家公子和夫人謝過郡主。”


    蕭楚的臉又抽了抽,其後朝她訕訕笑道,“難為你了。”


    其實她當真是胡扯,不過無意間得知白宏深信鬼神一說罷了。蕭楚未入世事,不能說蠢,隻得說心性簡單的似同白紙。


    歎,她目送蕭楚出她的院子,竟生出幾分入中原後能見到子涵的念想,哪怕是羽天翊那頭倔驢也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梨花雨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月七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月七柃並收藏梨花雨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