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扁打了些清水來,備了條手巾。


    沈知蘊將麵部儀表整理妥當後,這衣服卻是沒備用的,於是隻能在屋中等候片刻,讓這濕痕自然風幹了。


    時間有些久了,等出來的時候宴會已經要準備開席了。


    齊老從始至終沒來過主宴,派人來說自己年歲已高,隻是找個由頭讓年輕人們一聚罷了。


    齊師母也以身體老邁為由早早退席了。


    眼下是齊敏識和齊李氏坐主位。


    沈知蘊從亭廊穿過,來到前院。


    隨著移步換景,耳邊的喧嘩聲也是越來越大。


    齊敏識見她從亭廊走來,正要招呼過來。


    哪知知樂郡主半路截胡,攔下了沈知蘊。


    齊敏識張望著,正考量要不要把沈知蘊叫過來。


    齊李氏過來搭住齊敏識的胳膊,蹙眉搖頭,“你什麽年歲,人家知蘊什麽年歲,把人家總招攬到你們這群喝酒劃拳的人中幹什麽。”


    齊敏識微微瞪大了雙眼,什麽時候他們這些行詩酒令的文人桌變成喝酒劃拳的了。


    “你讓人知蘊多和年輕人交流交流,人家年輕人們聚在一起,男賓女眷不分席,也行的詩酒令,偏和你們這群朝廷上的老油條坐一桌幹什麽。”


    齊敏識正欲反駁,齊李氏又開口堵住了他的話。


    “人知蘊叫你一聲敏識兄,你兒子也就比知蘊少個五六歲,真把自己當哥哥輩兒的了,就是被你們這群人煩的每天忙於政務才說不下個媳婦兒。”


    齊敏識無奈笑了,終於懂了他夫人是個什麽意思了。


    確實,沈知蘊這般年紀的京中公子,早就娶妻了,快者連孩子也抱上了。


    今日來的年輕人確實不少,各位大人們也帶了不少女眷。


    說來也好笑,顧晗書和沈知蘊在朝廷上撕得不可開交,不顧半分同窗情分。


    這知樂郡主也算是半個顧王府養大的孩子,卻總愛跟著沈知蘊一道玩樂,也不知顧晗書心裏如何做想。


    “你快幫幫我,趕緊快看看。”


    李知樂遮掩地塞給沈知蘊一個紙條,青蔥的尾指留了不短的指甲,印畫著軟紅的花蕊,如同在指尖開花了般,鮮嫩,嬌豔。


    隻是這精致的長指甲沒注意,從沈知蘊手背上劃過一道子。


    “誒呀!沒事吧沒事吧,我真是不注意。”李知樂理虧,氣短地說。


    沈知蘊轉手腕看了眼,淡然地說:“無礙。”


    接著展開紙條,還沒看清就被李知樂把手按了下去。


    “你這也太明顯了!要低調一點!”


    我悄摸摸塞給你,你立馬就打開看,還舉這麽高,生怕別人發現不了咱倆之間有勾結。


    李知樂立起腳,鼓起腮幫子蹬她。


    沈知蘊很是無辜,看著李知樂身後靜默站著的四個婢侍,這陣勢,無論知樂郡主走到哪裏都不會不引人注目的,她還當這紙條可以隨便看呢。


    “你們幾個過來。”


    李知樂朝身後使喚,命四個婢侍圍上前來幫沈大人堵住別人的視線。


    看著眼前愈來愈靠近的四個女侍,沈知蘊不由地退後了一步。


    這畫麵不會被別人看到有些奇怪?


    不是說要低調一點的嗎?


    這也太欲蓋彌彰了吧。


    沈知蘊退後一步,李知樂以為她要走,又急匆匆拉住她袖子,蹙眉催促道,“你快看啊!”


    剛才嫌看得快,現在又嫌看得慢。


    郡主大人好難伺候。


    沈知蘊才又將這團在手裏的紙展開,皺巴巴的,一看就是剛寫不久,墨跡還未幹就被折了起來,字跡暈開有些模糊了,但還是能看清內容的。


    “不是吃完席才開題論詩嗎?”


    沈知蘊瞅了一眼,這紙上寫的詩題——似是不是。


    這次的題目還挺古怪有趣。


    “噓——”李知樂將食指豎在自己唇前,“有錢能使鬼推磨。”


    說完憨笑了兩聲,簡直覺得自己不要太聰明。


    沈知蘊笑著說,“你不光明磊落,還提前透題給我,讓我也不光明磊落。”


    李知樂撅嘴,“這男賓女眷一起比的,你不是不喜歡出風頭嘛。”


    “再說了,你入仕至今,掌政務行律令的,早就和我們割席不是一個階層了。


    說著比劃著一刀兩半的樣子。


    好家夥,原來入仕了就不配參加這種玩樂了嗎?


    她也不過二十出頭啊。


    原來普天之下的階層,不是隻分為貴族與庶民,原來入仕也會被歧視啊。


    “那你說說你們是什麽階級,我是什麽階級?”


    “我們是未經朝黨汙染的小純民,你是身處汙濁的……”


    李知樂腦子一轉,想到自己還有求於沈知蘊,話鋒一轉。


    “你是身處汙濁的小白蓮。”


    李知樂雙手捧臉作花狀,歪著腦袋嘻笑。


    什麽時候郡主都算民了?


    還有小白蓮……


    聽見這三個字,沈知蘊覺得可能是最近政務繁忙,太陽穴開始微微抽搐。


    李知樂趁勝追擊,“你不如把這個出風頭的機會讓給我,我若是哪天找了夫婿,也就不會再來煩你了。”


    “別,你就繼續來煩著我,別家姑娘瞧了還以為我被郡主看上了,都不敢來找我了。”


    沈知蘊運了些內力碾碎了這作弊的紙條。


    看著沈知蘊的動作,李知樂嚇得以為沈知蘊不幫她了,雙手合掌,可憐兮兮地說,“求你了求你了,知蘊哥哥你最好了。”


    沒想到沈知蘊很是爽快,抬眉說:“可以。”


    李知樂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真的嗎!”


    這次居然這麽好說話。


    “真的,但是你要幫我辦件事。”


    “沒問題。”李知樂答應得更爽快。


    沈知蘊附身悄悄交代給李知樂,李知樂聽了這件事更加開心了,眉梢都在跳舞。


    “我還以為你這件事是要為難我,可這分明是個獎勵啊——”


    沈知蘊失笑,原來這事在李知樂心中算是獎勵嗎?


    嗯……怎麽不算呢。


    “既然這樣說好了,你快回你的席麵去,我去和齊大人一席。”


    被郡主和四個女侍堵著,這場麵多不好看。


    沈知蘊轉身要走,李知樂又拉住她袖子,有些扭捏地說:“就是,你也知道我的水平……別寫得太好了。”


    還挺有自知之明。


    沈知蘊敲她頭,“知道自己什麽水平還老偷懶。”


    “你怎麽學的和你老師一樣愛敲人!”


    李知樂前些年的時候也聽過齊老的講學,她發現了,聽齊老的講學聽多了的人,都有這個臭毛病,顧晗書是,沈知蘊也是,這不好的風氣什麽時候才能停止!


    “不多敲一敲怎麽把你腦袋裏的水和麵粉混勻了。”


    “略略路。”


    李知樂做了個鬼臉跑了,四個女侍趕忙跟上去,行去匆匆,跟陣風一樣。


    真是好大的陣仗……


    留在原地沈知蘊都有想扶額歎氣的衝動了。


    而席麵上的沈蕙怡悄悄關注著這亭廊的動靜。


    知樂郡主愛玩樂,總遊玩於各個宴會,沈知蘊卻是個嫌麻煩的鮮少來這種宴會。


    故沈蕙怡竟是不知,原來知樂郡主與沈知蘊關係這麽好嗎?


    想到剛剛在顧世子麵前借知樂郡主找話,顯得自己和郡主很嫻熟一般……


    便又覺得讓這沈知蘊看了笑話,如同一臉刮子甩在了臉上,火辣辣的叫人心悶氣短。


    這邊顧晗書看著悄悄坐到自己旁邊的沈知蘊,詫異地問,“你怎麽坐這兒了。”


    沈知蘊麵無表情地坐好,“被齊夫人趕過來了。”


    顧晗書這席都是世家王爵子弟,朝廷任職者有,讀書考學者有,紈絝子弟者亦有。


    無論是什麽人,見沈知蘊坐到顧晗書跟前都是萬分詫異。


    不是說這二人政見不和不相為謀嗎?


    但紈絝子弟者很是開心啊,沈知蘊進書院之前,也和他們一同紙醉金迷過,混賬事兒也幹得不少。


    都說少時的交情最是深刻,他們四舍五入也算沈知蘊的發小了。


    後來沈知蘊讀書科舉,入仕掌權,朝廷裏腥風血雨的,手裏麵拿捏了多少家族的人命。


    誰還敢像以前一樣在他麵前放肆,豈不是主動送命給人家提供政績。


    但眼下又坐在了一起,少不了攀交情套近乎之人,也少不了眼酸刻薄之人。


    都是世家慣壞了的世家子弟,又有幾個能懂朝廷中各中人的份量輕重。


    “沈兄忙於政務,好幾年沒和我們一起作詩玩樂了。”


    “你玩樂就玩樂,談作詩幹什麽,你會作詩嗎你?”有人笑著打諢。


    “沈大人年少成名,和我們自然不一樣了。”


    有一人搖搖晃晃地走到沈知蘊旁邊,給她倒了一杯酒,滿滿一杯,都快要溢出來了。


    “憑自己本事科考的人,和我們這些蔭封入仕之人,可是天壤之別。”


    “各人行各路,都是走一條自己能選擇的路,哪來的區別?”沈知蘊不動聲色地躲開那人要搭在她肩上的手。


    “還是不一樣的,您這官升得快,得陛下青睞,我們就都是酒囊紈絝混個職位罷了,沈大人的手段哪是我們能學的。”


    這話拉踩了世家子弟,但這人自己也是世家子弟,便是陰陽沈知蘊這官位之來路了。


    沈知蘊倒是笑了,“你說你自己就說吧,你們是何人,誰同你是你們,顧世子同樣蔭封入仕,也沒見像你一樣占個城防兵的小管職,三年不見一升。”


    此人是伯爵府的幺子,上麵哥哥姐姐都是一頂一的好,養到他這裏開始縱慣著,於是養了個半廢。


    居然還以為沈知蘊現在是他這樣的世家子弟能找事兒的。


    縱然他是伯爵府的公子,但沈知蘊如今是內閣次輔,便是伯爵大人也要給她麵子。


    這人喝了點小酒,說出來的話便沒了規矩。


    沈平山是三品的戶部侍郎,沈知蘊位及次輔,沈家現如今如日中天,和伯爵王府又有什麽區別。


    沈知蘊剛落座就有不長眼的人來惹了不快,氣氛有些冷峻,於是有人來暖場。


    “哈哈子昇喝猛了,開始胡言亂語了,沈兄不必理他,我們來繼續我們的。”


    說話的是賀家的二郎,他邊說邊招呼著讓小廝把衛子昇架了出去。


    “誰醉了?賀常華你別……”


    沈知蘊抬眼看向這挑事兒的人,眼底平靜,毫無一絲波瀾。


    那衛子昇仿佛突然醒酒了,也無反抗,順著台階說要去偏房裏休息休息。


    鬧者下場,眾人才又活絡了起來,各說起各話來。


    顧晗書屈指敲了敲沈知蘊滿杯的酒盞,酒水一下溢出了半杯,灑在綢布上暈濕了一片。


    “你幹嘛?”沈知蘊語氣不好地說。


    “你打算什麽時候出京辦學田的事務?”


    “怎麽?你同意在瀚海開互市了?”


    “你想什麽,怎麽可能。”


    “等什麽時候陛下批了互市,我就什麽時候去辦學田。”


    顧晗書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那你就別想了,要是這樣,不如讓我去辦學田來的方便。”


    等席麵差不多了,沈知蘊招來白扁。


    俯身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白扁連忙默背,去找了筆墨記在紙上,交給了知樂郡主身邊的婢女。


    李知樂得了詩條,喜上眉梢,隔著人群朝沈知蘊眨了眨眼睛。


    顧晗書瞧見了,問,“你讓白扁給知樂送什麽了?”


    “你猜。”沈知蘊語調懶洋洋的。


    顧晗書想了想又說,“你跟知樂別走太近。”


    “為什麽?”


    “我恐她對你有心意,別誤了她。”


    聽了這話,沈知蘊彎眼笑了。


    “展開講講。”


    顧晗書又認真地說,“你別不當回事兒,我是說真的有可能。”


    “放一萬個心吧,不可能。”


    沈知蘊這話說的篤定,顧晗書知她性子,定然很是確定。


    “你倆,又背著我談論了些什麽?”顧晗書微眯眼眸。


    沈知蘊還是那句話,“你猜。”


    她看向那邊熱鬧起來的鮮衣兒郎,有管事的從紅盒子裏取出早就命好的詩題,開嗓喊出。


    安靜了一瞬又喧鬧起來開始討論,才思敏捷者已開始低頭沉思。


    有幾人已經躍躍欲試,隻等一人來開這個詩頭,接下來便會競相而上,一爭高下。


    看著假山下反複踮腳張望的李知樂,想到顧晗書的擔憂。


    不由輕笑出聲。


    她當然十分確定了。


    隻不過這原因不可講明,因為她做了一件很損傷很損傷顧晗書的事,心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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