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顧晗書剛及冠的時候,韓寶婷就給他定過一門親事。


    是金康侯府的嫡女,金婉玉。


    本來門第匹配,郎才女貌,是一道好婚事。


    誰知那金家姑娘與一個江湖俠客私奔了。


    韓寶婷本來還氣金家毀了自家名聲,還要毀壞她兒的名聲。


    後來才知道,這金家女逃婚還是顧晗書幫的忙。


    韓寶婷當時知道了這事,都要氣得站不住了,“你這混小子!”


    便開始尋摸桌上房裏有什麽趁手的家夥,顧道趕忙來勸。


    “這能怪小書嗎?那金家女和人私奔又不是小書逼她的,這樣也好,總比過讓那女子過我顧家門的好。”


    韓寶婷指著顧晗書怒罵,“平時真是慣壞你了!這麽大的事情不與我們說,自作主張還幫人家逃婚,我本以為是他金家姑娘對不住我們顧家,沒成想是我顧家子害了人家裏的好姑娘!”


    顧晗書垂著頭辯駁,“本來就是你選的婚事,又不是我選的……”


    “你說什麽?臭小子!看我今天不動用家法,以後你還翻了天了不成!”韓寶婷上前揮手就要拍打顧晗書。


    顧道在身後攔著,“混小子,還不趕緊滾!”


    顧晗書麻利地跟韓寶婷道歉,“對不起母親,絕無下次了!”


    不僅沒了下次幫人逃婚,也沒了下次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綁架。


    “你站住!誰讓你走的!”韓寶婷嗬斥。


    顧晗書卻輕快地跑了出去,跑到門口還轉頭跟韓寶婷補充。


    “對了,那人也不是什麽江湖俠客或者江湖騙子,那男子是玉泉劍莊老莊主的幺子!”


    韓寶婷還想再罵,可是顧晗書早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逸城。


    “你還敢提這事兒?真是欠收拾了你。”韓寶婷說。


    顧晗書笑笑,轉移話題,“還要多久才能到鄭府啊?”


    其實無論有沒有那檔子的事情,他都不好與金家結親。


    金家侯爺手握兵權,他父親是異性王爺,應當避諱著些的。


    韓寶婷說,“我也沒來過這逸城,應該是快了吧,總歸鄭家是霖州富商,不能住的太偏僻了吧。”


    顧晗書點頭。


    這時路上走過一隊巡邏兵,顧晗書感歎,“這逸城白天也這麽管製得這麽嚴嗎?”


    旁邊有小販聽到了,熱情地介紹,“最近有京官來逸城查辦了,所以守衛森嚴了些,那些值守的士兵,一天要換好幾次班哩!”


    “京官?”


    “對啊!京城來的大官呢!我們普通人一輩子都見不上這些達官貴人一麵。”小販聽起來很像見見那些京官大人的威風。


    顧晗書知道最近沈知蘊她們南下查辦學田,但他有意避過朝廷風頭,近來也沒有專門打聽內閣那邊的行事,原來是先來逸城了。


    “您是初來逸城吧?聽著口音就不像我們這兒的人。”小販又說。


    顧晗書還想多問,被韓寶婷拉住了袖子,看見母親微微蹙眉,這才打住了想追問的衝動。


    “你父親都說讓你來跟我出京,去馨兒的婚席上熱鬧熱鬧,怎麽來了逸城,你還想著朝裏的事情啊。”韓寶婷怪罪顧晗書。


    “沒有母親。”顧晗書解釋,“我就是想問問,如今來逸城的京官是些什麽人,萬一碰上麵了,提前知道是哪位同僚,別失了禮貌。”


    韓寶婷還是不好說話,“我看你就是現在太閑了,才總想著朝上的那些事。”


    顧晗書隻能點頭,“是,母親。我知道錯了。”


    那沈知蘊現如今也應當是在逸城吧,是在官府住著嗎?


    他應當去看看的,給那些查辦的大人們一個“驚喜”。


    想著這些,顧晗書不由嘴角彎起。


    沈知蘊留了江予衿在花縣善後。


    田治、董啟平和劉善三人被她搞崩了心態,沒有怎麽用刑就招了。


    尤其田治交代的那些事情,上報陛下都是要動搖朝政的大事。


    她不敢有瞞,如實寫下了田治等人的罪證,以及幕後被隱藏的事情。


    如果確有此事……


    沈知蘊眉頭一皺。


    那麽朝廷當要重新洗牌了。


    沈知蘊把方羽和那十人全給江予衿留了下來,其實到現在這種樣子,那些北大營的士兵已經不是為了保護京官的性命安全了。


    要留著田治那三人的性命,他們活著,便是證據。


    沈知蘊獨自駕著一匹馬奔向逸城,北大營的士兵在逸城,這事沒有兵沒法查。


    月光穿過樹梢,枝頭的樹葉搖搖欲墜。


    晚夜的風冷,吹得人影也是纖瘦。


    “駕!”沈知蘊揚鞭奔馳,馬飛如箭。


    眼眸薄情如冰。


    “籲——”沈知蘊拉繩停下。


    風吹著樹葉發出些荒涼的響聲。


    花縣的爛賬不止是書院和學田那麽簡單。


    賬目上學田的畝數是假的,真正的學田就是沈知蘊提前去書院是路過的那邊菜園子。


    一波波的國銀運來霖州,最後卻分到了一片菜園子大的學田。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知蘊想起她母親出殯那天,在白霜山上,落日餘暉將層林盡染。


    她和顧晗書坐在石頭上,遠山雲霧,霞光舒景。


    “既然以前是為你母親,那麽以後就為你自己吧。”


    “心中不赤誠嗎?”


    “那便走一步看一部,總有一天會有想要的東西出現,一件物品,一段生活,或者一個人。”


    ……


    在書院的時候,仲秋節放天燈。


    學生們都在院子裏升起一盞盞天燈,從清楚到模糊,逐漸變細變小,融入夜色。


    放的人多,天燈在夜空裏匯成或明或暗的星光,如同萬家燈火,長夜裏明滅明滅。


    顧晗書那時也問過她類似的話,“沈知蘊,你的心願是什麽?”


    沈知蘊愣了一下,回頭,下顎微微上揚,彼時她的麵相棱角柔和,還帶些稚嫩,比現在遠遠更要“男生女相”一些。


    圓鈍的眼角顯得沈知蘊沒什麽攻擊力,即使神色冷清。


    她來書院前,剛因為薑氏被沈平山罰跪了祠堂。


    清風拂著衣角微微翻起。


    “入仕,為權官。”


    沈知蘊輕聲說。


    她那時隻想著如何脫離沈平山的控製,如何保護她的母親。


    入仕為官,進內閣掌權,便是唯一的出路。


    顧晗書挑眉,“那當你已經掌權後呢?那時你變成了大官,還想做些什麽?”


    沈知蘊好似沒有聽見似的,隨意地反問顧晗書,“世子有什麽心願?”


    沈知蘊喚的是“世子”,而不是“顧晗書”。


    意思是顧晗書如果想要權勢、地位,他完全可以蔭封入仕,日後世襲王位,大盛唯一的異性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既然從出生起就已然含著金湯匙,那他還想要些什麽呢?


    顧晗書笑笑沒說話。


    ……


    沈知蘊低頭看著手握的韁繩。


    馬被繩拴著,人被權拴著。


    如果不做些什麽,怎麽能區分出是人還是畜生。


    沈知蘊逐漸收緊了手中的韁繩,抿了下嘴,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駕!”


    雙腿夾緊,揮鞭而去,奔馳如風。


    一如她當日奔赴承州,颯爽明珠袍,玉劍劃九霄。


    晨光漸漸鋪平大地。


    小販們都出來勞作了。


    駱曾文昨天查了一天賬目,坐得腰酸背痛。


    鄧長春從外麵進來,“如何?”


    駱曾文把手背到後麵錘背,“老了,熬不動了。”


    鄧長春無語,“我是問你看的怎樣了?”


    “就一天,能看出來什麽?”駱曾文掃了一眼鄧長春。


    既然要他看賬,最好是別催促,誰來催誰來看。


    駱曾文的脾氣朝廷裏誰不知道,鄧長春不問了,反正有差錯駱曾文會主動說的。


    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


    顧晗書昨日和韓寶婷入住了鄭府。


    等著過兩日便是韓馨的婚席,臨近的這兩日,便更加忙碌了。


    韓馨現在不住在鄭府,鄭家夫人在隔壁主街上租了個院子,當日便從那院子裏接新娘子。


    然後再敲鑼打鼓,繞城一圈,再回到鄭府來,給人辦得風風光光。


    韓寶婷作為新婦請來的高堂,本應是去韓馨現在那個住所留宿。


    但韓寶婷和顧晗書身份尊貴,所以不同於尋常人,鄭家老爺準備的上房迎接這二位貴人。


    一位是誥命夫人,一位是文肅世子。


    自然不能按新婦那邊的賓客來算,理應奉上座賓。


    鄭昕辰是韓馨要嫁的人,長得忠厚板正,用顧晗書的話來說,長著一張能給夫子當陪讀的臉。


    鄭昕辰哈哈一笑,“也許真給夫子當過陪讀呢。”


    顧晗書覺得他不像再說笑,問他,“你以前在梧棠書院讀過書?”


    “不是讀書,確實是給夫子當陪讀的。”鄭昕辰說。


    顧晗書這才有了些印象,想起以前念書的時候好像是有這麽個人。


    記憶回到那個建築雅致、顏色清淡的書院中。


    “沈知蘊,聽聞今日會有陳夫子來教書,會帶一個陪讀。”少年時期的顧晗書嫻熟地側開一扇窗戶,窗戶打開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大門口,又難以被人察覺。


    “打聽這些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沈知蘊撐著胳膊斜斜地看向顧晗書。


    “這是陳夫子昨日下課前所說的。”顧晗書表示無辜,故意提高聲音打趣道,“沈知蘊,你昨日是不是上課睡著了!”


    原本嘈雜的學堂此時齊齊哄笑。


    沈知蘊臉色並無慍怒之意,暗自提起筆沾了沾墨,手腕輕轉,筆尖墨水準確的甩到了顧晗書的臉上。


    顧晗書感到臉上一涼,微愣,然後急匆匆用手一抹,墨漬在臉上暈開,更顯滑稽。


    學堂又是一陣哄笑。


    這時顧晗書眼尖地看到了陳夫子領著一年輕小生向學堂走來,急忙躥回自己的座位,其他人也立馬安靜,裝模作樣地舉起書讀背。


    隨即陳夫子和年輕的陪讀就走進了學堂。


    陳夫子已是耳順之年,兩鬢斑白,雙眼卻銳利得很,胡子稀稀疏疏,卻很整齊。


    這年頭沒點胡子誰敢稱大儒?


    那個陪讀的麵容逐漸清晰,好像確實是鄭昕辰。


    “原來是你啊。”顧晗書感歎到。


    鄭昕辰笑笑,“世子爺還記得我。”


    顧晗書心說,可能是因為那日早上正好沈知蘊惹了他,所以才印象深刻。


    “當年我父親去京中做生意,因為一些原因需要在京中久留,所以父親幹脆把我送到了書院,讓陳夫子領著我管著我。”鄭昕辰說到這兒,微微一頓,“其實我早當年就見過馨兒呢。”


    一提到新婦,鄭昕辰臉上的笑意便止不住了。


    顧晗書“嗯?”了一聲,表示疑問。


    鄭昕辰有些不好意思到,“當年年紀還小,以為她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當時我還隻把她當朋友。後來離京了便總想著再見見她,我倆也通過些書信,但她從來不明言自己的身份。後來我跟著我父親開始管理家業,進了幾次京都沒找到。知道去年,才機緣巧合下讓我們二人又相遇了。”


    顧晗書心說,韓馨因為她父親,總是很懂規矩,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沒想到還悄悄給外男寫過信,這在京中名門閨秀裏,是相當叛逆的了。


    不過在霖州,若是二人有要成眷侶的意向,彼此互贈情物的多的是,何況幾封以朋友身份寫的信。


    所以鄭昕辰才把這些講給顧晗書聽。


    鄭昕辰現在是準新郎,興奮地和顧晗書講了好些話。


    顧晗書看此人的言行,韓馨嫁給他應當是個不錯的歸宿。


    顧晗書笑笑,又問,“近日逸城是不是有京官來這裏查辦啊?”


    鄭昕辰點頭,說,“來了兩個京官,住在官府。”


    “兩個?你確定?”


    四個大臣查辦霖州,確實可能會分開行事。


    “我家在霖州立足,富甲一方,樹大招風,官府有什麽事情,都格外留心打聽著,是來了兩個,錯不了。”鄭昕辰肯定地說。


    “來了兩個什麽樣的京官?我是說他們二人看起來如何,年長還是年輕?高矮或者胖瘦?”


    顧晗書這話問的奇怪,就算是鄭家關注著官府,京官大人來查辦,哪有探子會專門稟報京官大人的外形。


    果然鄭昕辰答不出來,苦笑一下,“世子若是想知道,我再派人去瞧瞧。”


    “不用,我就是隨便問問。”顧晗書拒絕了。


    鄭昕辰失笑,隨便問問?但看世子的樣子,好像挺急切知曉是哪二人來逸城查辦了。


    他還是讓人再去打聽打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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