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蘊輕笑一聲。


    “諸位大人們,進屋裏說吧,光天化日之下,叫別人看了,傳出去全當笑柄了。”


    你們花縣反了滔天罪過,命不想要臉也不想要,她還想給自己留著些臉呢。


    北大營的士兵把這四人押到空置的書齋裏。


    沈知蘊和江予衿坐在椅子上,四人齊齊跪在麵前。


    北大營的士兵抽處長劍,鋒利的劍刃閃著寒光,架在田縣令、董師爺和劉管事三人的脖子上。


    羅峰在一旁跪坐在地上縮著脖子裝鵪鶉。


    董啟平想起來從官府出來的時候,本來為了保證京官大人的安全,他點了一隊府兵跟著他們,結果被京官大人給拒絕了。


    “叫這麽多人幹什麽?書院裏沒學生嗎?叫這麽多官兵過去嚇著學生了怎麽辦?”


    京官大人不善的語氣回響在董啟平的腦海中,他那時就該覺得怪異,京裏來的朝廷命官,什麽陣仗沒見過,還至於不適應那點隨從跟著?本就是為了查辦學田賬目和書院情況,還至於怕影響了學生?


    而當時他惶恐京官大人沒聲響地進縣,沒有多想,便讓那些府兵們退下。


    現如今,他們的人是一個也沒跟著,脖子上的腦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京官大人如果想要了他們的命,也是輕而易舉無人可援。


    所以從一開始,京官大人就打定了注意,要動動真刀利刃,若還執意違抗,便讓他們見見血,膽子嚇沒了,便什麽也都說了。


    董師爺輕輕呼出一口氣。


    時也,命也。


    這三人是一動不敢動,生怕士兵們手一抖,這脖子上的利刃往後一伸,先封喉再見血,半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方羽找來筆墨,鋪在江予衿麵前,由他負責筆錄。


    “說吧,好好想想該怎麽交待。”沈知蘊這話說得漫不經心,讓跪著的四人摸不清她此時的脾氣。


    最無辜的應當是羅峰,他是正兒八經地被劉管事坑了,然後又正兒八經地坑了花縣官府的所有人。


    他跪在地上俯著身子,眼睛悄悄瞟向沈知蘊,一抬頭就和她對視了。


    頭皮一個激靈,又趕忙低下頭,僵硬地不敢動。


    嘴裏堵著的布條鬆了,悄悄用肘腕又懟進去了些,巴不得現在沒長著一張嘴。


    沈知蘊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食指輕敲扶手,在空擋的房間聲音異常清脆,仿佛是敲在了人的天靈蓋上。


    “劉管事。”沈知蘊開口。


    劉管事一個顫抖,梗著脖子趕忙應聲,“大,大人。”


    他隻是奉命行事,不是主謀啊,怎麽不先問問田縣令和董師爺。


    “你這書院的椅子不希望,聲音太脆,裏麵不實,好的紅木敲起來聲音比這沉多了。”沈知蘊似是在評價這把普通的椅子。


    劉管事頭腦風暴。


    京官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意思是暗罵他不腳踏實地,和官府同流合汙嗎?


    “田縣令,本官記得你當年被某個世家榜下捉婿,以為人家是捉你去當小倌,把人家姑娘比做青樓女子,在京城真是鬧了好一陣笑話。”沈知蘊又開始回憶起以前的事情。


    田治虛胖,出了一後背的汗,洇濕了衣服,一片片的汗印子,看著就比旁邊三個人要臭些。


    “是……”田治顫抖著聲音回話,一個“是”字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


    京官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意思是自己數罪並罰,再不交代就把自己扔進館子裏做雞?


    “董師爺。”沈知蘊又換了個人。


    “大人。”董師爺比另外兩人要冷靜得多,也可能是因為師爺並不屬於中央下派的地方官員,相當於縣令幕僚一樣的職務,天塌下來都有田治先割肉流血。


    “本官覺著你是這些人裏最聰明的,最懂得審時度勢。”沈知蘊評價。


    “下官不敢。”董師爺回話,心裏分析著沈知蘊這句話。


    京官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意思是自己的小聰明壞了大事,再耍小聰明不老實交代,就先拿他開刀見血?


    羅峰等著沈知蘊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害怕地抖了好幾下,都沒等到沈知蘊說他。


    抬起眼看向沈知蘊,這次卻沒有和她對視,但收回目光的時候和做筆錄的江予衿的目光想撞了。


    江予衿朝他挑眉,羅峰又趕忙垂下頭裝鵪鶉。


    為什麽不問他啊,不問他怎麽讓他開口解釋,他隻是個小草民,何德何能和這些大人們在一個屋子裏被問罪啊!


    “諸位都是好心思,排這出大戲也用了不少時間吧?都辛苦了,該好好嘉賞一番。”沈知蘊語速很慢,像是鈍刀慢慢磨著這幾人惶恐不安的內心。


    江予衿道沈知蘊滿肚子陰招。


    每每問審,先擺出鐵打的罪證,然後不緊不慢地陳述些有的沒的,磨著受審人的性子,讓跪著的人心裏如同螞蟻爬上爬下,煎熬著,難受著,就像在鐵鍋上焦肉,呲裏啪啦響了半天,熱油全濺在了身上,死不了人,但也快死人了。


    “誰打算先說呢?”沈知蘊語氣鬆弛地問,“嗯?”


    無人應聲。


    沈知蘊站起來,將方羽腰挎的長劍“刺啦”一聲抽出,在空中比劃了兩下,提著劍走到三人麵前。


    手臂輕抬,劍尖戳住了劉管事耳側的皮膚,微微陷入。


    劉管事感到臉上一冷,一些濕的東西從臉頰慢慢滑落,帶來微微的刺痛和瘙癢的感覺。


    他倏然睜大了雙眼,瞳孔緊縮。


    “大人!”劉管事梗著脖子喊出這一聲。


    “嗯?”沈知蘊把長劍劃破耳側沾上的血跡,抹到劉管事臉上。


    “我說,我說!”劉管事感覺此時臉上濕黏,驚恐地喊著,渴求沈知蘊停手。


    沈知蘊輕笑,“劉管事放心,我的劍術很好的,你看我用劍尖在你臉上抹血,你這張老臉——可是一點皮都沒破啊。”


    劉管事張口要直言書院之事,沈知蘊把劍身往他臉上一拍,劉管事被嚇得啞言了。


    “劉管事莫著急,哪有審訊時三人同堂的?還不叫你們串了供?”


    沈知蘊又走到董師爺跟前,將劍刃一側放在他肩膀上,“師爺真是消瘦,敢情貪下來的銀子也沒用到自己吃喝上。”


    董啟平看沈知蘊年紀小,心裏想著賭上一把,“京官大人奉旨查辦,但至於是否有官員貪汙或徇私,都應當稟報京城,讓陛下評斷。”


    田治在一旁聽著心裏祈禱著沈知蘊能顧及律法,把他們送到逸城也好,押到京城也罷,都好過在這間屋子裏受私刑。


    明明一個書院之中,不隔幾個屋子就是那些叫來偽裝讀書的假學生和假夫子,但劍架在脖子上,他們這些人喊救不得,那些人也隻顧著偽裝著自己的身份察覺不得這邊的情況。


    屋裏沉默了一瞬,沈知蘊笑了。


    董啟平便知賭錯了,這下更激怒了京官。


    “師爺覺得本官不敢取你們的性命嗎?”沈知蘊把劍刃往下壓,利刃劃破董啟平的衣服挨到了肩膀上的皮肉。


    董啟平這下不敢說話了,嘴唇抿成一條線。


    “師爺一直大人大人的稱呼本官,本官才想起來,沒有好好給師爺介紹介紹自己。”沈知蘊彎起雙眼,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其實本官來霖州之前,才剛從詔獄裏出來,師爺猜猜陛下把這查辦的事情交給本官,本官在京中大概位列幾品?”


    董啟平肩膀被劍刃劃開一道口子,一瞬間咬緊了牙關,嘴唇顫抖著。


    他吃不住痛,跪不穩了,身子一晃,那士兵的劍還架在脖子上,見他身形一搖,立馬貼住了他的脖子,緊密的刺痛傳來,對生的夙求總是強烈的,董啟平才又跪穩。


    入過詔獄,又在短期內領了這麽大的差事,絕不可能是小官,至少也是四品以上,可以進宮到皇上宮殿被直接垂問的品級。


    他大意了,糊塗了,查辦學田,安排了這麽個年輕的京官主事,越是年輕,說明他能耐越大。


    沈知蘊又走到田治跟前,劍還沒舉起來,田治便哇哇大叫起來,“大人大人!小的全都知道!全都交代!”


    見沈知蘊動作微微一頓,田治立馬補充,“他倆知道的絕對沒有我多!小的知道的最多最全,您留我一命,我對您有用!有大用!”


    田治說這些話的時候急切,身子不住搖晃,那士兵的利劍追住他的脖子要貼住,冰涼的觸感一挨脖子,田治直接跪不住了,往後一攤,那劍便要跟著抵住他的脖子。


    沈知蘊輕聲命令,“可以了。”


    那些士兵才把三人脖子上的長劍收入劍鞘。


    三人一瞬間呼吸都順暢了,跌倒在地上,頭上出的汗沾濕了頭發,黏在一起。


    沈知蘊又輕輕一掃羅峰,這人嚇愣了,都沒反應過來沈知蘊的目光看向了他這兒,眼神空洞洞的,不自主地喘著氣。


    等沈知蘊又回到座上,羅峰才回過神,打了個寒顫,心裏懼怕著又不由仰慕著,這便是掌權者的威嚴。


    沈知蘊讓士兵把這四人提到門外,每次隻提一人進屋受審。


    又安排了兩人在屋前麵看著,盯著不要讓書院裏那些假身份的人入了這裏,比方書齋的假學生和假夫子,還有掃地的雜役,書院的廚子。


    “母親。”


    顧晗書扶著韓寶婷下馬車。


    韓寶婷穿著雲錦做的寶藍色衣裳,衣領微寬,刺繡著花木紋樣,頭戴鑲著祖母綠的簪子,看起來雍容貴氣。


    顧晗書比她母親的穿著可就收斂多了,月白色衣裳,袖口雲紋點綴,但耐不住相貌好,站在街上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惹得不少姑娘半掩著麵容悄悄地看。


    惹得街上的行人都紛紛看向這裏,不知道逸城這是何時又搬來了一戶富商。


    其實不是韓寶婷張揚,她在京中生活了近四十年,韓國公嫡長女,從小錦衣玉食,後來又嫁給了議政大臣,也就是當朝唯一一個異性王爺,顧道。誥命加身,受人崇敬,從來沒有意識要收斂著什麽。


    其實到鄭府還有一段路,但韓寶婷連著做了好幾日的馬車,如今快到目的地,韓寶婷不想再坐著了,下來走走。


    下人在前麵領著路,二人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


    “你馨兒妹妹嫁給了霖州富商,雖是身份卑微了些,但那人家底殷實,祖上也是在朝中做過官的,也不算完完全全的商賈出身。和齊將軍,你知曉吧?便是他外祖父。”韓寶婷給顧晗書講韓馨的婚事。


    “知曉,少有的文武雙全的老將軍,他在朝中任職時,朝廷的文官武官關係還很不錯。”顧晗書說。


    “可惜老將軍去世後,子嗣們都不像他那般全才,天子平平,鄭家便算落寞了。”韓寶婷感歎道。


    “韓馨妹妹怎麽嫁得這麽遠?”顧晗書問。


    韓馨也是在京中長大的小姐,都說女子高嫁,憑她娘家是京城韓家的一脈,在京中不愁進不了大門戶的人家。


    “她父親,也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庶弟,遠比不上你舅舅的才智膽識,總想著借韓馨的婚事幫他自己謀個好事兒,韓馨心裏害怕,正巧鄭家那小子入京做買賣的時候二人看對了眼,鄭君宇便給馨兒她爹送了一筆豐厚的彩禮,韓舒見錢眼開,一下就準許了這門婚事。”


    韓寶婷將這婚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一看顧晗書,眼神飄忽地不知道再想些什麽,佯裝生氣,“臭小子,想什麽呢,連我的話都敢左耳進右耳出!”


    顧晗書才回過神來,“聽著呢,聽著呢。”


    “現在連你母親都要哄騙了。”韓寶婷瞪了顧晗書一眼。


    “沒有沒有,我就是坐車坐困了,沒緩過神來呢。”顧晗書討好著笑著。


    “你馨兒妹妹是個好孩子,小時候粉雕玉琢的像個瓷娃娃,看的我就心裏軟。”


    韓寶婷不由地歎了一口氣,“我就想要個姑娘,可惜沒生出來,看到別人家的女兒,可生羨慕。”


    顧晗書都能預想到下一句。


    果然,韓寶婷的話鋒轉到了他身上,“生了你這個不省心的臭小子,天天惹我生氣,什麽時候給我找個兒媳婦回來?”


    顧晗書搖頭,“您當初倒是給我找了門好親事,可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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