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崖發生的一切,島上少年都看在眼裏。當鋼絲忽然崩斷,女學生向河裏掉落的時候,少年隻感到眼前一黑,腦子裏亂糟糟的,就好像是他自己在經曆落崖全過程一般,連怪獸救人他也沒有注意。


    這個狀態持續的時間有點長,一直到怪獸回到他身邊,聞到熟悉的氣味他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回過頭去隻記得一個男人的聲音說:平凡是福,爸媽希望你一生平凡,所以給你起名甘一凡,我們家飯店就叫福平飯莊。


    此刻寒霧縮回到橋頭周圍,少年隱隱約約聽見對崖有人說“一家三口死了倆,小孩隻有六歲,也從崖上掉下去找不到了……”


    他腦子轟的一聲,強烈想要聽得仔細些,一直往前去,不知不覺走出密林,忽然看見對崖兩人跑上橋,這才猛然發現自己站在懸崖邊,下意識就往回跑,等回過神來,想想自己為什麽要跑?回頭走了幾步,躊躇不前,終究是獨居太久,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生人。


    橋上男人的呼喚他聽見了,好像就是在喊自己,他想出去見一見,想問問對方自己是不是就叫甘一凡,隻是才剛下決心邁步,迎上一雙鬥大的眼睛。


    “小蟲,我不走,就是想知道我是誰。”


    “嗯……”這是一個帶情緒的長音。


    “走吧,回去烤肉給你吃。”少年摸摸怪獸腦袋,心裏輕歎。


    接連三天,少年天還沒亮就來到密林邊緣,怪獸來得比他還早,就怕他偷偷離開似的,寸步不離跟著他。


    日出東方,寒霧退回雲集島。大概九點來鍾的樣子,甘家保就會上山來,十二點鍾左右才會下山,下午四五點鍾又會上山來,一直到傍晚最後一撥遊客離開,他才會下山。而他下山的時候,太陽也下山了,雲集島寒霧又會將北山山頂覆蓋。


    少年每天都會看見他,總想找機會和他搭上話,可怪獸每天都會守著少年,要一直等到夜幕降臨才離開。


    第三天傍晚,怪獸跟著少年回到防空洞,目送少年進去才離開,沒多久,少年悄悄離開防空洞。


    ……


    ……


    北山不高,還不到百米的樣子,一條小徑彎彎曲曲通往山腳,山腳下路麵變寬,雙向車道柏油路通往外邊。路旁有一個停車場,停車場不大,能停十來輛小車的樣子,馬路另一邊是一戶人家,四四方方的籬笆牆,一扇雙開大門。


    此刻少年就站在這戶人家大門前,抬頭看著門頭那副牌匾。


    離開孤島的時候,他以為要很久才能找到這家飯店,但沒想到剛下山就看見了。


    路燈下,陳舊的牌匾端端正正寫著四個大字——福平飯莊。


    少年推了推門,才發現大門緊鎖,落下一層灰。退開幾步,一個助跑,輕鬆越過兩米來高的院牆,進到院內黑漆漆的,隻傳來幾聲夜貓叫。


    院子很大,少年在院子裏轉了一圈,隱約感到熟悉,但其實還是陌生。不遠處一棟二層樓,少年走到小樓前,門鎖著,拔出彎刀想了想又收起來,他不想破壞這裏的一切,借著月光透過窗戶縫隙往裏看,暗摸摸的,也看不見什麽東西。


    “應該帶那顆珠子過來的……”少年嘀咕了一句,東看看西看看往外走,打算先回去,明天夜裏再來。


    少年翻上牆頭,沒有急於跳下,往遠處看去,一條馬路通往前方,兩三百米一分為二,彎彎曲曲不知通向哪裏,路旁兩排路燈照亮沿途一戶戶人家,距離最近的一戶人家就在百米開外,燈火通明,人聲雜亂,院門前還能看見一輛輛車或停或走。


    少年不知道那是車,見到一個個人進入其中然後駛離,還感到十分新奇。


    就那麽站在牆頭看著,直到一輛輛車開走,少年才躍下牆頭打算回去。


    抬頭就看見馬路對麵停著一輛車,來的時候沒注意,這會兒倒是看見了,他走了過去。


    這是一輛四座牧馬人,甘家保才提回來沒幾天,還是臨牌。兒子暑假要帶女朋友回家,特意提了一輛新車,兒子昨天出發去接女朋友,開著他的老路虎,這兩天他就開著這輛新車磨合。


    家裏農家樂搞得紅火,莊裏幾十家農家樂屬他做的最大最好,暑假飯店生意火爆,加上這幾天三番五次上山下山,也是累著了,上了年紀經不起這麽折騰。


    最後一批遊客下山,他也跟著下山,坐到車裏就感到頭昏眼花,放平座椅躺了會兒,卻是睡了過去,睜眼一看已經八點多了,正打算開車回去,就看見一個黑糊糊的人影從山上下來。


    下到山腳借著路燈這麽一看,把他嚇了一跳。


    高高瘦瘦的個頭,麵貌看不真切,穿著一件缺袖子的衣服,看上去像是解放前老式軍裝,腰裏紮著根皮帶,手裏還拿著一把刀。


    當時冷汗都下來了,一貓腰大氣都不敢喘。


    誰想那人直接往馬路對麵去,站在院門前好一會兒,接下來直接跳到院裏去了。


    兩米多高的院牆啊,那人竟然直接跳了過去,甘家保懷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但轉念就是一激靈,他想到前兩天對崖霧裏的那個人。


    是他嗎?


    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樣,島上怪獸救了一凡,十多年過去,一凡不僅沒死,還長大成人了?


    時間不長,那人出現在牆頭,路燈照不到麵孔,甘家保幾次都想打開車門下去,但終究心裏打怵,想要等到對方經過路燈下看清麵貌再說。


    然後,那人徑直向他走來,麵貌是看清了,蒼白的臉,很瘦,看著也和十多年前被殺的甘老師相像,但臉太白了,一點血色都沒有,就像死人臉一樣,一頭長發風一吹亂糟糟飄起,手裏還拿著彎刀……


    甘家保是真怕啊,哪裏還敢下車,兩隻手死死抓著門把手,就怕像鬼一樣的少年拉車門。


    少年又哪裏知道開車門,他連眼前這個方方正正的大家夥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倒映著自己相貌的車窗內還坐著一人。


    他似乎第一次看清自己長相,對著車窗擠眉弄眼,又拿著彎刀敲敲打打,然後他繞著車子打轉,一刀刺出……


    “噗……”


    車胎穿了,車身歪斜,被嚇了一跳的少年回頭就跑,還在路燈照不到的山路上探頭探腦一番,這才上山離去。


    甘家保直愣愣的坐在車裏,他很確定這個人就是甘一凡,但他不確定是不是個活人。


    下車的時候腿還是軟的,渾身虛汗,車身一道道刀痕,車胎也爆了,他顫顫巍巍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


    百米開外,笑笑飯莊。


    一個中年婦女在打電話:“媽在店裏腳不沾地的忙,你倒好,跑你同學店裏打工……實習?說的好聽,家裏不能實習麽,跑到別人飯店實習?我看你是一點都不想媽,你個小沒良心的,趕緊給我滾回來……”


    旁邊收拾桌子的小姑娘笑說:“陳姨,笑笑還不打算回來啊?”


    中年婦女掛斷電話,沒好氣道:“這小丫頭氣死我了,整天隻顧著玩家也不回,喜兒你可不能學她……”


    話沒說完,電話響起,中年婦女接起電話:“保哥……我,我沒什麽事,這不客人剛走,給笑笑打個電話,這死丫頭放假這麽長時間還不回來……哦,好,我這就來。”


    這位中年婦女就是笑笑飯莊老板,十多年前殺害甘常評夫妻的凶手甘厚斌妻子,笑笑母親陳桂芳。


    她掛斷手機感到疑惑,雖說這麽些年來,她努力獲得鄉親們認可,大家也不再拿有色眼光看待她,但甘家保是個例外,對她始終不冷不熱,隻在甘家莊共同利益麵前,甘家保才會對她和顏悅色,主動給她打電話幾乎從來沒有過。


    抱著疑惑,陳桂芳走出院門往山腳下看去,那裏停著一輛車,甘家保蹲車旁,距離有些遠,路燈下也看不真切,陳桂芳猜測各種可能,臉上已經擠出笑容快步趕了過去。


    “保哥,有事打個電話我直接去找你,還勞你親自跑一趟……”


    她邊說邊走到近前,忽然發現甘家保不對勁,不由吃了一驚,“保哥……你,你這是怎麽了?這不你剛為小帥提的新車嗎?怎麽了這是?”


    甘家保悶頭抽煙,身上的冷汗還沒幹,臉色蒼白,腿也有點軟,他扶著車站起來明顯晃了一下,陳桂芳上去扶他被他推開,忽然說了句:“笑笑是個好孩子,我看著她長大,不希望她出事。”


    “保哥,你這話什麽意思,我聽不懂。”陳桂芳感到莫名其妙。


    “厚斌比我小幾歲,從小一起長大,我當民兵隊長,他是小隊長,他什麽樣人我清楚,我還記得你們結婚那會兒,我特意找你說過不能讓他喝酒……”


    “保哥,天地良心,結婚後我每天都監督他,最多二兩,絕對不允許他多喝,那事真不能怪我……”


    “不怪你怪誰!”甘家保一把扔了煙頭,怒容滿麵,“要不是你眼紅汪梅,要不是你在床頭嚼舌根總說汪梅壞話,厚斌會因為甘老師說兩句玩笑話拎刀子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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