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雲他們剛要離開,店主跑過來攔住他,道:“公子,你替我出了錢,我無以為報,就請你們吃肉湯餅吧。”李智雲笑著搖頭道:“不用,我們還不餓。”


    “不餓也得吃,要不然我心裏過意不去。”


    李智雲見他態度誠懇,難以拒絕,隻好道:“那好吧,我們就吃點。”店主將他們迎到店鋪前麵的竹棚下麵,給每人盛了一碗肉湯餅——其實就是肉絲麵,那時候一切麵食都可稱為餅。李智雲端起碗剛要吃,隻見街道上又過來十幾個當兵的,最前麵的那個人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他身穿甲胄,身體粗壯,麵皮呈古銅色,臉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肉疙瘩,就像石榴皮翻過來一樣,相貌甚是醜陋。


    這幫軍人停在了旁邊那家店鋪的門前,正在店鋪裏收錢的士兵跑了出來,那名軍官跑上前跟騎馬的人說著什麽,看他點頭哈腰的樣子,大概是在向長官作匯報。


    李智雲扭頭問站在一旁的店主:“那個騎馬的是什麽人?”店主道:“此人名叫鄭雷,本是市井潑皮無賴,現在卻成了一名將軍。您剛才替我出的錢,就是他收的。我們這些做小本生意的,除了向官府交納賦稅外,每日的盈利,他還得抽取兩成,還讓人怎麽活呀?”店主說罷,搖頭歎息,轉身走開了。


    那個叫鄭雷的將軍聽完屬下的匯報後,帶領手下人繼續往前走。他經過棚子旁邊的時候,目光無意識地瞟了李智雲一眼,就策馬過去了。


    李智雲他們吃完肉湯餅後,便跟店主告辭了,沿著大街繼續往前走。一路上,李智雲和蔡虎都很小心謹慎,目光中充滿了警惕。倒是樊書香第一次來夏縣,好奇心很重,一路東張西望,不時問這問那。走了一陣子,蔡虎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李智雲。李智雲扭頭一瞅,隻見蔡虎用嘴向右前方呶了呶。李智雲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大街的另一邊,一個人迎麵走了過來。此人個頭不高,穿著一件褐色素布直裰。李智雲仔細一瞅,那不是主簿洪募然嗎?


    洪募然低頭走路,並沒有看見他們。李智雲停下腳步,注視他走了過去,然後低聲對蔡虎道:“咱們跟上他。”說罷掉頭朝街道對麵走了過去。


    樊書香正自顧自往地前走,一扭頭,發現兩位同伴不見了,連忙回頭尋找,發現兩人正向街對麵走去,連忙叫道:“哎,你們幹嘛去?”蔡虎隻好返回來,拉住她低聲道:“別吱聲,跟我們走。”


    李智雲他們跟在洪募然的後麵,離他有七八丈遠。走了一會兒,洪募然拐進了一條胡同。這條胡同很長,大約五六尺寬,隻有零星幾個行人。進了胡同後,李智雲加快了腳步。待他追上洪募然,喊了一聲:“洪主簿。”洪募然聞聲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瞅著他,目光有些茫然。李智雲走到他跟前,微笑地:“怎麽,不認識啦?”洪募然盯著他的臉端詳了一下,有些遲疑地:“你…莫非是楚王?”李智雲笑著點了點頭。洪募然這才鬆了口氣,道:“原來真是殿下,你這個樣子,我差點沒認出來。”


    蔡虎和樊書香跟了上來,洪募然也認出了蔡虎,便道:“殿下,你們怎麽會在這裏?”李智雲朝胡同兩頭看了看,道:“此地並非說話的地方,能否找一僻靜之地?”洪募然想了一下,道:“那就去寒舍吧,就在前麵。”


    三人跟隨洪募然朝他家走去。坦白地說,李智雲與洪募然相見,確實擔著一定的風險。如今夏縣已經換了主人,許多情況他並不了解,一不小心就會暴露身份。不過,他與洪募然有過接觸,知道此人性情敦厚,應該不至於出賣他們。再說,他們進了縣城,如果總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大街上亂闖,也不是辦法,必須找到一個熟人打聽情況。


    洪募然領著他們進了一座小院,走進屋子後,招呼他們坐下,然後要給大家沏茶。李智雲阻止道:“洪主簿,你別忙了,快坐下,給我們說說情況。”洪主簿便在對麵坐下,瞅著他道:“殿下,你想知道些什麽?”


    李智雲迫不及待地:“就給我們說說呂崇茂吧。”洪募然沉吟片刻,開口道:“呂崇茂原是本地富戶,家累千金,府上有兩三百名護院。此人一向陰險凶殘,很少有人敢招惹他。幾個月前,他趁劉武周南下攻打河東之際,在家中秘密打造鎧甲兵器,招募兵勇,於月黑風高之時,率人衝入了兵營,殺死了全部官兵,占領了整個縣城,然後自稱為魏王。”


    李智雲聽完後,心中暗忖,看來,這個呂崇茂和當初的高曇晟一樣,都是極具野心的家夥。這種人,一遇到機會,就會興風作浪。隻是,他們空有野心,卻並無雄才大略,最終隻會一敗塗地,但卻要無辜百姓為其陪葬。在沒有李智雲的曆史中,夏縣後來慘遭李世民的屠城。縣城裏的全體居民,都為呂崇茂的野心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徐縣令和丁縣丞現在如何?”


    洪募然歎了口氣,道:“呂崇茂叛亂之時,徐縣令戰死,丁縣丞被俘後遭處決。”停了一下,他補充道:“似吾等不入流的小官,呂崇茂倒也沒太為難,還讓我們擔任原職。我和幾位同僚偷偷將他倆收殮,徐縣令就埋在他夫人墓穴旁邊。”


    想到這對恩愛夫妻終於可以在九泉下相見,李智雲不勝唏噓。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洪主簿,十幾日之前,一支唐軍被尉遲恭擊敗,有幾名重要將領被俘,你可知道他們現在被關押在何處?”洪募然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過,我可以打聽一下。”


    “那好,如有消息,可去驛站告訴我。”


    洪募然答應了,然後瞧著李智雲,有些疑惑地:“殿下,你們就來了三個人?”李智雲笑了笑,道:“非也,本王此次帶來了一萬精兵,就駐紮在五十裏外的高陽鎮,隻因不想讓夏縣生靈塗炭,才沒讓大軍前來攻打縣城。”李智雲這番話雖有誇大的成分,但他說的並沒有錯。如果他想攻城,隻需把火器營的八門大炮調過來,一頓猛轟,無須半日就會攻下城池。


    離開洪募然的家後,李智雲他們回到了驛站,在驛站中等候他的消息。洪募然辦事效率還挺高的,當日午後,他便來到了驛站。進了客房坐下後,他低聲道:“殿下,小人已經打聽到了,呂崇茂在東城新建了一座牢房,專門用來關押俘虜,永安王他們就被關押在那裏。”李智雲一聽,十分高興,堂叔他們還活著,真是太好了!他讓洪募然先坐一會兒,自己起身去了隔壁蔡虎的房間。少頃,他回來後坐下,將一根金條放在案幾上道:“洪主簿,能否讓我與他們見上一麵?”洪募然拿起金條笑道:“隻是見上一麵,有了這根金條,應該不成問題。”


    翌日申時,洪募然來找他,道:“殿下,小人已經打點好了,今日三更,即刻前往相見。”


    當晚二更過後,李智雲帶上蔡虎,隨洪募然來到東城牢房。當班的差役領他們來到一間牢房前,打開了牢門。李智雲讓蔡虎守在牢門外麵,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牢房裏的光線有些昏暗,牆壁上懸掛著一盞小油燈,如豆的火苗搖曳著,不時發出一陣“劈劈剝剝”的聲響。盡管牢房很小,隻有七八平方米,但燈光也沒有完全覆蓋到,將不少地方留在了陰影裏,幸虧從木柵牆外麵透進了一些光亮,牢房裏一切才能夠看得清楚。


    李智雲的眼睛適應牢房裏的光線後,看見對麵靠牆的地上鋪著一層稻草,稻草上坐著幾個人。他們身體鬆垮地靠在土坯牆上,雖然坐姿各異,但都好奇地打量著他。從他們的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並沒有認出他來。


    李智雲仔細地看了一下,牢房裏一共有四個人,除了堂叔和內史侍郎唐儉外,另外兩個人他並不認識,不知道是不是陝州總管於筠和行軍總管劉世讓。他回頭朝木柵外麵看了一眼,那名看守已經轉身走開了。他走到堂叔跟前,彎下腰,低聲道:“堂叔,是我,我是智雲。”堂叔一聽,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仔細打量著他,用雙手緊緊抓住他的兩條胳膊:“智雲?你真是智雲?”


    “是我,是我。”


    旁邊那三個人一聽,也都爬了起來,把他圍在了中間。唐儉驚喜地:“楚王,真是你嗎?”李智雲連忙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回頭朝木柵外看了一眼,然後轉回頭來道:“堂叔,你們還好嗎?”堂叔連忙道:“還好,還好。智雲,你是怎麽到這兒來的?“李智雲便將二哥派他率軍馳援夏縣,他們又在美良川擊敗尉遲恭的事說了一遍,然後道:“阿爸聽說你們被俘,十分焦急,給我和二哥寫信,讓我們營救你們。”唐儉壓低嗓音道:“楚王,你快把我們弄出去吧,呆在牢房裏太難受了,我渾身都是虱子,晚上根本睡不著。”


    李智雲點頭道:“你放心,我會想辦法的。”隨即,他將目光投向另外兩人,道:“你們是於大人和劉大人嗎?”兩人連連點頭。見四位被俘的將領都在,李智雲這才放下心來。


    這時候,那名看守走了過來,衝牢房裏喊道:“時間到了,一會兒有人來查監,你快出來吧。”李智雲一聽,對堂叔他們道:“你們要多保重,我走了。”幾個人依依不舍地與他告別,李智雲轉身走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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