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仰望著少年郎。


    盡管佩戴的人皮麵具是青年模樣,他卻見識過少年郎是有怎樣一副跌宕風流好皮囊。


    老者明明奉了柳太淵命令前來殺他,自然不是因為其樣貌,而是從少年郎身上察覺兩種來源於道家玄真的晦澀氣息。


    必是符篆,且檔次極高。


    一經動用,震動一方水土那種。


    趁此時機,貼給自己兩張養傷符,配合真氣驅逐劍氣。


    “大俠是不是隨身攜帶了兩張符篆?”老者問道。


    沈鯉眉頭一皺。


    李長仙和這老者皆為道家符篆一道的練氣士,符篆一道在道門內部算極高深的法門,非天資聰穎之輩不可精通。


    雖然比星宿教七大殺手之一的廉貞柴承佑修煉的“道法自然”一門,難度相差不少,但勝在悟性足夠,能以低一個境界的道行,刻畫屬於高境界的符篆。


    跟李長仙交換來的兩張紫符,便是此般,不過,製作紫符格外艱難,縱然朝露境的符道練氣士,失敗千次,也不一定成功製成一次。


    李長仙交給沈鯉兩張紫符,宛若割肉一般心疼,就是此理。


    他製作成功的紫符那麽丁點,被沈鯉換去兩張,下次再成功製作一張,不知耗費多少心血。


    尤其紫符所需的材料昂貴又罕見,猶如無底洞。


    李長仙在星宿教內部完成任務獲得的酬勞,幾乎全用來購買五花八門的材料。


    沈鯉笑了,“與你何幹?”


    “大俠若能忍痛割愛一張符篆,老朽定開一個讓大俠滿意的價錢。”


    “哦?”沈鯉笑的越來越明顯,隨即笑容消失,“抱歉,小爺沒想著令你活著。”


    再爭取一些時間,劍氣便能逼出體外了!老者馬上問道:“為何?老朽是道家朝露境練氣士,真拚起命來,大俠能不能活,尚是兩碼事。”


    沈鯉冷冷道:“不殺你,如何給柳太淵一個教訓?”


    “……”


    老者心底徹底明白,少年郎言道給柳太淵一個教訓,此事就不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兩人必須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也罷。


    柳太淵給他的命令,正是令這少年郎死無全屍。


    “老牛鼻子,既然你問完了,該小爺問你了。”


    “問吧。”


    斬進老者體內的劍氣,已然逼出大半,沈鯉願意拖時間,老者樂得其成。


    “臥霞寺這盤棋,小爺要是掀了,趙汝愚心不心疼?”


    “心疼!”老者猛然睜大雙眼,喝道。


    沈鯉長長哦了一聲:“看來趙大哥不心疼,心疼的是柳太淵。想來柳太淵老匹夫進宮麵聖,拿蘭貴妃當誘餌,逼迫太子劍走偏鋒,派竹禪師前來,混亂之際殺了他。”


    “胡說八道!隻憑你這黃口小兒說的這番話,南吳萬裏江山斷然無你藏身之地!”老者怒斥。


    沈鯉譏笑:“聽聞趙汝愚與柳太淵是攻守同盟的盟友,既是同盟,必有一人主導,開禧城一戰,趙汝愚是主導。柳太淵心生不滿,蠱惑吳主殺了太子,一國儲君被殺,舉國震動,吳主正好重新鞏固皇權。”


    倏忽。


    他嘲諷道:“蘭貴妃?幌子而已。隻是,無關緊要的幌子照樣有用,趙汝愚保全蘭貴妃,即便吳主想鞏固皇權,也得考慮考慮趙汝愚的想法,畢竟,唯有他才懂得怎樣令八部天龍融匯進南吳龍氣中,怎樣既能發揮蘭貴妃藥引子的作用,還可以使她活下來。”


    這些都是沈鯉自到了臥霞寺之後,總結歸納的。


    老者惱羞成怒,伸手指向他:“黃口小兒,老夫今日必殺你,趙汝愚不是看重你嗎?哈哈……不知你的身死,能讓趙汝愚作出多大的反應!”


    通過老者的神色,少年郎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


    從始至終,他心裏就憋著怒火。


    被人拿在手裏,肆意當提線木偶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大不了把這盤棋掀了,留給那些執棋者們一個爛攤子,狗咬狗去吧!


    也就在此刻,劍氣悉數逼出體外,老者雙手結印。


    組成八卦陣的符篆頓時紛紛揚揚。


    片刻。


    一具形神兼備的黃巾力士沿著石壁山坡殺向少年郎。


    黃巾力士亦是有等級的。


    老者以朝露境修為喚來的黃巾力士,等級極高,層次貴重。


    非與你死我活敵手廝殺,不拿出來示人。


    老者氣喘籲籲,一身道家真氣,半數寄托在高兩丈的黃巾力士身上。


    這力士頗為神異。


    有符篆漂浮在胸前,隻聽力士怒喝一聲火,臥霞寺別處熊熊燃燒的大火,卷成一頭虛空踩踏的火牛,目標直指沈鯉。


    此番異象,吸引了正在廝殺交戰的高手,紛紛為之側目。


    而在山巔搏命廝殺的秦羨卿,看了眼老者,僅僅是看了一眼,轉瞬凝神對敵。


    她的敵手,是位二品司命境的菩薩。


    至於臥霞寺現任住持,就在她不遠處的廢墟上躺著,出氣多呼氣少,若非佛家練氣士生命力頑強,早已魂歸極樂。


    黃巾力士招來一頭駭人聽聞的火牛,自身一手握刀,另一手持盾牌,突然躍起,和火牛一道,對沈鯉撲去。


    在星宿教內部翻閱那麽多的道家典籍,符篆一道的破綻少年郎心知肚明。


    無外乎破敵先斬將,莫讓符篆練氣士遠遠拉開距離,不要錢似的扔符篆。


    和武夫打劍修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劍修近身廝殺的本領同樣不弱,符篆一道練氣士卻真真脆的像張紙。


    不然,取龍珠一劍,何至於令老者受創?


    黃巾力士在下,火牛在上,近在咫尺。


    暫且將凋朱顏送回劍鞘。


    擁有縛龍搏象之力的少年郎,借著少許時候,簡單活動手腕,熱熱身。


    旋即,猛地舍身撞向黃巾力士。


    此舉讓觀看戰局的老者目瞪口呆,納悶,他是想死嗎?!


    很快就有了結果。


    沈鯉輕巧躲避大刀,一腳踩在盾牌上,因勢利導,如同山澗猿猴巧妙晃到黃巾力士的後背。


    雙手固定力士的軀體,爆發怪力,竟生生拽倒了力士。


    緊接著腳踩山壁,喝了聲,在老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擲出黃巾力士砸向奔襲而來的火牛。


    一團耀眼的火光爆炸,數不清的黃色符篆紛紛揚揚的仿佛楓葉。


    剩下一臂一腿的力士,仍舊在堅持完成老者敕令,匍匐爬向他。


    現在有凋朱顏的用武之地。


    抽劍出鞘。


    遞劍。


    淩厲劍氣搗毀黃巾力士殘軀。


    沈鯉轉身。


    老者麵如金紙,噴了一口黑血。


    “符篆一道的練氣士,就這?徒有虛名。”


    沿著石壁山坡持劍走向老者,鄙夷道:“還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空有境界,戰力拉跨,手段稀鬆,阿諛奉承肯定不賴,不然柳太淵老匹夫憑什麽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老者怒吼:“欺人太甚!!”


    “無能狂怒。”少年郎評價。


    教內有一本劍經,隻有寥寥四頁,泛黃紙張隻教一招。


    應是遭遇了戰亂,或是有人不願劍經名字讓人知曉,有劍名的那頁被人撕掉了。


    此劍,劍術倒算簡單。


    難的在劍意。


    須要習劍之人有百折不撓、鬥霜傲雪的心性。


    湊巧,沈鯉一學就會。


    呼吸一口,空氣既有燒焦的臭味,也有泥土草木甘芳。


    遞劍。


    老者驚恐,忙不迭雙臂揮舞,調動符篆加固八卦陣,同時,再召來數十具土石凝成的甲士。


    少年郎前行,逐電追風般以劍斬碎具具甲士。


    也就是手裏的凋朱顏了,換一把劍,必定不會眼下這般輕鬆隨意。


    十幾個呼吸而已。


    複又一劍斬掉攔在身前的最後兩具泥石甲士。


    他目光炯炯,直視著不安的老者。


    “大……大俠饒命……”半數真氣都在黃巾力士身上,誰曾想天生的金剛龍象身居然那麽恐怖,一力降十會,舉起力士扔向火牛,反而被自己的招數重創。


    話雖如此,老者暗暗施展術法,有圍繞他一圈的八卦陣抵擋,足夠下一個術法成形。


    沈鯉輕蔑的嗤笑,遞劍。


    老者刹那間心氣全無,好像對手是不管怎麽打擊,總會一次又一次站直了身體遞劍的怪物。


    不屈不撓、百折不摧,恰恰是此劍精髓所在。


    誰說小人物不能成大事?


    有這般精氣神,何事可愁?


    劍氣透過八卦陣縫隙,斬斷了老者的眉毛。


    以為八卦陣堅固,在此劍下,頃刻間碎了一個大洞,立即整個八卦陣煙消雲散。


    黃色符篆無火自燃。


    劍,貫穿了老者心髒。


    凋朱顏之鋒銳,之狠厲,使得老者親身體驗了一次。


    老者眼睛裏的萬種情緒,最後盡數灰暗。


    “遺言有嗎?”沈鯉大發慈悲問道。


    老者嘴唇翕動,腔調傷悲:“悔不當初!悔不當初!”


    “將來若有機會,能不能代我給柳太淵一劍?”


    沈鯉果真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柳太淵已是南吳數一數二的大人物,身邊的高手一定會換成更厲害的,不一定有機會。”


    老者重重歎息。


    現今他肯定了,柳太淵老謀深算,令他前來摟草打兔子,要是殺了沈鯉,皆大歡喜,喜愛詩詞的嫡長子柳策黃泉路上有人作伴了。


    沒有殺掉沈鯉,被反殺了。


    照樣無所謂,新換的高手比老者厲害,算是廢物利用。


    “你一個道家練氣士,為何跟在柳太淵身邊?”


    趁著老者尚有一口氣,問道。


    老者麵色慘白,強撐著說道:“柳太淵答應老朽的師兄,將來有機會讓宗門在南吳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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