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吳坐擁萬裏河山,佛門一家獨大。


    天下道宗早已眼紅異常。


    沈鯉忍俊不禁嗤笑:“道家氣運此前不在南吳,一向擅長望氣的你們,怎會輕易在柳太淵這個半隻腳跨進棺材的老頭子身上下賭注。”


    老者氣息奄奄,呢喃道:“此言差矣,佛家氣運已經開始急轉直下。臥霞寺今日慘狀,恰恰證明我道家望氣之精髓。”


    說的也對。


    臥霞寺召開一場佛誕盛會,本以為會名揚天下,又有誰料到竟發生如此禍事。


    不是佛門氣運急轉直下,是什麽?


    老者似乎想起了什麽,眼睛陡然圓睜,艱難抬起手臂指著他,“師兄提過……”


    剛說了四個字,氣息斷絕,成了死屍一具。


    少年郎嗤之以鼻,他才不在乎道門高真玄之又玄的讖語。


    當真那般準確,南吳就不該有四百八十寺了,而是四百八十觀。


    轉瞬一想,他為八部天龍封正,接下來要去北隋和道家做買賣,是不是就在老者未說完的讖語中?


    管他呢,劍仙最瞧不起神神鬼鬼,大不了一劍斬之。


    他跟老者打鬥,吸引了臥霞寺不少高手的目光,有幾人浴血站在山上尚且完好的佛殿之上,注視著這場廝殺的結局。


    沈鯉轉身沿著石壁山坡回到臥霞寺內。


    甩掉凋朱顏劍身鮮血,送回劍鞘。


    “是南吳本地劍仙嗎?”


    一人高聲喊道。


    劍仙殺力可怕,要是己方陣營多位劍仙,廝殺順遂一些、把握大一些。


    他們都在判斷闖進臥霞寺的少年郎,究竟是不是自己人。


    “閣下亮個名號,也好廝殺時不會誤傷了你。”


    另有一人冷嘲熱諷:“蠢材,看不清他的劍意嗎?開禧城爭奪八部天龍,此子出了偌大的風頭,現今北隋都有數位成名已久的大劍仙,要見一見他了。”


    “原來是星宿教的那位劍仙,怪不得……”


    “星宿教果然是破棉襖裏的虱子,哪都有它們。”


    “開禧城局勢不妙,鄙人袖手旁觀沒有參戰,就讓鄙人領會領會此子的劍,夠不夠鋒利!”


    話音未落,就有劍氣從高處而落。


    “哦?南吳四品劍仙曾了煩?!有好戲看了,有位三品朝露境劍仙稱讚曾了煩的劍,清新脫俗、別具一格,不知與此子比較,誰更勝一籌!”


    南吳劍客算是三國劍客裏十分特殊的一個群體。


    西蜀劍客講究極致的殺力,一劍既出,天地俯首。


    北隋劍客兼具西蜀劍客殺力,另有大漠豪情、風雪漫山關的壯誌情懷。


    唯獨南吳的劍客,初看煙雨蒙蒙、小溪潺潺,似乎是江南好風光,但殺機隱藏其中,真讓南吳劍客蒙蔽,下一刻便得人頭落地。


    名叫曾了煩的劍客,劍意不出眾,劍氣尋常。


    可到沈鯉近前,殺力露頭,劍意猛漲,劍氣更是掃清了院子裏青翠落葉。


    有人道:“南吳劍客不能小覷,曾了煩這一劍,構思極妙,如詩如畫。”


    還有其他南吳劍客拍手叫好,高聲喊道:“我南吳劍客求的便是有詩有花有水有山有美女子……”


    沈鯉任憑四麵八方的高手尖酸刻薄,心底暗暗記下他們的方位。


    至於不知從哪蹦出來的曾了煩,依他看來,人,小孩子氣,劍,亦小家子氣。


    不值一提。


    甚至懶得拔出凋朱顏。


    一拳。


    氣機洶湧。


    曾了煩斬出的這一劍,仿佛迎頭撞上一座難以跨越的大山,霎時冰消雪釋。


    沈鯉躍起抓住佛殿屋簷,猶如蕩秋千蕩了兩下,放手,馬上借力飛向曾了煩的位置。


    曾了煩剛準備再遞一劍。


    身處於半空的沈鯉冷笑不已,既然他“以劍會友”,當然不能隨了他的意。


    雙手掐訣。


    道家有一門術法叫做移形換影。


    此術講求悟性,他反而一學就會,隻是覺得威力尋常用不上,眼下卻是好時機。


    曾了煩的影子忽然活了過來,拽住握劍的手死死不放。


    他差點嚇昏過去。


    短暫出神之際,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的沈鯉,頓時到了身側。


    一拳捶向曾了煩的腦袋。


    簡單、幹脆、直接。


    劍客讓一個武夫近身,沒有出眾的應對方法,下場都不太好。


    曾了煩便是其中一位。


    猶如西瓜,腦袋即刻爆開了。


    蹲下身,用他的衣服擦擦手上的鮮血,覺得不幹淨,撕扯下來,抹了把臉。


    少年郎而今同樣一身血了,和其他在臥霞寺廝殺的高手沒有兩樣。


    “太弱了。”


    評價一句。


    適才譏笑調侃的高手,好像嘴巴縫住了。


    直到有人道了句,“此子將來乃諸多江湖高手的勁敵。”


    如此,方有人高聲誇讚:“何時江湖出了一位這般奇才?!會道術,劍氣犀利,體魄堪比武夫!我願意稱他為天驕。”


    “哈哈……星宿教天生金剛龍象身的少年,就是他!”


    “八九不離十,星宿教製作麵具的水平江湖一絕,瞧著像是年輕人,誰知道皮下又是何人呢?”


    “都說那三個半天驕將來能壓的江湖喘不過氣,老子看的懸,這不是有個比他們更年輕的少年嘛!少年郎,好好活著,老子十分希望看到你們爭鋒。”


    “一群慫貨,星宿教打過來了,還忙著喪自己威風長他人誌氣!老子會會他!開禧城的風頭你一人獨占六分,老子不服!”


    一個光頭壯漢三兩步跳上屋頂,上下打量沈鯉。


    光頭壯漢衣服讓鮮血濕透了,邊活動著手腕邊冷笑道:“臥霞寺的和尚,老子宰了沒有三十、也有四十,殺膩了,換換口味。”


    留意這邊的高手,皆不認識光頭壯漢,剛才見其大殺四方,誤以為是自己人,現在一看,估計是渾水摸魚的江湖高手。


    光頭壯漢出現時,沈鯉已經嚴陣以待了。


    此人呼吸仿佛岩漿,舉手投足,氣機流轉無礙,半點沒有遲滯。


    少說得是位金剛境巔峰高手。


    壯漢問道:“你小子怕了?”


    “佛家根底?”沈鯉嚐試問了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佛家根底,小爺就用劍了。不是,願意跟你貼身肉搏,試試你的體魄堅硬,還是小爺的拳頭揍的你哭爹喊娘。”


    “哈哈……狂妄!好一個狂妄的小家夥,實不相瞞,老子乃佛家根底。”


    一跺腳。


    佛殿之上的全部琉璃瓦漂浮起來。


    壯漢撕扯掉上衣,露出古銅色的腱子肉。


    “另外,再告訴你小子一個小秘密,老子停在金剛境悉心打磨了十六年!”


    佛門高手確有一部分人,刻意強留在金剛境,磨練肉身,求一個肉身不朽,配合其他秘術鍛煉精神,長久下去,比朝露境甚至司命境都難對付。


    白衣僧人楚無禪走的便是這般路數。


    “可惜了。”沈鯉搖頭歎氣。


    壯漢愣道:“可惜什麽?”


    “小爺認識一位朋友,他的金剛身接近無瑕無垢,本想比較比較你們兩人誰的金剛身厲害一點。”


    壯漢仰頭哈哈狂笑:“楚無禪嘛,老子聽說過,那小子的金剛身是參禪悟的,並非一步步實打實的練出來,老子絕非小瞧他,如他那般金剛身好似空中樓閣,碰見高一個境界的強者,輕輕一碰就碎,比之瓷器還金貴……”


    “而老子的金剛身……”光頭壯漢伸著大拇指朝向自己炫耀:“三品高手已經宰了一個,說說看,誰的金剛身厲害?”


    沈鯉笑吟吟:“好像你的金剛身強上些許。”


    “對嘛!對嘛!”壯漢頷首。


    沈鯉再道:“隻是,未讓小爺的劍領教過的金剛身,全都是土雞瓦狗,難登大雅之堂。”


    “好,今天令你好好認識一番,何等金剛身才算無垢!”壯漢怒道。


    又跺跺腳。


    漂浮的琉璃瓦激射向沈鯉。


    出劍。


    凋朱顏繞著他旋轉一周,所有宛如利器的琉璃瓦,碎成粉末。


    光頭壯漢呼吸一口,猶如鍍了層金粉,獰笑著大步衝向少年郎。


    巍峨佛殿在壯漢沉重步伐下,轟然倒塌。


    塵土紛揚。


    陽光照在其上,好似照在清晨小河升起的薄霧中。


    一擊即退。


    沈鯉退到牆根。


    光頭壯漢後背將一整堵牆壁撞塌。


    他胸膛心髒部位有深一寸的劍傷,若非退的快,這一劍隻怕觸及心髒。


    少年郎亦是不好受,壯漢一拳捶在眉心,磅礴的力道比武夫更重,打的他頭暈眼花。


    搖搖腦袋。


    起劍。


    依舊是取龍珠。


    劍氣燦爛。


    揮退飄揚的塵土。


    壯漢低喝,擺下拳架。


    出拳。


    氣機一下又一下砸在劍氣上。


    尚未近身,取龍珠一劍已讓壯漢化解的點滴不剩。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體微不可察的晃了下,注視輕鬆的沈鯉:“好劍。”


    “嗬嗬,小爺的劍好,還是劍術好?”


    他道:“體魄好,劍好,劍術、劍意皆好。”


    沈鯉問:“殺你夠不夠?”


    “夠。”壯漢十分罕見的承認,少年郎能殺他,“但,臨死之前,一樣帶走你。”


    “難辦。”


    “確實難辦,小子,你來幹嗎?”


    “看看熱鬧。”


    “僅僅看熱鬧?”


    “順手再斬幾個人。”


    “小子,我有一句良言,你聽不聽?”


    “說。”


    “此戰比開禧城那一戰更為慘烈,你年輕,不想死的話,麻溜下山,頭也別回。”


    沈鯉失笑:“我若說不呢?”


    “哼,憑你的劍,倒是有機會活下去,不過……讓那幾個大高手認為不能再繼續留你,嘿嘿,十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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