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寓看著麵前這個莫名其妙將話題就又一次牽扯到了臘羊肉身上的年輕人,心中也是忍不住的一陣憋悶。


    麵前的這個家夥當真是什麽都好,但就是...有著一個話癆加上貪吃的毛病,讓他也是感覺無可奈何...這個被他稱之為“靜安“的年輕人乃是他最近才看重的一個年輕人。


    說起來剛剛這劉寓也的確是沒有騙他,因為這個年輕人的父親當年和劉寓的關係還真是不錯的。論起來這兩家的緣分,還得從當年他們的為官之路來說。


    這自古官宦人家的為官之路和普通之人就不太一樣,相比較於他們這些平頭百姓想要當官需要十年寒窗。


    需要刻苦鑽研,需要百般機遇,最後還需要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樣地衝入那科舉的屠宰場之中相比。這官宦人家自古就有恩蔭之路。


    先帝劉協當初為了安撫自己身邊的官員,也為了拉攏一些人,一些勢力。


    所以有了一些規定,其中就包括了那恩蔭之事。


    首先就是效仿了陳群的九品中正之法在朝中設立九品官職,但是不要他們的舉薦之法。


    隻要五品以上每年最起碼可以恩蔭一名自家的子侄或者是自己看中的年輕人來進入官場之中進行預備。


    用當年先帝劉協的話來說,這五品以上的官宦子弟,一出生其實就已經是有編製的了。


    畢竟這—年是最起碼一個,當朝一品一年有五個名額。


    而且這皇帝壽誕,旦日,冬節等重大節日,還有得寵的妃子生下皇子皇女等等,這都是會有名額的。換句話說,哪怕是入了門檻的五品官,這單純一年就最少有四五次舉薦自己人的機會。


    然後...自家若是人丁稀薄了,便會有各種關係上門求情,求來一個位置給自家的後代..所以這朝中的官員的子弟隻要是想就不會擔心沒有官做的。


    若是可用便可重用,若是不可用那自然也不會將他們放任出去禍害一方,給他們一個衙門讓他們自己在裏麵呆著。


    圈在京城好過讓他們滿天下地亂走,這也算是—種辦法了。


    而在幾十年前,尚且還年輕的劉寓其實也已經是一個標準的官宦子弟了,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劉寓並沒有安心等待自己的仕途來到自己的身上。


    而是在得到了恩蔭之後,直接背著家裏麵一路殺到了舉薦和考核之路上,並且一路廝殺成為了和這年輕人的父親郭奕同一批的考生..


    當然,那個時候他父親...也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官職,算是二次入仕了。


    那個時候的劉寓和郭奕一個是雖有傲骨卻不傲氣的官宦子弟,憧憬著日後為國為民充當一個天下無雙的好官。


    另一個則是多年苦讀,拚了性命才走到這一步,又經曆了數次沉浮,不斷起起落落的寒門子弟之後,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衣錦還鄉從而讓家鄉父老為他衷心慶賀。


    從此可以帶著自己的子孫和家人跨越階層。


    但...這數十年過去了,兩個年輕人也已經走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


    劉寓貴為大漢的重臣京兆尹,主管京都大小要務,甚至還有著彈劾百官的權利。


    但他如今的一身傲骨都已經變成了圓滑懂事,是這朝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是那位陛下的肱骨之臣。


    而當年那個—心想著光宗耀祖的郭奕,卻在這麽多年之後終於熬到了漆縣縣令的位置。


    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身份,那個時候已經成為了他最不敢提及的事情,所有人都因為這個身份。


    恨不得讓他死得遠遠的。


    —個不起眼的縣令,一個貧苦到了極致的縣城,一個一輩子可能都回不去家鄉的小官。


    而這麽多年,他也曾經有過無數次的機會,但是他一不肯搜刮民脂民膏為自己的仕途之路開一開口。


    二不肯尋找自己曾經的至交好友,如今貴為大漢重臣京兆尹的劉寓為他說項。


    就這麽,苦熬了一年又一年…...


    而郭奕的兒子,這個貪吃卻又如同話滂一般的年輕人郭敞,則是熟讀律法,無比跳脫的性格之下,其實還有這寧折不彎的本性。


    這一次參加科舉,雖然他還沒有得到什麽結果,但實際上這劉寓已經得到了消息。


    這家夥的成績相當不錯,過上幾天放榜,雖然和前幾名是沒有丁點關係,但也絕對是一個中遊靠上的水平。


    最重要的是,這家夥已經被禦史台給盯上了。


    廷尉府上一任的老廷尉,也是如今在家養老的禦史大夫暨豔據說都親自將他的試卷拿到了手裏仔細觀摩,然後將身邊那群禦史台的那群上下官員罵了足足一個半時辰。


    說這群禦史台的官員一個個屍餐宿位還不如這麽一個沒有進入過官場的小子更加有自己的見解和堅持...


    當然,這些話的後果是什麽,劉寓現在也不好下出什麽定論。


    但是他知道,這小子去哪裏都好,但就是別去禦史台,去了之後他還能不能活著從那禦史台裏麵走出來那都是兩說了。


    今日看著那一臉朝氣的年輕人,劉寓在思索了許久之後還是忍不住歎息了一聲,最後緩緩搖了搖頭。


    “靜安,你這性格實在是有些太過於跳脫了些。


    雖然老夫知道,你是對老夫有些意見,不過老夫並不在意...”


    “沒關係,若是劉公在意,就讓家父當做沒生過小子罷了,反正小子這個人素來就會惹家父生氣


    看著也不是什麽孝順兒子。


    隻是希望劉公不要遷怒家父...”


    “好了!“劉寓這一次還是選擇直接將這家夥的話語打斷,看著那郭敞是一臉的無奈,“老夫難道就是那般不講道理的人麽?


    至於你...你這—次的成績不錯。


    隻不過你是想要進入廷尉府還是想要進入這禦史台之中?”


    “嗯..….“那郭敞聽到了劉寓的話語之後並沒有感覺到驚喜,反倒是直接露出來了一臉的古怪之色。


    然後再沉吟了許久之後,這才朝著劉寓說了一句讓他呼吸都為之一窒的話來。


    “現在咱們大漢做官....都這麽隨意了麽?


    小子雖然自認為自己在律法一道上的確是有些見解,但是..這廷尉府和禦史台,是說進就能進的麽?


    還是說劉公打算為小子出頭?”


    “你還真說對了!“劉寓此時看著麵前的郭敞直接輕笑了一聲,“若是換做旁人,就算是你科舉成績再好。


    不好生磨煉你幾年甚至是十幾年,你恐怕也是沒有這個機會的。


    但....若是老夫開口的話....哈哈哈哈哈.…”


    “小子多謝劉公好意,但是小子...沒有認幹爹的習慣!”


    “.....”


    劉寓此時看著麵前的郭敞,實在是想不明白,當年那個做事情一板一眼的好友郭奕,是怎麽就能夠生出來這麽一個思維如此跳脫的兒子的!


    物極必反了是麽?


    雖然心中頗為無語,不過這該辦的事情還是得辦的。


    “小子,你恐怕是誤會老夫了。


    老夫雖然隻有一個弟弟,但是卻兄弟和諧,也不擔心沒有人給老夫養老送終!


    實在是容不得其他人的。


    至於你...老夫隻是因為你是郭奕的後人,顧念幾分當年的情分罷了,其他的..老夫沒有什麽打算!”


    “.....“郭敞此時看著麵前的大漢重臣京兆尹,在一陣猶豫之後還是什麽都沒有多說出來。


    隻不過看著他的臉色,就充滿了不信任三個字。


    看到這小輩如此模樣,那劉寓仿佛也是明白了對方不想和自己有什麽過多的交集,所以在短暫的沉默之後。


    最終還是無奈地擺了擺手。


    “罷了...既然你不想和老夫多說什麽,那老夫也不能強求。


    隻是...作為你半個長輩,老夫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的。


    你本事不錯,天賦也尚可,但是這京都之中可不是靠著本事就可以橫行無忌的。


    你這性格過於跳脫,為人雖然看似輕浮卻內心剛直,眼睛裏最是揉不得沙子。


    日後在這京都之中恐怕會有不少磨難。


    你自己...多多想想吧!”


    劉寓說完之後便直接在此擺了擺手,然後讓人將這小家夥直接送走了。


    而那莫名其妙就被弄過來的郭敞,就這麽又被送了回去,整個過程好像他和這劉寓說了很多很多。但好像又什麽都沒有說。


    雖然郭敞也覺得這件事情不是這麽簡單,但此時的他尚且還看不出來這劉寓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也隻能低頭彎腰,朝著那劉寓告辭拜別之後,跟著那將他帶來的人在此離開。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等到他離開之後,這劉寓卻是再次隨手將一人叫了過來。


    “你去安排一下,那春郊胡同裏麵的臘羊肉,弄上一些給那郭敞送過去,既然他想吃,就讓老夫這侄兒吃上。


    也省得日後有人說老夫不照顧晚輩。”


    “諾!”


    而做完了這一切的劉寓,看著那同樣快步離開的屬下,臉上也是忍不住露出來了一聲冷笑出來。


    “郭奕啊郭奕,希望日後你莫要怪罪老夫對你兒子下手太狠啊。


    不過老夫這也是為了你好,畢竟....這偌大的京都重地,實在不是你兒子能夠待的地方。


    你柳家好不容易才有了第二代可以進入官場之人,老夫...老夫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麽斷了自己的性命。


    哎...老夫...老夫這都是為了你們啊!”


    自言自語之中,這劉寓甚至忍不住掉了幾滴渾濁的淚水,看得身邊眾人那是臉皮都在不斷跳動。


    這郭敞是個年輕沒經驗的,看不出來這劉寓的手段。


    可他們這些人不僅僅在京都擔任官吏多年,跟著劉寓也是多年了,哪個不是真正的人精兒一樣。


    就劉寓剛剛那些舉動,那些話語其實都不重要的。


    重要的就是這一來一走,一頓臘羊肉便坐實了這小子和劉寓這位京兆尹是有些關係的。


    在京都之中,能夠攀附上這位京兆尹,那自然是足以令人羨慕的事情。可那也得看他郭敞的路到底在哪裏啊。


    剛剛劉寓可是說了,這小子剛正不阿,似乎還精通律法,想來這科舉的成績也是律法為先了。


    可這京都之中,能夠在刑律之中掛上去的也就是禦史台,廷尉府還有他們京兆尹了。


    畢竟推事院那地方,他想來是沒什麽興趣的,人家也不要他。


    這禦史台乃是高門大戶,別看禦史台的禦史中丞才是三品,可人家是正經兒的高門大戶出身,而且聽說那老尚書這幾天才在禦史台衙門罵了娘。


    這小子...是進不去了。


    而京兆尹今年是沒有招人的意思,朝廷似乎也沒有這個意思。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廷尉府了,可這京城之中誰不知道廷尉府和他們京兆尹現在都快要水火不容了。京兆尹和廷尉府卿前兩天剛剛在朝中上演了一場全武行,最終以他們京兆尹大獲全勝而告終。


    這個時候,一個和京兆尹有著莫名關係的年輕人被送到了廷尉府....


    那荀禹是平調廷尉府少卿,有關係有能力,而且還屬於正常調任,這是沒事兒的。


    那位公子人家是廷尉府主動要人,加上背後就是京兆尹本人,多年的紈絝生涯還有著數不清的狐朋狗...至交好友護著。


    這也是沒事兒的。


    但是他這麽一個雖然出身豪門大戶,但等同於沒有什麽出身,家中有沒有什麽勢力的小輩過去,這日子可想而知了。


    畢竟他祖上說起來比郭家的那個小子還有還要豪放,人家是荀彧的直係後代。


    但是吧...正所謂成王敗寇,如今荀彧的後代,恐怕都比不上簡雍的後代更加的吃香。


    畢竟當年荀彧可沒少給他們先帝惹麻煩,現在還留著他們這些後人,就已經很不錯了。


    甚至於...最終的結果這群人都已經猜到了。


    廷尉府京都之中不需要這麽一個不安全的,所以掛上一個閑職之後直接送到外麵,越是苦寒的地方越好。


    比如...現在就處在風口浪尖兒上的西北之地....


    “嘖嘖嘖...咱們這位這是要給公子找幫手啊,也不知道等那郭敞反應過來了,會是一片什麽心情?”


    “誰知道呢,不過最近你還是不要說這個比較好。


    就因為咱們那位二公子被送到了西北這件事情,咱家這位可是火氣大著呢。你可別在這個時候撞上去,到時候沒你好果子吃!“


    “嘿,我又不傻,聽說那位廷尉府卿的眼睛現在還腫著呢。


    這時候我可...”


    “咳咳咳咳...“就在一群人竊竊私語的時候,一陣輕咳聲在此從劉寓的口中出現,頓時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


    同時也讓所有人的腰杆在這—瞬間都挺直了。


    “走,隨我去大牢裏麵轉轉,聽說最近有個西北出身的老卒犯了事情被送到了京城?正好今日無事,本官親自去審問一番。


    去問問他,一個為我大漢征戰廝殺多年的老卒,怎麽就淪落到了這個地步。這西北....真是越發的過分了!”


    冷哼之後,那劉寓再次抬腿就走,這一次他的目標同樣明確。


    京兆尹的牢獄之中,作為大牢看守的孫德勝—聽到動靜兒立刻就跑了出來。


    那一臉諂媚的模樣,和在這牢獄之中被稱之為辣手無常的名號,可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爺,這怎麽有時間來咱們這汙穢之地了。


    若是需要提審哪個人犯,爺隻需要讓人知會一聲,小人自會將人送到爺的麵前,


    這誤會之地肮髒,可是莫要髒了爺的腳麵兒才是。”


    帶著些許北方口音的孫德勝一邊用那滿臉的諂媚笑容奉承著麵前的京兆尹劉寓。


    另一邊則是直接脫下了自己那視若珍寶的外袍就這麽扔到了劉寓麵前的地麵上。


    隻因為這裏有一團汙泥,而孫德勝害怕這劉寓一不小心髒了自己的鞋子..


    看到孫德勝如此模樣,那劉寓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麽不妥,當然也沒有因為這個而感覺到有多麽的自豪。


    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動作也是沒有半點的變化,甚至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隻是在踩到那外袍之後,語氣有些不冷不熱的問了起來。


    “那西北送來的老卒呢,不是說這家夥是個刺兒頭麽?可被你收拾過了?”


    “爺說的是,那老家夥的確是一個刺兒,不過...嘿嘿.….”


    聽著那一臉不太好意思的小神情,這劉寓反倒是忍不住有些驚訝了。“怎麽...聽你這動靜兒...好似是沒有對那老卒出手?


    難道你孫德勝也有惻隱之心?


    若是如此.....你可是有些對不起你這辣手無常的名頭,到時候會讓這牢獄之中的人輕看了的。”


    “若是有人敢輕視某家,那某家就讓他這輩子都看不到任何東西。”


    劉寓此時帶著些許笑容說著這般“揶揄”的話語,倒是讓那孫德勝忍不住將自己的頭顱低得更加的嚴重了。


    “爺..”


    “怎麽,你這個讓京兆尹大獄之中的這個辣手無常都如此的心軟了,看這樣子那老家夥似乎真有幾分可取之處了。


    走吧...讓本官去看看他。


    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人,才能夠讓你孫德勝都忍不住心軟!”


    在劉寓的冷哼之聲中,一行人也朝著這京兆尹的大牢深處走去,同時也是那西北來人的牢獄之中走去。


    沿途的牢獄之中有著數不清的囚犯,當他們看到了這京兆尹之後立刻就激動了起來。


    有的抓住機會在不斷地哀求甚至是訴說著自己的冤屈,也有的在瘋狂地怒斥謾罵。


    更有甚者,哪怕是劉寓並沒有將目光放到他們的身上,當劉寓從他們的身邊走過的時候仍然是嚇得他們瑟瑟發抖...


    在那長長的甬道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一座同樣腥臭中帶著無數汙穢的牢獄就出現在了眾人的眼中。


    同時那裏麵的幾名囚犯也是神情各異的看著麵前到來的這些人。


    “這位乃是我大漢的京兆尹,今日特來提取人犯蘇大,爾等快快讓開,莫要惹得什麽麻煩上了身!”當眾人停下腳步的同時,這牢獄之中的牢頭孫德勝也是直接出現在了眾人的麵前。


    沉聲厲喝之下,讓那些神情各異的犯人們立刻乖乖地讓開了自己麵前的道路,一個個老實到了極致。


    那模樣,簡直就是乖寶寶一般。


    從他們的態度上,也能夠讓人感受到這劉寓既然能夠穩坐京兆尹這個位置,就說明...他身邊還是有不少能人的。


    牢獄的大門直接被人打開,一名麵容看著就很蒼老,身形有些過分消瘦,甚至渾身還髒兮兮的老者就這麽被孫德勝親自帶了出來。


    這老者走路似乎還是有些大氣的模樣,但是身形已經佝僂得不成樣子。


    瘦弱不堪的身型,加上已經徹底被壓彎了的腰背,看上去充滿了頹廢之氣,仿佛過不了多久就會直接撒手人寰了一樣。


    “他就是西北來的那名老卒?當初是犯了什麽事情來著?”


    “回爺的話,這案卷上是說這人當年乃是涼州陽關戍軍都伯,因舊傷複發,加上年邁體弱不得不退出軍務,從而轉回家鄉務農。


    此人在路上曾經見到過一個小小的乞兒,從此就將那乞兒收入了自己的膝下養著。原本這一對兒“父子”也就是過著安穩的日子。


    但誰料到那小乞兒長大之後竟然是一個暴虐的性子,何人鬥毆之下不小心將人給活活打死了。


    而這老家夥為了不讓自己那孩子...便將那屍體給尋找地方掩埋了,然後護著那長大了的小乞兒直接逃走了。


    雍州順昌縣負責主理此事,一來對那逃竄的小乞兒發動了搜查之令。


    二來將這老卒拿下,其一罪是掩埋屍體,其二罪則是幫助元凶逃竄。


    因此...”“


    “這兩樣就算是加在一起不過就是數年的牢獄之災加上些許徭役罷了。


    最多也不過就是罰金外加刺麵,他連流放都算不上,送到京城來幹什麽?等著秋後斬立決麽?”


    劉寓作為京兆尹,自然也是熟讀律法之人,對於這點罪過他心中自然是已經有了幾分明悟,知道這罪過可絕對不會將人送到京城的。


    那可是等著處斬之人才有的待遇,就這老家夥....他還差得遠呢!


    可下—刻,這老頭孫德勝便帶著幾分尷尬的語氣朝著他輕聲說道。“爺精通我大漢律法,這說的自然是沒錯的。


    可...可那順昌縣最後給出來的就是押赴京城,然後等候問斬..”


    孫德勝說完之後還直接看向了劉寓身後的京兆府某位少尹,那眼神之中有些晃動。似乎是有些話想要說出來,但卻又不方便一樣。


    不過這點小動作自然是瞞不過劉寓的,隻見他看了看麵前那沉默寡言,一言不發的老者之後,卻又看了看自己身後。


    最後直接忍不住牽動自己的嘴角,然後露出來了一個冷笑。


    “這點破事兒都直接從西北給送到京都來了,就為了將他斬了....那倒也是真的相當有些意思了。說罷,這死了的又是哪家的大少爺?”


    “據那老卒說,是昌黎縣縣丞唐祈唐懷恩的兒子...”


    “嗬嗬嗬....”


    此時的劉陶已經是忍不住的冷笑了一聲,那微微眯起來的老眼之中也滿滿都是嘲諷之色。


    看得出來,這劉陶對於如此局麵是真的已經非常熟悉,非常了解了。


    多年的京兆尹生涯,他已經對這—切都了然於胸了。


    若是尋常人家的兒子被人打死了,縱然也是殺人償命的後果,可一介從犯卻也不會真的就被波及到送往京城等候問斬的命運。


    能夠將罪責加到這個地步,看來這絕對是已經到了一定的地步,甚至已經加到了讓這劉陶都感覺到有些過分的地步了。


    不過即便是如此,劉陶也沒有對麵前的這個老家夥,這個老卒多說什麽。


    畢竟....人各有命!


    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在做出這種事情的時候,就一定要準備好迎接代價。


    這當然是不公平的,但這也同樣又是一種畸形恐怖的公平。


    不屬於他們的公平!


    “嗯....一個退下來的老卒,而且這些年西北的老卒安置一直都是個問題。


    你恐怕就算是因傷而退,也是得不到什麽真正的東西的吧。”


    劉陶看著麵前的老卒,並沒有立刻詢問他案情和那殺人的緣由過往。


    反而是直接開口說了這麽一句,也就是這一句直接讓那已經做好了必死準備的老卒猛然色變。


    然後帶著濃濃的不可置信看向了麵前的劉陶。


    “這位...這位...”


    “這位是我京兆府的京兆尹劉陶劉令尹!”


    一旁的牢頭孫德勝立刻開口說道,是厲喝訓斥也同樣是提醒。讓那老卒趕緊回過神來,然後朝著劉陶繼續微微躬身。


    “這位令尹,剛剛說的是什麽?”


    “你不是已經聽到了麽,本官說你們西北的老卒這些年安置上麵對於朝廷來說一直都是一個大問題。


    你雖然是個都伯,但是並未進入將校的行列,而且看你這模樣,似乎也不是一個善於鑽營之人。


    恐怕...這從軍中離開之後的日子,不好過吧?”


    劉陶這些話說的輕飄飄的,仿佛就是在說什麽普普通通的平凡事一樣。


    但是..這些話落入到了那老卒的耳中,卻仿佛是直接變成了炸雷一樣在他的耳中隆隆作響著。甚至於....讓那老卒滿臉都是不敢相信的模樣。


    “你知道...你們都知道...哈哈哈哈...你們竟然都知道...”


    老卒似乎是被這句話給刺激到了一樣,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癲狂了。


    從最開始的苦澀,到最後的怒吼,甚至是瘋狂的怒吼。


    直到最後,他朝著麵前的這位京兆尹就這麽發出來了一聲由衷的怒罵。


    “你們這群京都的狗官,可憐我等為了朝廷廝殺征戰的將士們,我們竟然還以為...我們竟然還以為你們對西北一無所知。


    竟然還以為...竟然....你們無恥!無恥!”


    事到如今,這個為了大漢征戰了大半輩子的老卒仿佛是想明白了許多許多。


    他終於知道,原來自己在這西北所受的一切委屈,並非是那些可惡的將領們在欺上瞞下。


    或許說...他們並非是什麽替罪羔羊,隻不過上位者對於這一切都是心知肚明。他們隻不過...是一群幫助朝廷抵擋壓力,做下惡事的人罷了!


    等到了這西北當真民怨沸騰的時候,或者等到朝廷有了更好的辦法來治理西北的將校們的時候。這些人,就會被斬殺以平定民憤。


    從而....一切都是那麽的正常,一切都是那麽的合情合理....


    可是在這一切又都是那麽的可笑,而他們就是這可笑之中的...那些不讓任何人在乎的小卒子。被他們隨意的丟棄....絲毫不會在意,這種時候他們的生活有多麽的艱難!


    看著那逐漸變得慘烈,逐漸變得極端,失控起來的西北老卒。


    這劉陶的身邊的幾名獄卒和護衛立刻就想要衝上前去護住劉陶,就連那一直暗中對這老卒頗為不錯的孫德勝,此時也默默走到了那老卒的身邊。


    已經做好了隨時都可能出手的準備。


    可是麵對這般模樣的西北老卒,作為向來都自稱自己虛弱無力的劉陶,卻是淡然而又堅定的走到了他的麵前。


    絲毫不在乎,這個曾經殺人無算的老卒會不會突然出手,會不會對他突然做出一些什麽不好的事情。甚至於,此時的劉陶還主動走到了他的麵前,然後緩緩彎下腰身,緩緩看向了麵前的這個家夥。“你....擔心你的兒子麽?”


    “兒子?我這等人哪裏還配擁有兒子?”


    老卒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忍不住發出來了一聲冷笑,甚至是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老子.….我等的父母已經被活活餓死了,從小咱就沒有見過父母長什麽模樣。


    是兄長帶著咱在這西北活下去的。


    隻不過這西北的各種胡人和羌人沒完沒了的出現,還有那湖海青山上的羌胡各個部落從南邊來犯不說,甚至還有不少氐人摻和在其中。


    咱的大兄當年為了護著咱的平安,最後被他們殺死在了....被人殺死了!


    咱不想死,又沒有土地,所以早早的就跟了張泉將軍去陽關駐守。


    這—待....就是幾十年的時間!


    嗬嗬嗬....幾十年,老子除了殺人就是殺人,除了殺人就是防著被人殺。你覺得咱還有什麽資格去尋找個家人?去尋找個婆娘?”


    那老卒的話說的淡然,仿佛是在介紹自己的一個普通的朋友一樣,那聽著就有些淒涼的故事。用這種平淡的聲音說出來,更是顯得格外的淒涼。


    而麵對如此局麵,劉陶並沒有感覺自己的心態有半分變化,甚至他還直接朝著那麵前的老卒輕笑了一聲。


    “你沒有孩子麽?


    那...你把那個小乞兒當成了什麽?


    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殺了一個縣丞的兒子。


    但是....區區一個縣丞罷了,若是你願意,他就可以不再是什麽縣丞了。當然...從今天開始就從來沒有過兒子了!”


    隻留下了這麽一句話,劉陶便做好了去尋找那位大漢皇帝劉馮的準備了。


    而且...他還是說到做到!


    “劉愛卿啊,你果然是朕的肱骨之臣啊!”


    半日之後,在那皇宮的乾陽殿之中,這大漢的皇帝劉馮看著麵前的京兆尹劉陶,不由自主的發出來了一陣感慨之聲。


    那充滿了讚揚的語氣,仿佛這劉陶是他的心腹愛將,最信任的臣子一樣。


    從這語氣之中,完全聽不出來就在不久之前,劉陶被那禁軍之人直接摁在了這大殿之上,刀斧都已經放在了他的脖頸上。


    而這個皇帝那個時候,對他甚至沒有流露出來半點不忍之色.....


    隻不過,如今在劉陶的腦海裏,這些事情都已經隨風而去了,已經全部都忘記了。


    不管是真的忘記了還是壓在了自己的心底,反正此時的劉陶是完全想不起來了。


    而近日,劉陶來這裏自然不是和這皇帝陛下翻舊賬的,他直接看向了麵前的皇帝,然後朝著他躬身行禮之後。


    便將這西北老卒的案子送到了那皇帝的麵前。


    同時以自己的經驗和已經得知的消息,將這案子詳詳細細地分析了一遍。


    如果是平時,這案子就算是有些隱情,就算是那昌黎縣的縣丞唐懷恩之子真的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


    就算是那叫做姬緣的家夥當真是一個義士,可這殺人償命的道理還是破不了的。


    就算是再如何的情有可原,也不過是法外開恩,懲罰輕一些而已,至於其他...那當真是想都不要想了。


    可劉陶這—次卻是不—樣,他提出來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想法。


    “如今西北即將出現大變,三法司率先前往,繡衣衛更是暗中探查,數路大軍都已經坐鎮西北周邊各郡,以應對不時之需。


    如此應對就是害怕這西北生亂。


    但這民心本就不易滿足,那些百姓如今自以為有了幾分見識,對朝政動輒議論,多有不滿之言出現。


    這才讓我等的國策遲遲無法推出。


    可如今我等不能僅僅依靠這被動防禦之事,若是西北生出亂象之時這周圍數方勢力突然出手即便是我等也不會受創。


    恐怕也會拖住我等的手腳,此乃最大之不妥也。


    依老臣淺薄之見,如今在真正動手之前,不如先在西北樹立我朝廷之威,讓他們明白我等乃是他們之依靠。


    殺貪官汙吏以收斂民心,斬上下其手之將從而收攏軍權。


    等到我等將國策推行之西北試行之時,即便是百姓有所反抗,卻也不會生出大亂....


    最重要的是,如今三法司之人就在那裏,隻要給予他們臨時應對之權,便可行此事。


    還望陛下....考慮!”


    劉陶的話語讓那正在為這件事情發愁的皇帝頓時有了興趣。


    其實,這滿朝上下無人不知,他們的這位陛下絕對不是什麽昏聵之人。


    就說這些年他和那位諸葛丞相兩人通力合作,從一個被人懷疑和擔憂的小小皇子,太子,一路變成了如今的大漢皇帝。甚至將這大漢王朝的局麵直接徹徹底底地改了—遍。


    就這份兒本事,哪怕是他最後沒有那一套連招將那位盛名之下的文抄公無損拿下。


    他也絕對稱得上是有為之君了,而且是能力極為不錯的那種....


    可這滿朝文武同樣知道另外的一個道理,那就是這位皇帝陛下不僅僅是有著如此能力。


    更是一個如今越發有些....不妥的皇帝。


    他的性格變得越發的多疑了,他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權謀之中,放在了自己的幾個兒子身上的同時。又不斷提防著這幾個兒子....


    他仿佛變成了曆朝曆代的那些千古名君一樣,做完了自己這一生應該做的事情,可是他卻沒有離開。在無所事事之後,他的行為變得越發的怪異了。


    這些年,他重用推事院,寵愛貴妃蘇氏,喜歡宦官於若恩,甚至還一手締造了一個真正的權臣宰輔。


    如今雖不敢說權傾朝野,卻也算得上是讓人心中驚顫的左相董輔國....


    這些人各自有著自己的勢力,同時他們的勢力互相爭鬥卻又互相糾纏,而這位皇帝就在其中處理得遊刃有餘。


    甚至可以說...他樂在其中。


    他的心,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不是一直放在這朝堂政務,這天下民生上麵了。四方敵人都已經沉浮,若非是高山仰止,讓士卒無法呼吸。


    若非是塞外蠻荒,飛沙遍地,讓士卒們無力前行。


    若非是草原遼闊,士卒們後勤補給跟不上。


    恐怕,他們大漢的地盤還要再繼續擴張下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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